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原本是可以清明而幸福的度过这一生的。然而这一切,却也终究毁在了她的手中。他是为了她,才净身入宫。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啊……这个过早逝世的少年,他也曾有过那样快乐的岁月,然而终究他无法像同龄人那样。他过早的承受了他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切。
徐子秀看着那伏在地上的女子,他已经有三年不曾见过她了。三年……那样多的日日夜夜,她呆在这嗜血的深宫里,到底受到了怎样的苦难?方才带她出来时,错手为她把了一脉,只觉得她脉象十分紊乱,而她面色亦是十分苍白。这苍白并非是因为她原本的白皙的肌肤,这苍白是病态的,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面色。
他俯下身,半扶住她的肩,轻柔的说道:“你起来罢!”
“徐子秀……”如斯低声的喃喃,她转首抬起眼睛看着他。
她亦有太长太长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从前的他,那样不羁而狂傲,潇洒来潇洒去,俊秀清朗的脸上挂着的从来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轻浮笑意。而如今,他的眼角微微垂了下去。尽管这一点是那样的微小,可她依旧看见了。他的眉宇之间,也已经遍布了沧桑。才三年的时间而已,却原来仿佛是过了几个世纪。大家都变了,变得不似从前。
“你为何……为何要让小风儿去承受这一切……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怎么能去做玄武军的掌事?”她哽咽着质问,银色的眼眸里满是泪水。
徐子秀垂了垂眼睫,薄唇轻抿,过了许久才说道:“那是他自己求的,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如斯闭上眼,脑海里尽是那少年临死前的样子。他满脸的鲜血,明明是十分痛苦的,可是他却依旧满足而快乐的笑着。那样的笑容才真正属于一个少年人啊!
“到底是我这个义父做的太失职了!”他惨淡的一笑,将如斯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转目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微微拱起的坟茔,重瞳的眼里尽是哀伤。
是他将这个少年带到南廷的,亦是他教会他如今的一切。他当这个少年做自己的孩子,尽心尽力的将自己所有的本领都传授给他。而如今……如今……还能谈什么如今,当年的他们又怎能料到如今的情景?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徐子秀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语气严肃。
如斯不解的看着他,问道:“为何?城外就是北廷军,就是叶雍睿的部队,我们去找他们啊!”
徐子秀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目下乃是叶雍睿钦点的要犯。他秘密下旨,只要能捉到我就能得到最好的封赏。此时我去找北廷军,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带姑娘回去!”荟儿见他如此说,秀眉轻皱。既然主公的军队已经在城外,那么,便让她带着姑娘前去吧。面前这个名叫徐子秀的男子,是通敌叛国的逆贼。从他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敌人,而非同盟军。
“荟儿!”如斯回首低低喝了一声,她蹙紧双眉,眼神有些严厉。
荟儿识趣的噤声,却仍旧有些不服气的再度看着白衣的男子。
徐子秀倒是无所谓的一笑,他微微低下头对如斯说道:“你的婢女还有两下子,你若随她去,我也放心。”
“我若去了,那么你呢?你去哪里?”如斯抬起头,急切的看着他。
“我?”徐子秀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萧索。“我打算南下,去寻孙之岚。”
如斯微微有些愣神,只问道:“去寻找孙之岚?”
“她恐怕还不知道南帝已死的消息。我南下,去阻拦她。”他说完,目光转向南方,一身白衣在初冬的风中翻飞,就如同四月的柳絮——不,哪里是柳絮,那柳絮是春光明媚之中的诗篇,那是过去的他。而目下,他早已脱去了过去的明媚。一个被无数人企图杀死的人,哪里还明媚的起来。
“我想,过不了几天她就会知道南帝已死的消息了罢!不论如何,我一定要阻拦她。以她的个性,必定还要誓死返回京都,与北廷军拼个鱼死网破。我不能让她做那样无谓的牺牲,我必须将她拉回来……”他说罢,喟叹一声,似乎是在说与如斯听,又似乎是在说与自己听。“她那样一个性子高傲好强的人,定会不服输的。我一定要救她。恐怕……也唯有我能救她了!”
“我同你一起去!”话音刚落,如斯便开口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徐子秀抬起眼睛,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说道:“你不是要回到叶雍睿的身边吗?现在随着你的婢女返回到北廷军的军队中才是最安全的选择。我不需要你陪我一起,你应该回到叶雍睿的身边去!”
“不!”如斯笑着摇了摇头。她的面色依旧是那样苍白,身体依旧是那样纤弱。可是,她却是那样斩钉截铁的说着,有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力量。她继续开口说道:“我要去见孙之岚。我亦不想让她再做牺牲。这场战争打了太久了,已经有太多的人流血,太多人的魂归西天。已经不需要有人再去为了这场残酷的战争做出任何牺牲了……她是我的朋友,我亦不能看着她死。我要去见她。去说服她!”
“朋友?”徐子秀听罢,双瞳的眼里,那微寂的光芒亮了一亮,笑问道:“你何时与她做了朋友?你们这样不想像的人,如何能做的了朋友?”
如斯抿嘴一笑,说道:“这些事,等日后见着她了再同你慢慢说罢!”她转首,看着身后的荟儿,说道:“你呢?你是回到北廷军中去,还是随着我?啊……算了,你还是回到你的军队中去吧!跟在我后面,只能让你受苦。”
“姑娘!”荟儿抬起头看着这个一直受自己保护的女子,她有些生气,愤愤的急切的说道:“你将荟儿看作是什么人了?吃苦?呵……姑娘,那并不是苦。我吃过的苦可比这多多了!我保护姑娘,是我的使命。在没有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定然是不会离开姑娘的。不论是吃多大的所谓的‘苦’。”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婢女,头一次说出这样多的话来。她清丽的脸上带着愤愤之意,一双秀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似乎是为了显示目下的她是多么的委屈多么的气愤。
如斯讶然的看着她,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一直沉默的守候在自己身边的婢女原来能够这样的伶牙俐齿。
荟儿说完话之后,只余下寂静的风声来回奔啸的声音。一时间气氛出奇的沉默起来。率先打破这一份沉静的,乃是那个男子。
他笑了一声,对如斯说道:“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叶雍睿身边真是人才济济。这样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也能够如此的伶牙俐齿,当真是有趣。”
荟儿听着这男子似乎是在取笑自己,便冷冷的说道:“你乃是叛贼,如何能取笑我!”
“荟儿,你若是还想完成你的使命,就不要再在我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斯蹙眉,严肃的看着这个面色冷淡的婢女,接着说道:“徐子秀是我的朋友。我决不允许他人来诽谤他!”
“算不得诽谤,我确实是个通敌卖国的逆贼。”徐子秀斜挑起唇角,淡淡的说道:“若是跟我们走,那么,现在就出发吧!等到北廷军真的攻入了京都,想走,恐怕也并非一件易事了。”
他说罢,突然弯起手指放入唇中,用力的吹了一声长哨。哨音刚落,便听见了有马蹄声朝这边奔来。远处的夜雾之中,两匹白色的马急速的朝这边奔驰过来,准确的在徐子秀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徐子秀翻身上马,朝如斯伸出手。
荟儿便这样呆呆的看着如斯安然上马,坐在了徐子秀的身前。她想,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在这二人面前,到真成了一纸空谈。她还在那儿愣神,却听见徐子秀说道:“你若还不上马,那我便先带如斯走了!”
荟儿这才回过神,连忙翻身上马。
这两骑三人马不停蹄的行了五天六夜,终于抵达了延明州城楼之下。而此时孙之岚所帅的勤王之军正在这延明州州府城内。延明州以北,叶雍睿所帅的北廷军精锐部队正在城楼之下。他们已经对峙了好几个日夜。双方似乎都不愿意首先开战。劝降书下了一封又一封,但每次都是有去无回。叶雍睿不愿意逼这个女子。她在这乱世之中是个传奇,若是能收到自己麾下,不仅能再添一员猛将,更能收复南廷军心。这孙家军乃是一支作战能力十分迅猛的不对。南廷能撑到现在,就是靠着这样一支号称无坚不摧的军队的。若是能收服了,自然是好处多多。
整个延明州州府都被北廷军的军队保卫着,唯有州府所背靠的延明山太过险峻,因而无法派兵前往包围。徐子秀便是靠着这以出口,才能带着如斯与荟儿成功的进入延明州州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