赵离影和上官蜜鱼是被很‘礼貌’的请出饭店的,因为饭店需要关门作下午休息了。
尽管坐了两个过时辰,桌上的菜肉早已经冰凉了,有些菜肉还凝成了白块,上官蜜鱼还是觉得没有过瘾一样,走出饭店的莲步不但是轻移,而且是慢移,甚至想不移。
赵离影也没有想到,自己愿意为眼前这个不太熟悉却又令人心神愉悦的俊美姑娘共餐了两个过时辰,聊了那么多话,而且一点都不急燥。
很多午休后的人又开始为生计忙碌了,南平街人来人去的,渐渐多了起来。
赵离影停住脚步,远远的,凝神的看着‘圣手医馆’,可见被唤作小云的冷俊少年偶尔进出,亦不知忙些什么。
本是同行的上官蜜鱼还在自顾自言的边走边说,忽觉身边少了一人,回头见赵离影在后面不远处似在瞧看什么,不觉心生闷气,‘哼’了一声,叫道:“你这人怎么是这样的?要停也不知道叫我一声?”
她心里怪赵离影不注重不在乎自己,差点要跺脚,还好赵离影很快跟了上来,并微笑道:“你这姑娘家的,就爱闹小孩子脾气”。
他却不知,女人在喜欢爱慕的男子面前身边,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多时候更是莫名其妙的毫无道理。
上官蜜鱼这时候就是毫无道理,本该轻柔的轻问,却变成了生硬的审问一样,醋劲九足。
“刚才赵护卫是被当街哪个美女,哪个媚妇给迷住了呀”?
赵离影忙道:“我刚才在找这条街比你更好看的景物,可惜没找到”。
上官蜜鱼顿时脸红起来,心里乐开了花!
绣布坊在南仙街的北面,临近街尾。
要不是赶回家看顾受骨伤的爹,和休息一下准备晚上的事情,在上官蜜鱼的盛情相邀下,赵离影真的很想进绣布坊坐一坐,聊一聊,喝囗茶。
但他还是在上官蜜鱼有点不舍的眼神里离开了县城,赶回了家。
“今晚戍时,我可能会来找你。”
这算是留给上官蜜鱼最好听的一句话了。
大晚上的,来找我是要约在花前月下,共度良宵么?…
上官蜜鱼觉得心跳加快,既期待又害怕!
跟南平街不同的是,南仙街在亥时前,已是百灯俱灭,路道无人。
没有路灯的街道,却有了一个行走轻松的人,正沿着街路,往北面而行。
黑发黑衣黑影。
赵离影并未提灯,也没有猫眼,对他来说,天上的一轮圆月几颗星光,就够了。
绣布坊内,烛光幽暗,使人昏昏欲睡。
护月忙了一下午,又累又困,打着哈欠,拖着乏倦的脚步,径自往房间睡觉去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小姐为何在今晚看起来特别精神一样?
她不愿想,也不想问。
上官蜜鱼一身白衣,长发轻垂,正坐在柜台前的一张圆凳子上,时而抿嘴,时而窃喜,手指拿根细针低首拔弄着立在柜台面的一根欲熄不熄的浅红蜡烛的烛蕊。
等人不好受,等一个喜欢的人,更不好受。
上官蜜鱼突然觉得今夜特别长,长到她都有点坐不住了,不时的抬头看着店铺门,希望那个住进心里的人能快点出现在门外。
赵离影有点惊讶,自己己经放慢脚步压低声音了,可刚到绣布坊店铺面前,上官蜜鱼就那么凑巧的为他开了门。
他本想敲一敲铺门的。
上官蜜鱼怎么也没想到,赵离影一进门,便叫她换身黑衣服,陪走一趟‘圣手医馆’。
当然,他们不是慢悠悠闲逛走去医馆的,他们是从屋顶‘飞过去’的。
上官蜜鱼的轻功显然差了一点,赵离影轻轻挪开圣手医馆屋顶的一块瓦的一个瓦角时,她才从对面轻纵过来,随着赵离影往下看。
医馆里亮着烛灯,一个风度翩翩的文士正拿着一本书在烛灯下认真细看。
正是脸上带疤的陈天容陈大夫。
上官蜜鱼细声问道:“看他作…”话未说完,赵离影己示意她莫再说话。
“唉”!陈天容重重叹了一口气,放下了书,从柜台下面摸索着,不久便从柜台底下掏出了几个药罐子,分别为黑色和蓝色。
赵离影看着那黑色药罐子,总觉得在哪见过一样,不久,他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这药罐子跟洛大夫免费送给爹爹村民的强筋壮骨水一模一样,看来这陈天容果然有问题”。
正暗自思忖间,却闻香气如兰,却是上官蜜鱼凑近耳边轻声细语问道:“你让我陪你来偷窥这骨医,却是为何?”
赵离影低声道:“以后再跟你细说,现在得找一个人。”
“谁?”上官蜜鱼有点兴趣了,忍不住问道。
赵离影道:“李红月的儿子”。
“李红月的儿子?”上官蜜鱼虽觉得意外,但也没再多问下去。
她知道,赵离影叫她来,一定有他的道理。
陈天容拿着一瓶黑色药罐子,在烛火下摇了一摇,眼也不眨的看着,沉思着,却听“吱”的一声,药架子旁边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个身穿灰衣,满脸阴沉又英俊可观的少年。
陈天容慌忙把几瓶药罐子藏在柜台下边。
小云?
赵离影觉得意外,却又带着一丝欣喜,轻舒了一囗气。
上官蜜鱼问道:“这是谁?”
赵离影道:“会柔心掌的人,极大可能就是李红月的儿子,正打算找他,却自个出来了。”
上官蜜鱼低笑道:“我带给你的好运,让你省事不少。”
赵离影只得微微一笑。
此时却听小云道:“陈哥,里面的患者已经安置好了,这也快亥时了,我得回去陪看我娘了。”
陈天容道:“也好,我刚才一直在查看各种骨诊类书籍,可惜对于你娘手掌碎骨现在都没有更好的法子来治疗。除非…”
小云沉默了一会,脸色更阴沉了,推开铺门,走了出去。
赵离影道:“你在这看着骨医,注意他的举动,等我回来”。
上官蜜鱼正想回答,赵离影已像暗夜的黑猫,轻跳在街道上,远远的跟着小云。
“有这么急吗?像不辞而别一样!”
上官蜜鱼嘟起嘴,心里埋怨着。
夜风忽起,吹的南平街挂于店铺门面的一些个灯笼晃动不止。
小云低头沉思,走的不急不慢,步伐一致,似乎并未发觉后面有人跟踪着。
赵离影这时才突然觉得,原来走路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特别是在跟踪一个人的时候。
而且这个人还会武功!
躲过几个灯笼后,正想纵身上了屋顶再作跟踪,或许会轻松点。
至少没见小云抬头过,天上也没挂着灯笼,不用费劲去躲避什么。
但这时却见前面一直沿街路往东走的小云突然停了下来,往旁边北面的一条巷子钻了进去。
赵离影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纵身上了屋顶,轻步接近巷子边的屋子梁瓦上,凝神探看,却心里一震!
灰蒙蒙的巷子里,哪有人影?
小云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更像从来就没有拐进这条巷子过。
赵离影擦擦眼,正自奇怪,却见巷子中间往东不远处,有一间屋子突然亮起了灯火!
赵离影哑然一笑,马上像夜枭一样,掠过巷子,接近屋顶,悄移瓦角,俯身细看。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摆设简单。
让人奇怪的是,这屋子竟然摆了两张木床,分别靠倚于东南墙边,房中一张大圆桌,配几张小凳。
圆桌上,东西凌乱不堪,除了一个水壶几个杯子比较干净以外,一片脏兮。桌子边缘的一根大红蜡烛燃得正旺,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赵离影却凝神屏气的看着东边床上躺着的一个人。
一个看去五十开外的老年妇人,此时正盖着被子,露出头脸。
老妇似乎喜好装扮,不管年岁已老,却依然戴着姑娘家的精致耳坠,不管白发稀疏,却勉强扎堆,插着一根金光闪闪的发簪。
更令人惊奇的是,明亮烛火照射着老妇脸上的些许妆粉!
老妇面貌本不丑陋,只因妆粉不全,变得如同鬼魅,让人看着极不舒服。
但恐怕此刻没有几个人会比她更不舒服了。
因为她正眉头深皱,两眼无神的看着头上的白色床帐,似乎奄奄一息!
小云自圆桌上倒了一杯水,拿张凳子坐于床边,轻声道:“娘,喝点水吧?”
老妇挣扎起身,自被子下伸出苍白左手,接过杯子便低首缓慢吮饮,手却止不住的轻微颤抖!
赵离影暗忖:“这老妇人定是李红月了,想来居住在这县城,是为了方便找陈天容治伤的。”
老妇这时被水呛到,猛咳了几声,小云忙用左手在她后背轻轻拍动着。
拍动的左手,同样苍白发白。
老妇咳停以后,喘了囗气才缓缓说道:“小云,娘怕是活不到明天了,陈大夫肯定也没法子了,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还去不了我的手痛!”
小云忙道:“娘,您别丧气,陈天容不是神医吗?他若是治不了您的手掌,我便杀了他!”
他本阴沉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渐渐涨红了起来。
老妇看着小云,脸部渐渐扭曲起来。
“又疼了吗?”小云边问边翻开被子,却见被子下老妇的右手掌乌黑发亮,肿如大碗!
“这手掌怎么了?比爹爹的断骨伤处还要吓人!”
赵离影心里一阵惊疑。
老妇勉强笑了笑:“小云,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我杀了你爹,现在趁娘还有口气,很多事情就跟你说个明白,别等我死了,还怪罪于我!”
小云沉默着,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娘为何要杀了爹爹?
老妇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我跟你爹本是山西同村人,为娘自小家贫,你爹出身大户,本以为有幸嫁给你爹,会生活无忧,怎想到在生下你两个月后,一切都变了。你爹开始留连于青楼之地,赌坊之处,不但带给我多样毛病,输了银子回家来还对我拳脚相加,常常令我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小云静静的听着,眉头却深深锁了起来。
老妇咳了几下,又说了下去:“有天被打后的晚上,我再也不想过恶梦一样的日子了,所以抱着你悄悄离开了你爹,到了别县想重新生活。当时带着两个月大的你在外地生活,举目无亲,渐渐发觉生活极其艰难,就那样忍饥挨饿的过了两个月。”
小云问道:“那爹就没有出去找过我和娘吗?”
老妇冷笑了一下,道:“不但没找过,我带着你回家时,换来的还是你爹的一顿毒打,甚至差点刺瞎了我的眼睛。后来有次把我打晕了,就直接丢弃于荒山处喂狼!”
老妇像是忘了手痛,满脸愤怒,连声音都大了起来!
小云低着头,小声道:“那娘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妇嘶哑着,嘿嘿笑着,声音既难听又悲凉:“也算是我李红月命不该绝,在我觉得自己得葬身狼腹的时候,却有一个云游和尚救了我,把我安置在一处荒庙里,并为我疗伤,送我衣食。半月后,我身体已无大碍,一心只想早点回去杀了你爹。可是和尚劝我跟他学点功夫,就算报不了仇泄不了愤,也能自保,甚至带回儿子。”
小云忽然说道:“那时娘您肯定觉得有理,答应了吧?”
李红月道:“那是自然,可惜没有想到,学武功的代价却是每晚都要陪着那和尚同床共枕,如同夫妻。”
小云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李红月并没有发觉小云神色有异,只是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接着说道:“当时为了报仇,为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忍受。终于在三个月后,学得一些武功,便迫不及待的赶回去找你爹报仇夺子,我当时并不知道柔心掌的威力,以为打了你爹一顿,把你夺取过来也就解气了,谁知没过几天就听说你爹突然暴毙于街道上!”
小云还是静静的听着,只是脸色缓和了不少。
赵离影像是听神话一样,竟然入了迷。
李红月又轻咳了几下,但这次不一样,她咳出了血!
她忙转过头面对着墙壁,用左手悄悄擦去,而小云却毫无察觉。
李红月慢慢转过头,自嘲道:“世人皆传说柔心掌是我所创,其实我只是学的人,还只是学一半而已。”
见小云疑惑的眼神,李红月苦笑道:“我不喜欢武功,所以为了摆脱和尚,我就再也没有学下去了。”
小云问道:“娘,那为何学这武功后,手掌会渐渐发白无力?现在你我都是如此,当时那和尚的手会不?”
李红月突然狠狠道:“没有见他手掌发白。他后来被我杀了!”
这一下,不但小云睁大了眼,连赵离影都大感意外。
小云问道:“不知娘为何杀了他?您能杀得了他吗?”
李红月的眼神露着择人而噬的杀气一样:“我并没有刻意杀他,那和尚除了好色以外,其他的也对我不错。可恨的是后来,我带着你如流浪般的在外地讨生活,只想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那和尚偏偏还来纠缠我,说什么不学完他的柔心掌会后悔什么之类的话,见我不信,便拿你威胁我,逼我就范。!”
小云道:“所以您就杀了他?”
李红月怒道:“谁要伤害你,都得死!那晚我假装跟他相好,趁他睡着,便一刀刺他心脏,没想到他并没有当场死,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小云忍不住问:“什么话?”
李红月道:“他说,杀了他,我会后悔的。可是我李红月又何曾后悔过?”
小云望着发白的左手,说道:“娘,您是不后悔,但我后悔了!”
李红月奇道:“你何悔之有?”
小云道:“那和尚既会柔心掌,手又没发白,说明我们跟他的武功修为不一样,也有可能这柔心掌,得完全学完了才不会出现手发白而无力的情况。”
李红月一怔,喃喃自语:“难道他说的后悔是指手掌发白无力的事?早知道就不教你了。”
小云叹了一口气,他本很少叹气的,但这次既无奈,又悔恨,恨当时年少,喜好争斗,总缠着娘要学武,以致于左手逐渐发白渗人,连本要打算结婚的深爱女子也离他而去。
李红月这时转了话题:“小云,为娘治伤,你甘心供陈大夫使唤,为他做事,可曾心里怪娘拖累了你?”
小云怔怔看着她发肿的手掌,答非所问:“娘,您为何不愿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李红月喘息道:“我若告诉你,你便要为娘寻仇是吗?”
小云脸上煞气顿现:“难道娘您就甘愿受此伤害吗?”
李红月淡淡道:“若是别人,我自也不肯,但那人对咱娘俩恩大于仇,更何况,是我自己惹来的祸。”
小云开始糊涂了,问道:“娘,这是怎么…?
李红月道:“你以为娘自小把你养大,真的是靠娘的生活能力吗?不是的,你爹死后,我带你离开山西,便又开始四处漂泊,又不愿靠自己学的一点武功去谋财害命,最难时候曾乞讨为生。流至城武时,方遇一好心人热心救济,在一偏僻山角边为我们搭建两间茅屋让我们隐姓埋名居住下来,才结束了流浪的生活。”
小云也不知道她说这些跟被打伤有何关系,既是好心,又怎会伤害?
赵离影却暗忖:“原来这传说中的李红月竟然隐居于城武,今晚探得如此多秘事,倒也令人意外,难道上官姑娘真会带来好运?却不知她在医馆那边如何?想到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和带着小孩子的脾气,让人看着都不舍得眨眼的俊美脸庞,心里只觉得莫名欣喜。
这时却听小云问道:“娘,既然那人如此的好,又为何会下此毒手,伤害于你?”
李红月深深叹了一口气,沉思中似乎带着万般悔恨。
若说她有后悔过,那一定是现在了。
小云见她如此神情,呼吸更慢了,他本来呼吸就比常人慢了很多。
李红月看了看他:“你自小与常人不同,若不练‘龟息术’的话,恐怕活不过二十岁。那会‘龟息术’的世外高人,也是那人引荐给我,我才逼着你去学的,你那时常怪我逼你进山跟那世外高人学武,不让你回家,你却不知为娘的一番苦心。”
小云似是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李红月虽打起精神,声音却低了下去:“我会有今天,想想也是罪有应得,谁让我杀了那个人的妻子呢?”
小云忍不住问道:“娘您是为何要杀了那个人的妻子?”
李红月道:“也许是天意弄人,那个人对咱娘俩百般照顾,无微不至,我由最先的心存感激渐渐成了心生爱意,不知是那个人本就有心还是我勾搭迷惑在先,我跟他渐渐好上了。”
小云怒道:“娘,您…”
李红月很快打断了他的话:“你恨娘贱也好,不恨也罢,我终究也是生你养你的娘。”
小云只觉得怒火冲天,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恨恨甩过脸去!
李红月接着说道:“跟他好上之后,我便想方设法逼他赶走妻子,以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住进他家当人后娘了,可以跟他长相厮守了,可谁知他的女儿却不认别人做娘,我自然也没有办法入进他家。只得跟他隔些个晚上,约于偏僻地方偷偷相好,就这样过了十七八年。”
小云冷冷道:“那个人的妻子不是被赶走了吗?怎么又被你杀了?”
李红月道:“那个人的妻子被赶走多年,一直都没有回城武过,可是十几天前,却突然回来找那个人,我看那个人对他妻子很是讨好,我气不过来,便偷偷用柔心掌把她杀了。没想到却被那个人查出来了,当时就很气愤,三拳两脚把我打倒在地,活生生的踩碎了我的右手掌骨!”
赵离影正自惊骇,小云更是大吼起来:“那人一定是在城武了,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
李红月猛的吐出一口鲜血,不停咳嗦起来。
小云顿时手忙脚乱,边忙边说道:“娘,你别怕,我这就去叫陈哥过来”。
说完便急促走出门外,经过巷子,沿着街路,往医馆赶去。
李红月仍在咳嗽着,喘息着!
赵离影本打算跟去,转而一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小云定会很快催陈天容过来的。
上官姑娘若还在,也会跟过来的。
上官蜜鱼一直守在铺面屋顶上,不时察看着陈天容。
自赵离影和小云走后,陈天容就怔怔坐在凳子上,沉思许久后,找来一本书籍,认真细看。
上官蜜鱼抬头看看天色,暗忖:“己将近子时,这骨医却不作息,还要看书,也甚是奇怪。离影此刻在哪?在做什么?”
她还不好意思当面叫他名字,就连心里想他的名字,都觉得丟了自己该有的矜持。却又止不住的想,心里似是‘砰砰’而跳,脸上也阵阵发烫!
这时听得‘啪’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忙往屋里看去,却见陈天容满脸怒气,情绪激动,看着地面上丢着被撕成两半的书页。
“这人莫非疯了!”上官蜜鱼差点失声而笑,瞧见他那令人悚然的疤痕时,又笑不出来了。
只见陈天容忽然走至药架边,推开一扇门,行了进去,不久又转了回来。
上官蜜鱼差点惊呼出声!
陈天容正拿着一把菜刀,手指轻刮刀锋,翻转之间,银光闪闪!
却听陈天容喃喃细语:“只能这样了”。
“这人还真是个疯子,大半夜的拿着菜刀琢磨细看,还自言自语,竟然还有人称这疯子为神医?”
上官蜜鱼越看越无趣,正想离开去找赵离影,此时街道上,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人急促跑来,很快便到了医馆面前,上官蜜鱼定眼看去,却是先前在这医馆离开之人,也是赵离影所说的李红月儿子。
“看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蜜鱼突然不想走了。
她喜欢看戏,更何况眼下之事并非看戏。
想着这是为赵离影做事,她就觉得莫名高兴,十分愿意。
小云未进铺门,已先叫道:“陈哥,你没睡么?我娘情况危急,快…”
话未说完,人已怔在门口。
一把银光闪闪的菜刀,正对着他!
“看来你娘终是要受此罪,我本打算明天再用的”。
陈天容边说边收起了菜刀,自药架上拿了瓶药散,柜台下边掏出了一根布绳,三样东西放在一起装于布袋中,随后又迅速的在柜台下边掏了两瓶药罐子放于怀里,提着布袋大步走出门外。
他得为小云的娘做最后的诊治方法,那是他最不愿为之的治疗方法。
赵离影很有耐心的等,但这次并不需要多大耐心便等来了小云和陈天容,还有上官蜜鱼,他看见她甜甜的酒窝了,闻到了她如兰花一般的口气了,甚至看见了她眼里的欢喜。
但这时,他知道屋里更精彩,所以示意上官蜜鱼先认真看,用心听。
上官蜜鱼看得很认真,认真到认人。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似曾认识的熟人。
屋子里确实很精彩,精彩到吓人。
陈天容正拿着布绳,在李红月的发肿手腕上边,咬着牙,左右缠绑着。
李红月气若游丝的看着,眼神里透着惊恐和无奈,但更多的是绝望!
可怕的是,她没得选择,无法挣扎的只能接受!
她知道,眼前的神医陈大夫要对她‘斩手’!
“陈哥,这样真的能行吗?”小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下。
“应该没事的,可能会痛苦点,但至少能保命,洛大夫曾经用过此法,他本比我更有经验,可惜被你杀了”!
陈天容边说边掏出了菜刀。
赵离影暗忖:“本以为洛大夫多半是陈天容杀害的,没想到却是小云杀的”。
他正奇怪身旁上官蜜鱼为何眼也不眨的盯着李红月看?
却听下边屋里低声惨叫,李红月发肿的断掌,己掉落地上!
陈天容虽很及时的往李红月的断手处洒药散,但喷出的鲜血,还是染红了床单,流到了地上。
李红月早己痛晕过去!
赵离影虽料到会是如此情况,仍是免不了心里凛然。
上官蜜鱼却冷冷一笑,她己经认出了这个女人!
陈天容为李红月止住血之后,长舒了一囗气,只有小云问道:“不知我娘能否醒过来?”
陈天容手指探探李红月的鼻孔气息,神态间有些得意:“放心,你娘等下肯定会醒过来的”。
才过一盏茶的时间,远处便偶尔传来几声此起彼落的鸡叫,吵得人有些烦燥不安,床前走来走去的小云突然停了下来。
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他看见娘眼角边正慢慢流着一滴泪!
他以前听人说过,有很多人,刚死时都会莫名其妙的流眼泪。
只流一滴冰凉的眼泪!
对于那些传言,他没信过。
但这时,他的手有点颤抖了,想擦去那滴眼泪,却触碰到己经冰凉的脸庞。
“扑通”一声!小云像被抽去骨架的皮囊,重重的跪倒床边,满脸悲痛,却哭不出声。
记忆中,他从小到大都没哭过,没想到这第一次哭却哭不出声!
他很想大哭一场的。
李红月死了。
赵离影觉得她是痛死的。
上官蜜鱼觉得她是该死的,因为爹是因为这个女人把娘赶走的,害她九岁时便没了娘。
陈天容不愿相信她死了,因为他刚刚还对小云说:“放心,你娘会醒过来的”。
说错了那句话没有多大关系,但他接下来说的这句话却几乎要了他的命!
“难道洛大夫说的是对的,要先用上麻药才行”。陈天容刚说完,己被小云狠狠踢到了门口边!
“你娘的死怎可…怪我!”陈天容咳了几声,挣扎着说道。
小云大怒道:“你为何不先用麻药?看不出来吗,我娘是被痛死的,她已经两天没怎么吃饭了,哪受得起这般折磨?”
陈天容道:“你杀死洛大夫的第二天,我便说得引用他提的‘断掌’方法,你却偏不听取。你娘掌骨粉碎,若要活命,除了砍掌,已无别的办法。”
咳了几声又接着说道:“之前趁她身体还未虚弱,若是早做决定,就算事先不用麻药,也不至于痛死。只能怪你想保住她的手掌,才拖成这样的结果。”
小云狠狠道:“人家都说你是神医,我才带着我娘自城武过来找你的,没想到先找到的是洛大夫,他一下子就断定我娘得砍掌,叫我如何相信?那样的庸医留着不杀掉,不是加害更多的人吗?以为杀了他,还有你这神医,谁知道你才是欺世盗名的庸医!”
他越说越生气,甚至拿起了满是血迹的菜刀:“我娘是被你害死的”!
陈天容被他一番说辞,却也无法反驳,只得皱皱眉头,摸摸左下方的肋骨处,却摸到一个肿起的肉包。
小云踢的那一脚,毫不留情!
正颤抖着想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蓝色药水涂擦止痛,却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小云己站在眼前,面容扭曲,对他诡异一笑!
“你要作甚?”陈天容顿觉寒意逼人。
“让你也尝尝我娘受的罪”!小云手起刀落,血水飞溅,陈天容惨叫一声,当场侧翻在地,晕死过去!
小云眨眼间,己砍掉了陈天容的右手掌。
“你娘如此可恶,本就该死,又何须怪这大夫”!
一阵清脆动听的声音过后,门口外己是飞快走进一人。
一个身穿黑衣,美艳俏丽的妙龄女子!
紧接着又走进一个冷俊成熟的中年男子!
两人似是搭配甚好,身高相仿,女貌郎才,如同令人羡慕的人间伴侣。
赵离影本想等等再现身,但上官蜜鱼忍不住了。
她认为该死的人还被人维护着,根本咽不下那囗气!
赵离影飞快的为陈天容包扎止血。
小云却狠狠地盯着上官蜜鱼!
他在想眼前这女子说的话,分明是跟娘有仇的语气!
赵离影把陈天容扶起靠于门边,看着手中的两瓶药罐子。
这是从陈天容怀中滑落出来的。
两瓶药水分别为蓝瓶和黑瓶,赵离影扭开黑瓶盖闻之,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上官蜜鱼走至床边看了一会已经死去的李红月,冷哼了一声!
“你是谁?”小云冷冷的问。
对于赵离影,他在医馆里见过,他问的是上官蜜鱼。
上官蜜鱼盯着小云,冷笑道:“我是谁?你那死去的老娘肯定知道,不如你去给她两巴掌,再问问她”!
“你敢侮辱我娘?”小云怒极,手中菜刀狠狠向上官蜜鱼脸门掷去!
却听“铮”的一声,上官蜜鱼提起旁边的凳子,以凳面挡住了菜刀,因力道甚大,菜刀入木三分,震的上官蜜鱼左手麻痛,差点往后倒退,摔于床上。
见她身形未稳,小云己迅快扑前,右手凝聚掌力,朝上官蜜鱼胸部拍去!
上官蜜鱼既羞又怒,屋里又窄,只得往下一蹲,手中凳子,横扫小云膝部,她以为小云必会退避自保。
谁料小云双腿并拢,并不闪躲,整个人自上而下斜斜倒了下来,又自后而前,掌拍上官蜜鱼的后背!
这是自伤伤人的打法。
他要硬挨那凳子砸脚之伤,也要把这女人毙于掌下。
他虽有些恨娘,但不愿有人侮辱伤害于她,就像小时候,娘用性命悍护他一样!
上官蜜鱼只得甩开凳子,滚进桌子下面,翻了出去,站于赵离影旁边,甚是狼狈。
小云见人影忽失,自知落空,当下双掌撑地,借力回弹站直了身体!
上官蜜鱼忘了自己的窘态,笑道:“你这是僵尸功”?
小云不答反问:“我娘跟你有仇?”
上官蜜鱼道:“我九岁时,你娘便时常来找我爹,使得我爹娘多次吵架。我那时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肯定是你娘引起的。我娘那时偶尔会消失几天,却还会回来。直到十岁那年,彻底不回家了。你说,我能不恨她么?”
小云眼神变得怪异起来:“你爹叫什么名字”?
上官蜜鱼还未回答,赵离影却先说道:“洛大夫夫妇都是你杀的,你走不了,恐怕得偿命了!”
小云怔了一下,狂笑道:“我杀人怎么了?你莫非是官府派来查我捉拿我的?”
“你要是认识这几个字就笑不出来了”。赵离影边说边从衣襟处掏出有‘亲军都慰府’字样的银牌给小云看了看。
小云的笑瞬间冻结在脸上!
他确实笑不出来了,但他可以出手,辣手。
他像风一样的‘吹’到了赵离影面前,手指弯如鹰爪,抓向对方喉咙。
赵离影头肩迅速往右一侧,同时右掌如刀,从下挥起,‘砍’向小云手腕!
小云疾退闪过,手指一展,变爪为掌,向赵离影胸部直拍而去。
赵离影并没有像上官蜜鱼那样蹲下而躲,他反而往前迎了上来,小云正自暗喜,却觉掌心剧痛至极!
一把黑色匕首,正刺穿了自己的手掌,血溅在脸上,让他觉得有点烫。
小云大惊之下,不顾疼痛地想抽掌而退,却觉腹间又是一痛,人己飞了出去,重重的背撞在墙边,像滩烂泥的滑倒下去!
赵离影的一脚,踢的不轻。
小云喘息道:“好功夫,死在你手下,也不丢人”。
赵离影看着他,淡淡说道:“我不会杀你,但我会把你交给本地官府处置。”
小云看了看上官蜜鱼,欲言又止。
“你有事求我是么?”上官蜜鱼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自桌子上找根布条丢在小云身边。
小云摇了摇头,缓缓道:“既然难逃一死,又何必止血?我想求你俩一件事,不知…”
“我答应你”。赵离影看了看床上的李红月。
“那好吧”。上官蜜鱼也看着床上的李红月。
“多谢”。小云看着床上的娘,红了眼,悲凉的一笑!
两滴热泪自他脸庞缓缓滑落。
天亮边时,房东无意经过自己出租的屋子面前,却见一个黑衣俏丽女子站在门前,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他瞧见屋里一片狼藉,血迹斑斑,还有躺在床上的尸体时,两腿差点发软!
女子不由笑道:“你是房东么?”
房东点了点头。
女子道:“如此甚好,我正愁找不到你呢。你先莫怕,这事与你无关,你只须帮我找人好好安葬她便可”。
说完掏出一些碎银子,塞于房东手里,身影便飞快的出了巷子。
“你莫害我就好”。
房东喃喃说道。
赵离影在天未亮时,己赶去县衙通知了知县,睡意未醒的知县正想恼火,却看见亲军都尉府的银牌,当下就令两衙役随来押走了小云。
他一个小小知县,根本就惹不上亲军都尉府的人。
即将天亮时,赵离影己把陈天容背回了圣手医馆。
陈天容在太阳初升时,才醒了过来。看着赵离影冷冷的眼神,还有手中拿的一瓶黑色药罐子,神情甚是意外,问道:“是你救了我么?”
赵离影反问道:“这黑色药水不单药罐,连气味都跟洛大夫送于我爹的强筋壮骨水一模一样,你怎会有?”
陈天容眼神闪了闪:“这是洛大夫精心研制的药水,对强筋骨伤疗效甚大,同为骨医,我自也好奇,便讨取一瓶作为研究。”
赵离影冷笑着:“是吗?”说完便从柜台下边摸索着,不久便掏出几瓶一模一样的黑色药罐子。
陈天容神色大变,道:“你怎知道的?”
赵离影道:“你不是只有一瓶吗?这些哪来的?”
“你偷窥我!”陈天容忍着痛,大声怒叫起来!
赵离影也不理他,扭开一瓶药盖,便来翻他上衣。
陈天容惊道:“你要作甚?”
赵离影突然笑道:“小云踢了你一脚,一定有伤吧?不如试试你自己研制的药水,看有何效果?”
陈天容想挣扎抗拒,无奈断手处却剧烈疼痛,当下咬着牙,不敢动弹。
赵离影很轻易的撩起了他的上衣,露出了肋骨肿起之处,口里说道:“应该是这里了。”
边说边在掌中倒点黑罐药水,正欲往肋骨处涂擦,却听陈天容哀求道:“肋骨没断,肿不碍事,不用这番涂擦,我会痛死的”。
赵离影听了,竟直接拿起药水,对着肋骨处,作势欲倒!
陈天容大惊失色的叫道:“莫倒,我肋骨会全部断掉的”。
赵离影的手顿时停在半空,定定的看着陈天容,忽然笑道:“非要我逼一下才肯承认吗?”
这时,谁看到陈天容,都会觉得他像极了一只泄气的皮球!
上官蜜鱼换了一身白色素衣,她觉得白色比绿色更好看。
赶到圣手医馆时,陈天容正开始在讲一个他觉得很对很好的故事。她见赵离影很认真倾听的样子,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坐在赵离影旁边。
“能陪着喜欢的人,一起听个故事,那也挺好的”。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陈天容受了伤,说话声音虽小却很清晰:“小时候我家养了一条很忠诚的犬,每天每夜都守护着我的家园。可是有一天夜里,那犬不知道被谁打断了一条腿,我很悲痛,不久后,那条忠犬因为断腿伤痛好些天吃不下东西,活活饿死!”
赵离影叹了一口气,因为他也曾经养过一条忠诚的猎犬。
陈天容缓缓说了下去:“当时我在想,如果我能把它断骨接好长回去,它就不会痛不会死了。后来我便四处拜师学接骨,立志要医好所有断骨之人。直至行医多年,却发现一个特别难解的问题,小孩子,年轻人的骨头若是断了,两个多月就够生长回去了。而一些上了年纪的,则需要三个过月的生长期,难的是很多六十以上的老年人。”
上官蜜鱼忍不住问道:“老年人又怎么难了?”
陈天容接着说道:“很多老年人伤断了骨,根本就长不回去了,我一直都在研究,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若是得出成果,自当造福人类,又何乐而不为?”
赵离影冷冷道:“所以你研制出那害人的药水,用在老年人身上,只是为了自己有研究对象?”
陈天容苦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靠些阿猫阿狗来作研究吧?之前我也想过把药水抹在家犬之上,可换来的是我脸上的伤痕,而且它们的情况又如何能跟人类相比?取于民,利于民,有何不对?”
赵离影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陈天容哈哈大笑:“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后人只知‘将’的功绩,又有谁会为被‘将’杀死的人伸冤不平?又有谁怪‘将’?”
上官蜜鱼小声对赵离影道:“这人疯了”!
陈天容一点都没疯,门外走进七八个送早食的患者家属时,还忍着痛既镇定又斯文的对他们作一些伤者的交代事宜。
当那些人看着他的断手,异口同声的问:“陈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陈天容还能微笑解释:“昨晚遇有盗贼,奋力相博,不慎被伤!”
众人深信不疑,也不多问,陆续进了后院看护伤者。
医馆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赵离影看着陈天容:“你自己研制的害人药水,为何叫洛大夫去赠送村民?他死了,恐怕也得受人咒骂!”
陈天容道:“若我自己去赠药水,伤者怎会信我?又怎会找我医治?只得损坏洛大夫名节,才能换来需要救治的伤者。”
上官蜜鱼忍不住骂道:“卑鄙阴险!”
陈天容也不理她,接着说道:“公子气度非凡,又如此查我审我,想是官门中人,只怪伤了你爹,一切计划看来也成遗憾了。”
赵离影冷笑道:“你虽未直接杀人,但你恶意致人伤残,己然罪责难逃。洛夫人之死虽是我亲眼所见被小云所杀,但与你自是逃不了关系。你是坐牢还是判死,自有知县来定!”
陈天容深深叹了一囗气。
攻克骨科难题,一直是他多年梦想,至于钱财,名利,美人对他来说,皆如粪土。
而现在,他觉得梦想如碗,已然摔地。
他听见了碗破的声音!
“洛大夫的尸首哪里去了?”
这是赵离影的最后一个问题。
陈天容低着头,神色沮丧的看着已断之手:“没问过小云,是被他如何处理了?”
当天下午,‘圣手医馆’多了一名便装衙役。
监管医治伤者的陈天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