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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怨憎会(10)

十一月二十日,北廷军攻破最后一个关卡,抵达京都城门之外。而孙之岚所帅的孙家军即使是连夜疾行,却依旧迟了一步。勤王的军队距离危在旦夕的京都还有五十里之多。

皇宫内早就乱做了一团,那些宫人们全部都收拾细软,该逃的都想尽了办法去逃。奈何禁卫军却守住了皇宫的各个大门,不肯放出去一人。一时间,哭喊之声弥漫在整个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上方。

天乾殿里,有大臣催帝王迅速换装,趁着大乱离开。可帝王却是早有准备,伸手拍掌,便有宫人捧了玉盘出来。每个玉盘之中,皆有美酒两杯。

“该是众卿表达忠心的时候了。”帝王笑看着大殿中一下子乱了的人群,狭长的眼里有着莫测的阴冷。“这里有美酒一杯,诸位爱卿若是真的效忠我萧氏皇朝就当饮下此杯。”

“陛下……”有老臣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他声音哽咽,已不复当年叱咤战场的雷厉风行。

帝王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国丈大人。他头发早已变得雪白——也是了,他孙氏一门,三子尽陨,只余孙皇后一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人世大悲之一。这个已过花甲的老人,如何承受的住。

“陛下,您若是此刻逃出宫去,大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又何必将自己堵死在这里。”孙老将军抬起头看着大殿之上端坐的帝王,眼里有泪:“孙元帅手中虽只有三千兵马,但一路北上却也得到了诸军的增援。目下已有两万之众了!陛下,请听老臣一劝,出宫去吧!”

孙老将军说罢,便对帝王长拜下去。他跪在冰冷冷的地上,额头紧贴着地砖,如雪一般的发在地砖的反射下有着寒彻人心脾的光芒。

帝王却仍不说话,他冷冷的看着那个年迈的老将军。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向大殿中的众位大臣。而那些人,也正以一种包罗万象的目光看着他。

他笑了,说道:“朕只下这最后一道旨意,你们竟也不尊吗?”

他这一句话,无疑是表明了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大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却又见那跪在地上的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冰冷的帝王,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泪光。

“陛下,臣一门三子尽为了萧氏的江山而牺牲,还有一个小女儿在千里勤王的路上。臣的忠心,还需要服下这毒酒才能够明召天地吗?”老将军说完,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悲凉。

帝王不语,仍是以那种不冷不热的目光略带着冷讽,静静的看着他。

“若是如此,那么……臣愿饮下这酒!”头发霜白的老将军取过宫人托盘里的酒盏,仰起头便将那取人性命的毒酒一口喝尽。他饮罢,竟在大殿之上手舞足蹈的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老人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在战场上肆意拼杀的疯狂与豪爽,对着大殿中的众人说道:“既如此,诸君便随这亡国去吧!!”

这样一声吼,却不似从这瘦弱残老的身体之中发出来的,隐隐之间,有穿云裂石之感。这老将军吼罢这一句,吐出一口鲜血,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似乎有些过于突然,大殿上的众位臣子都有些呆愣。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整齐的列阵之中,有臣子陆陆续续的出来,取过那玉石托盘上的酒盏,一一仰头饮尽。

帝王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心中无不嘲讽。如今所发生的一切,若是载入日后的史册之中必定是这样一番言论:帝王逼死众臣随自己一同殉国。转眼之间,多少忠臣英烈尽被帝王覆手毁灭。

他不怕这样的言论,就算是得千古骂名,他也不怕。他活着早就不是为了自己了。从前的那个人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被魔鬼侵占的行尸走肉罢了。

那大殿中身着朝服的大臣饮尽了酒,一一倒地而亡。帝王又示意,那些前一秒还侍奉着众位臣子走向死亡之路的宫人,后一秒却又不得不从自己手中的托盘里取一杯印下——若是不饮,那禁卫军的刀会将自己的尸体四分五裂。倒不如服下这毒酒,好歹也算是留个全尸啊!

帝王在那重重的痛哭声中,自在的向着大殿后方而去。他所到之处无不皆是死亡之花盛开之地。那些企图逃跑的宫人全部被禁卫军乱刀砍死,余下的便只有支离破碎的尸身而已。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背脊发冷,双股战战。当他偷眼去瞧那帝王时,却发现,这个帝王当真是变作了一个魔鬼啊。他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深深的笑容,可狭长的双目之中却又无一丝笑意。那里,只有冷的如同阴毒的毒酒,寒冷的刀刃那般的置人于死地的光芒……

到达了后殿,帝王走到了榻上歪坐着。他从枕头下摸出水烟,“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那宫人冷汗直冒的看着他,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大殿之外,那些哭喊声与刀入皮肉的钝声不断的传入大殿之内。可帝王的表情却无一丝变化,就如同某一个最平常的午后,他抽着水烟,倾听着殿外风过树叶的声音。

“你去将柔嫔请来。”他终于开口。

宫人如蒙大赦,连忙向殿外奔去。不消片刻的时间,便见那宫人引着如斯走了进来。

如斯怒目看着那还悠闲抽着罂粟的男子。她一路走来,所见的皆是地狱之景。而这个地狱中最大的魔鬼,却笑看着这些人的死亡。这些人的死亡,却都是他造成的!他不能这样!不能如此轻视人命!!

“快收回你的命令!!”如斯怒吼了一声,却因此而牵动了心脾,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咳得几乎是双目发黑,几次都站不稳。好歹她身后跟随而来的荟儿将她扶住了。

帝王哈哈大笑起来,他眼锋用力一扫,那准备偷溜出去的宫人便一下子被钉在了原地。帝王笑看着他,伸手点了点案上摆着的酒。那宫人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却又不得不跄跄踉踉的爬过来,伸手颤抖着握住那酒杯,哆嗦着嘴唇将那酒杯之中的酒饮了下去。

如斯亲眼看着那个宫人倒在地上,七窍遍流鲜血而亡。那样恐怖的死相,令她毛骨悚然,更令她心神俱裂。她推开荟儿,冲到那男子的面前,问道:“为何?!为何要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去死!!”

帝王又是一阵大笑,笑毕,讥讽的对如斯道:“朕一声孤寂,难道到死也要一人前往地狱?朕不允!朕要让这些人陪着朕一起去死!!”

“你……你简直就是魔鬼!魔鬼!!”如斯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伸出手想将那疯狂的帝王打醒。然而,未等她掌风落下,帝王却一下子擒住了她的手腕。

荟儿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拳便送了出去,却未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禁卫军,将她一下子拦在了距离帝王一步之遥的地方。

“姑娘!”荟儿惊惧的大喊一声,瞳仁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大小。

“你也逃不了。”帝王凑近这个银眸的纤弱女子,她就似那芦苇一般,看似纤细柔弱,却有着一般人难有的倔强……呵,倔强,他这一辈子最恨最爱的女子就是如此的倔强啊!

如斯呆看着他。

“你也逃不了,难道你忘了朕说过的话?朕说过,你生是朕的人,死了,也是朕的鬼。朕生生死死都要将你与那逆贼分开!你永远也见不到他!死了下了地狱也不能见到他!”他疯狂的说罢这一切,仰首长笑了一番。

如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硬生生的被人撕成了几片。她满怀着恨意看着这个癫狂的男人。她从未想过要杀死谁,而目下,她想要杀死这个男人,这个视人命如草芥,这个让自己离开叶雍睿的男人!!

不!她不会见不到他!她一定要见到他!!此生此世,她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去!

“你放开我!”如斯用力的挣扎,却被那帝王扬手一个巴掌打的眼冒金星,向后跄踉了两步,倒在了地上。

帝王亲自执了一杯毒酒,慢慢的靠近她。他面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捏住她的下颌,就要将酒倒入她的口腔内。

如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耳边,荟儿的歇斯底里的惊叫之声清晰的传了过来。然而,她等了片刻,却终究没有等到那冰凉的液体落入自己的口腔。睁开眼时,却看见帝王被一把长剑贯穿了整个肩胛,他倒在床榻前,狭长的眼睛紧紧地眯起,看着突围进来的人。

如斯转首,逆着落入大殿之内的阳光,看见了那青衣的少年宦官。他的衣襟在深秋的冷风之中飞扬起来,本是青衣,如今……却已染了殷红的色彩。大注大注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静静的流淌了下来——他为了救她,将手中唯一的一把长剑飞刺了出去。而自己,却又被一拥而上的禁卫军用乱刀刺穿了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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