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喜死于“乙未”,天干“乙”对应八尺,地支“未”对应也是八尺,如此算来,其魂魄一直于地下一丈六尺的深度四处游荡。由于地上有生人会制造出声响,因此鬼魂一直不敢上到地面。要想招刘德喜的魂魄并索至何军长庙,需要先将其从地底引出,而羊崽这种温顺的动物是将阴魂由地底引出阴魂的最合适的载体。阴魂自逃离后,游离于村子四周数月有余,本身属于游魂野鬼,无法享受任何供奉与祭祀,早已饥肠辘辘。
由于整整饿了四天,那小羊一经放出,便直径循着蒋开兵洒在地上的粮食和草料而去,一般哪里有粮食便会去到哪里,等行至四周处无人之处,那阴魂便会拉住羊腿来到地面,届时李亦奇他们便可使用招魂铃将其引至坛前,夜间巡游的阴差会到此将其索拿到案。
方法上是可行的,但具体的是实施,李亦奇得借今晚的机会好好学上一手。
随着各家各户的灯光陆陆续续的熄灭,整个村落渐渐陷入了死一般的灰寂,仿佛能听到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王文礼这时候吩咐两个村民从坛下取出两口袋灶灰,让他们将灶灰均匀的散在坛前的地上。同事让李亦奇和蒋开兵随他登坛。不一会儿,灶灰洒满,遍地的灶灰将坛团团包裹住,三人立于坛上,另外四个村民在坛下的铁锅中边上,等待王文礼的口令准备烧纸。
“咩——”
“阴魂上来了!开始烧纸!”随着一声羊叫从村外遥远的地方传来,王文礼赶紧对铁锅前的四个村民说道。四人随即开始分工行动,点蜡焚香烧纸。王文礼给李亦奇使了个眼色,李亦奇立刻心领神会,拉起引幡,在夜空中对着羊叫声传来的方向开始隔空写字。
伏惟:关口涯梨树坪逝者立乙巳、辛巳、乙亥,殁癸巳、己未 庚辰者刘德喜前来殇飨。
三遍写完,却没有任何反应。
李亦奇看着王文礼,一脸无解。
王文礼思索片刻,用手指在他背上划了一个“教”字。
李亦奇顿时明白了,“伏惟”二字,是人向阴魂表示“拜请、请求”之意,阴魂可以答应,也可置之不理。而现在自己作为本地“执尺”,并非是处于祭奠逝者阴魂的目的,而是命令,故招魂时使用的题头不能是“伏惟”二字,应该为最低级的“教”。他不好意思的对着王文礼点头表示歉意,随即重新在空中重新划起:
教:关口涯梨树坪逝者立乙巳、辛巳、乙亥,殁癸巳、己未 庚辰者刘德喜前来殇飨。
当写完第三遍时,一阵阴风吹来,坛上的铃铛被风吹响。
“叮铃铃——”
随即坛下的铁锅里纸钱燃烧的火焰慢慢由黄色变为了蓝绿色。
众人打了个冷颤,周围的气温顿时下降了不少。
突然蒋开兵打了个手势,众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撒满灶灰的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脚印,且数目还在增加。
一步,两步,三步!
脚印如同一个人走路的节奏朝着铁锅蔓延而去,最后停在了铁锅前面。那四个村民见此,吓得紧闭双眼,但王文礼早已吩咐,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能停止烧纸,不然阴魂拿不到焚烧的纸钱便会掉头离开。因此他们只能闭着眼,不停从身后的木架子上那纸货向锅里丢去。
“奇怪,不久以前的那个晚上我还能看到阴差,现在怎么看不到阴魂,只能看到脚印呢?”李亦奇不解的想。
脚印一直停在铁锅前,风不停的刮着,坛上的铃铛在第一次刮风的时候响了一下,就再也未响过。
如果纸货烧完铃都不响,阴差未至,那就麻烦了。
李亦奇此刻有些着急,他望着蒋开兵,却发现蒋开兵此刻正慌张的望着王文礼,而王文礼盯着铁锅前的脚印,眉头紧锁,额头一滴汗珠正慢慢的从发间滑下。
李亦奇知道祖祖现在也在等铃响,可恶的是那铃铛一直没有动静。此刻李亦奇的脑子疯狂运转,反复会议自己最近涉猎的古籍,同时仔细比较看到阴差的那晚和今晚的差异。
做木工... ...碰了五尺... ...碰了牛... ...会不会是牛眼泪?会不会是动了祖祖家堂屋的神龛?或者是... ...
突然,李亦奇无意间扫了一眼坛前的陶碗,那碗中盛满了酒,本是在焚烧纸铁链前对着其喷酒所用。
“对了!”
李亦奇突然明白,那晚自己醉酒了。
酒能散气,醉酒后人的阳气虚弱,那晚正是因此才能看见阴差。现在自己穿了厚厚的棉袄,身上阳气卫体,故而看不到不干净的东西。
时不我待,李亦奇静静的脱掉棉衣,拉开衣领,挽起衣袖,来不及理会祖祖和蒋开兵一脸的狐疑,端起桌上的酒碗一口气干掉了一半。然后伸长脖子在风中喘着粗气。
“这家伙要干啥?他不知道拿酒是用来加持链子用的吗?”蒋开兵见状,心里疑问道。他那肩膀蹭了师父,王文礼却只是用眼神告诉他不要紧张。
李亦奇在风中散气一分钟左右,身体渐渐冷却下来,膝盖因为寒冷上下抖动,嘴唇也止不住发起了抖,他集中精神看向铁锅旁,随着体温进一步降低,一个身影逐渐在脚印上方渐渐显现出来,只见那阴魂身穿寿衣,光着头,背对着祭坛,正不停的伸手在铁锅里扒拉着银色的纸钱,接二连三的往胸膛里面塞着。李亦奇清楚地看到阴魂的手硬生生的把纸钱塞进了其胸膛,仿佛他的胸膛是空的。眼前这个阴魂像个巨人一般大小,与生前的刘德喜并不一样。
于是根据生卒时间对应的“日柱”,李亦奇推算了一下刘德喜魂魄的高度,也就是魂头高度。丙午日为死亡日,得日柱数十六,魂头有一丈六尺高。正好于眼前的阴魂大致符合。
好巧不巧,因为脱了棉袄的缘故,李亦奇鼻子一痒,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阴魂听见响动,脑袋像是脱离了身体一样,竟缓慢的转了一百八十度,回头直直的望向祭坛,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反而在铁锅里扒拉的更快了。
李亦奇看清了那张脸,正是刘德喜本人的阴魂。
阴魂的目光和李亦奇打了个对眼,几个月来第一次发现活人和自己对视,惊讶活人能看见自己的同时,立马意识到这个人肯定不简单,表情一下变得十分惊恐,将最后一把纸钱塞入胸膛里面后,飘摇这转过身就要往远方跑。
其余人看不见阴魂的模样,但此时此刻也能看见地上的脚印开始向外移动,蒋开兵情急之下,忘记了不能说话的交代,慌张的说道到:“糟了糟了,魂要走了,这铃还没响,阴差没到,魂一旦跑掉了,这重丧煞劫可就破不了了。”
谁知李亦奇一摆手,轻松的笑道:“不必担心,他走不了。”
李亦奇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看到了阴魂离开的步伐异常缓慢。只见那阴魂似乎像是一个人形的气球,虽然在地上做奔跑状,但是行动的速度只有正常人的五分之一,他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五到六秒的时间。
现在既然能看到这东西,也知道怎么去收伏,李亦奇不慌不忙的端起桌子上剩下的半碗酒,将其含入口中,再抄起桌子上的纸货铁链,对其喷了一口酒移到蜡烛上烧了。纸货铁链焚化后,即转变成一条银晃晃的铁链掉在桌子上。李亦奇左手抄起铁链纵身一跃跳到坛下。
众人听见响动,都朝这边看过来,但他们看不见李亦奇看到的,只看见李亦奇烧了纸链后在桌子上摸了一把便跳下祭坛。
而李亦奇跳下来之后也懵逼了,因为他发现他手里并没有铁链,他回头望向祭台,看见那铁链仍然原模原样的在八仙桌上放着。
“大意了,大意了... ...”他自言自语到。自己不是活人,既非鬼又非神,仅仅能看到这些,是不能碰到的,更不能使用。但自己眼下已经骑虎难下,再不采取措施,那这场招魂就变成了闹剧,不但自己和祖祖三人会成为村民口里招摇撞骗的神棍,也会为村子里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李亦奇没有办法,只好抢到刘德喜阴魂的前头,大声说道:“不准走!”
阴魂听见这一声吼,吓得慢慢停来,他望着李亦奇,面带惊恐站在那里。李亦奇吼住阴魂后,见阴魂停在原地,突然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楞了半响,又大声说道:“我们花了这么大代价,起了坛,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难道我们专门给你送钱的嘛?”
李亦奇说完,那阴魂愣了愣,慢慢的跪在地上,用手伸进自己的胸膛,一把一把的把刚才的纸钱掏出来放在李亦奇面前,在掏了很多次之后,就再也掏不出什么东西了,接着阴魂望着李亦奇,磕头苦苦哀求,嘴里发出了奇奇怪怪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各种动物的叫声混在了一起,听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李亦奇听不懂阴魂说什么,但是能估计到它是在求自己放它走。李亦奇望着面前这个跪着的鬼魂,从他刚才卑微的把纸钱掏出来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李亦奇就生出了恻隐之心。
这个饿了几个月的卑微的阴魂,看起来人畜无害,哪像人们嘴里谈虎色变的鬼呢?再想起他生前所在的家庭,和妻子在他去世时的撕心裂肺的悲伤,阴魂也正是因为妻子的眼泪滴在脸上,而产生了对阳间的留恋,宁肯变成游魂野鬼也不愿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李亦奇觉得自己刚才对这个阴魂大吼行为,不太像是在为民除害或者什么主持正义,更像是一个城G对妨碍城市形象乞丐或小商贩的驱逐和欺辱。他眼前浮现出在城里上班的那段生活中见过的那些画面,他讨厌那些人,但似乎现在自己又做着他讨厌的人做过的讨厌的事情。
突然,阴魂站起来,趁着李亦奇不注意朝着他突出一口黑色的雾,李亦奇只觉得寒气逼人,便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阴魂伸出两只手,掐着李亦奇的脖子便把他架了起来。
王文礼和蒋开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看见李亦奇凭空飞了起来一丈多高悬在半空中,双手朝自己的脖子抓着,仿佛想要挣脱什么?
“鬼啊——”
烧纸的四个村民见状,吓得尖叫着往四处散逃开。
王文礼见状,从袖套中抽出一把竹五尺,从祭坛上走下来,对着李亦奇喊道:“亦奇?咋了,你看见啥了?那东西在哪?”
蒋开兵也掏出一把五尺,来到李亦奇下方的脚印处,一边大声的吼,一边胡乱挥舞着五尺。
“狗日的畜生,你要是非要祸害这里,今晚我跟你拼了!”
李亦奇想告诉他们,阴魂现在处于悬空状态,他们根本打不上,无奈自己被阴魂掐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身体渐渐的正在凉透。也许自己今夜就结束在这里了吧,他倒不是怕死,只是担心自己的父母在他死后肯定会落入无比凄惨的晚年。
正当三人不知如何施救的时候,突然祭台上的铃铛响了。
李亦奇感觉脖子一松,自己从空中落在地上,为防止再被阴魂锁喉,他转身便往外爬,但刚转过来便看见地上立着一双穿着长筒布靴的脚。他顺着脚往上看去,发现竟是一个穿着铠甲的阴差,正直勾勾的低头盯着他看呢。
他还没来得急惊讶,突然耳边又传来了刺耳的惨叫声,李亦奇循着惨叫声望去,只看见又一个身穿铠甲的阴差,手里攥着他焚化而成的那条银色的铁链不停的抽打着阴魂。每抽打一下,那阴魂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也随之缩小一截,不出一会儿,那阴魂便缩的和猫一样大小。
李亦奇被王文礼和蒋开兵扶起来,在雪地里坐着,王文礼问道:“咋了亦奇?刚才咋回事啊,是不是那阴魂整住你了?”
“没事,祖祖,你让一下。”李亦奇把王文礼往过拉了一把,给身后阴差让出路,两个阴差用铁链锁住阴魂,走向纸马车,但他们立刻发现纸马车还是纸的,那是阳间的物件,不能使用,两个阴差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用铁链提着刘德喜的阴魂,直径村外的林间小路走去。
看到这里,李亦奇用尽力气喊道:“先别走!”
然后赶紧对蒋开兵说道:“开兵啊,快... ...把纸马车烧了,把引幡也烧了。”
“你确定要烧吗?那阴魂你锁住了?”蒋开兵担心的问。
李亦奇点着头,用虚弱的说道“锁住了,现在阴魂要送走了,你赶紧甲马和车烧了,给他们用... ...”
蒋开兵一听阴魂被锁了要送走,立刻跑到铁锅边上,把纸马纸车抬到锅里烧了起来。
两个阴差似乎是明白了三人的用意,漫步来到铁锅面前,,等着马车化完。
不一会儿,伴随着马匹的嘶吼,两匹骏马拉着一辆箱车从铁锅里一跃而出,刚出锅的时候如玩具大小,到了地上后边开始变大,不一会儿边和纸货尺寸一样。马车的车厢如同一栋两层雕梁画栋的阁楼,装饰极其豪华,很多装饰李亦奇都叫不上名字。
两个阴差将阴魂绑在马脖子上,蹬车而上。其中一个阴差在进入车厢之前,停下来转过头,对着李亦奇看了半天,猛地,他变换了表情,生硬的眯起眼睛,嘴角上扬挤出一个邪魅而诡异的笑容。
李亦奇看到这个笑容,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本来就在雪地里冻了很久,这一下直接没抗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