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哭什么？”
冷不防一道声音突然从天而降，孙之岚一惊，手已按住剑柄，“噌”的一声寒光一闪，便横在了那人的项间。远处有宫人惊呼起来。
放在石桌上的灯笼被风一卷，落在了白玉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翻滚了几圈之后，终于是被自己腹腔内的火焰燃烧，最后随着夜间冷冷的风熄灭，化作了一团团黑色的蝴蝶，飞向了迷茫的夜色之中。
萧彻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她。
“你在哭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低沉沉，不含一丝波澜。
孙之岚的手腕颤了一颤，在他的颈项划出了一道轻微的血痕。有宫人不顾自己的生死扑了过来，却被那身份高贵的男子一把拦住。他挥了挥手，对那宫人淡漠的说道：“你退下！”
“陛下！”
“你退下！！”他声色俱厉的下达了命令，连目光都没有偏移半分。
他的目光牢牢地粘在了那手持利剑的女子脸上。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风干，在冷如秋水的月光之中泛着哀戚的光芒。而她脸上的表情却与那泪水毫不相符——她紧紧地蹙着双眉，冷冷的满是敌意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她重新又恢复成了那一轮孤傲的月亮。
“你是在为那个男人哭吗？”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还拿捏在她的手中，竟低低的笑了起来。尔后，他微微扬起下颌，诀傲的看着这个女子，冷讽道：“朕的诅咒终究是变成了现实。老天待我果然不薄！”
“萧彻！”她满含怒气的低低的威胁似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想杀我？”他问，飞扬的眉宇间尽是冷冷的嘲笑。他思索了片刻，笑道：“是啊，你一直想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与他一起散发扁舟，浪迹江湖。哈……那是何等的逍遥啊，比呆在这个深深的皇宫里，呆在我这个你不爱的人的身边要好太多了吧！”
他气的急了，连尊称都忘记了，直来直去的说着“我”。
孙之岚听他如此说，倒是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她收回剑，转过身，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然后，她转过身朝着这个男人盈盈一拜，声音不卑不亢的说道：“臣妾累了，想要回宫休息了，皇上您请自便。”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去。
他却先她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倔强而冷漠的女子，质问道：“你为何会喜欢他？若是从身为女人的角度来看，他不过是个懦夫，怯与皇室的力量作斗争离你而去。若是从身为军人的角度来看，他背信弃义，泄露军机，致使军力受损。这样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之人，你为何喜欢他？！”
孙之岚仍旧低着头，她不愿意解释太多了。
而他偏要激怒她，冷笑道：“这样一个人渣，你当年是如何将一颗真心交托于他的？”
“你闭嘴！”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反驳他。她怒目瞪着他，低喝道：“逝者已矣，你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折辱他？我喜欢他又与你何干？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如今又何必来为难我？我不管你娶多少个女人，也不管你对哪个女人格外的倾心——我都这样忍让你了，你可不要在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他微微一愣，不禁惊呼一声出口反问，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两腮酸疼。“说到底，竟是我欺人太甚！孙之岚，你这话倒是说的极好啊！我欺人太甚……哈哈……我欺人太甚……”
他不断的重复着那四个字，就好像是真的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那样不羁而放旷。他笑了许久，直到她感到惊愕，感到害怕时，才突然停了下来。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逼近她，离她的面庞只有三寸的距离。他恶狠狠的说道：“你仔细想一想，你我之间，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孙之岚愕然，并不清楚他为何会“厚颜无耻”的发出这样的疑问。她侧过头看着他，却见到那一双往日里黑沉沉的眼眸，里面有心痛的神色，有哀伤的神色，有愤恨的神色，有怨怒的神色……种种神色交杂咋一起，竟让她无法了解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多年的夫妻了，从贫贱之时开始，直到如今他坐拥天下，邀她携手翻卷朝堂。她是他最好的同伴，亦是最亲密的敌人。她在战场上作战时，知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样的真理。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朝夕相对的敌人时，她却忘记了一切。
她从未想过去了解他，她只知道，自己心目中是如何想他的，那么，他就是那样的人。
“孙之岚，我二十七岁娶你过门，直到现在已经七年过去了。难道这样漫长的七年，你都没有想过，我心里，到底是想着什么的吗？”他低声问她，语气里有着一丝无奈与几分痛苦。
孙之岚无言以对，只能转移目光，微微垂下头颅。
“因着你，我这里生了一个魔鬼。”他手指向自己胸口的部位，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魔鬼越来越强大，他蚕食着我的内心，也终有一天会将我完全蚕食。难道，只等到我死了，你才能看到那一颗满是创伤的真心吗？”
他咄咄逼人，令她无法开口。她从未如此被动过，也从未如此示弱过。她是个好强而倔强的女子，她是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于是，她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诡异莫测的笑容。
他被这笑容惊得全身微微一震。
“真心？”她“哈”的一声笑开了，目中满是鄙夷的神色看着这个男人。“你所谓的真心是什么？是你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到最后却来说我欺人太甚？你所谓的真心，就是看上我家族的力量能够帮助你登上王位，所以才不顾我是否愿意强娶了我？你所谓的真心，就是去用最下贱最无耻的词语去污蔑我？你所谓的真心，就是任那些后宫里的女子欺侮我伤害我？哈哈哈……好真的真心啊！！”
她仰面长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又悲伤。
他被这笑声完全震住，只呆呆的松开手看着她。
她再度看向他的时候，那一双明亮如同星辰的眼眸里却翻滚着氤氲的湿气。她痛痛快快的看着他，将这些年放在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全部吐露了出来。
“她们……她们欺侮你？”他喃喃的问着她。
她只是斜起唇角，十分不屑的一笑。她轻蔑的看着他，冷声道：“算不得欺侮，我怎能让那些女人欺侮了去？我不似那些女人，企望得到你丝毫的恩宠。她们太低估我了……你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之岚……”他痛苦的看着她，语气突然软弱了下来，像是在祈求她一般，颤抖着声音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啊……你和我说……”
“和你说？若是和你说那我岂不是雪上添霜？”她冷笑了一声，抱着双臂冷冷的鄙夷的看着这个男人。她不愿意再将那些陈年旧事说出来。那些往事，就让它们随着时光的流失完全腐烂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吧。反正，她痛也痛过了，伤也伤过了。再去计较那些，还能挽回什么呢？
“你提的要求，我全部照做了。只是她们前来挑衅，我绝对不会允许。所以，萧彻，请你管好你的女人们。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说到这里，手摁了摁腰间的长剑，目光如炬的对他说：“我的身份是绝对不允许这些女人们在我面前放肆。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也怪不得我了！”
萧彻看着这个女人，她的心冷的如一块磐石，对于他痛苦她不能理解丝毫。而她目光刚强，手中紧握着那一把长剑，嘴唇紧抿，勾出一道军人才有的坚定的弧度来。
她是骄傲的，她是绝对不允许比自己差的人来挑衅自己的尊严的。
他闭上眼，静静的说道：“那么，我封你的好姐妹做柔嫔，你心里难道……”
“这件事我还没有找你呢！”她开口截断他的话，冷声道：“在我身上重复的悲剧，我不希望再从如斯的身上看见。你已经扼杀了我的幸福，又何必去糟蹋另外一个女子？仅仅是为了折杀那个人的身份，你就要这样残忍的断送她的幸福。萧彻，你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太过卑劣吗？你这样做，会遭多少人唾弃！”
他无力的，惨淡的，笑了起来。
“你放了如斯吧，她是无辜的。”孙之岚一提起如斯，声音便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她偏过头不愿意看见面前这男子那样的笑容，目光投在被月光笼罩的石径上，冷冷的说道：“男人的战争本就不该让她这样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卷进来。她现在极其不好，御医说的你也听见了，乃是积郁成疾。你放了她吧，放她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她活不久了，这样，也算是给她一个安慰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