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皇后一旦回归后宫,那么权力也将重新回到她的手中。后宫人人都在看淑妃的反应,看着这个女子到底会怎样的颜面尽失——帝王对于孙皇后的情感很奇怪,算不上恩宠,可若不恩宠,那么孙皇后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历朝历代之中都是极其少有的。若说恩宠,那么帝王从不在孙皇后的地坤殿里逗留。这对帝后真是奇怪啊……淑妃一向得陛下喜爱,他们两个或许才真正算得上是“夫妻”吧?可是在孙皇后的面前,人人都觉得帝王对于淑妃的喜欢并不多……
孙之岚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看着那些女子议论纷纷,看着她们等待着笑话。可她并没有那个兴趣成为别人的谈资。她回宫的那两日,只是缩在自己的地坤殿里看着各种书册,要么就是去拜访京都内的官员大臣。她并没有去淑妃那里要求拿回自己的权力……即使回到了后宫,可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仿佛是不属于后宫范围之内的。
孙之岚放下书,看着空荡荡的地坤殿。宫人们早就被她遣了出去。她看书的时候,从来都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身边打扰,除了那个银眼的女子。因为她静,静的如同一团空气,一阵微风,让人感到舒服。可是,那样的女子居然也走上了后宫争斗这样的道路。
她在心里微微叹息,回来已经数天了,都没有去见她。一是怕吓着那个女子,二是怕别人说闲话——她毕竟是从自己的身边出去的。本来是主仆有别,而如今,却是身份平等,都是他后宫的妃子。那些女子一定都在看着,看着她的态度罢!
孙之岚起身,招呼了一名宫女进来,那是平日里与如斯关系较好的一个。她问她:“你可知如斯目下如何?”
丽柔心里一惊,这个皇后突然召自己进来问这个问题。她该如何回答?回答的不好会不会受罚?
孙之岚见她面露踌躇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尽管照实说来,本宫不会怪罪于你。快说吧!”
丽柔这才开口,语气里满是忧愁:“柔嫔目下很不好。她病了一场,现在还卧病在床。御医们说她这病是积郁成疾,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得慢慢调养。”
孙之岚听罢,许久都没有说话。丽柔以为她发怒了,连忙说道:“柔嫔一直惦念着娘娘……”
“本宫知道了,你不必说了,下去吧。”孙之岚疲惫的挥了挥手,遣退了婢女,然后她回到了床榻上,伸出手撑住眉角,看着案几旁宫灯里摇曳的灯火。
这个女子……现在过的怕是很苦吧?积郁成疾?她心中到底隐瞒了多少烦恼,才会“积郁成疾”?
孙之岚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坐起来。她迅速的穿好了衣服,将佩剑挂在腰间,走出了大殿。宫人们立刻围上来,却未料这位皇后说道:“你们退下,本宫一个人走走。丽柔,你陪着本宫。”
丽柔连忙答应,跟在她的身后。
她一路走着一路问宫人柔嫔所居的麟趾宫在哪儿。她在这个地方居住了那么多年,却连宫殿之间的方向都不知道,这令宫人微微诧异。不过片刻又立马想到,这位常年征战沙场的皇后大部分时间都不是在皇宫里度过,又怎么会记得清那么多宫殿的方向?
一路寂静无声的走着,长长的甬道里被套在灯罩里的灯火被卷进来的风吹的明明灭灭。那些护卫着宫廷各个角落的禁卫军看见了灯火深处行来的皇后,纷纷怀着敬重的心思给她请安。是真的敬重这样的女子,因为,她是从战场上归来的军人。
行了差不多有三炷香的时间,才总算到了麟趾宫。尽管夜风微凉,但是步伐急快的皇后身上依旧出了一层薄汗。她让宫人噤声,入了大殿之内。
偌大的麟趾宫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整个大殿内冰冰冷冷,并没有什么宫人。孙之岚隐隐约约听见从大殿深处传来的咳嗽声,她突然脚步一滞,丽柔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皇后。她手抓住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过了许久,直到那大殿深处走出来了一名青衣宦臣。
孙之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面生的人,她冷冷的带着狐疑看着这个年少的宦臣。
徐风手里端着一个空碗,方才好说歹说才劝姐姐将药喝下。他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往外走,没有料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含着英气的女子面庞。这个女子脸上不施粉黛,眉宇之间除了英气还有一丝淡淡的杀伐之意。他从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硝烟与血腥的气味——这是一个来自战场上的人。整个皇宫里,除了那个皇后,还会有哪个女子身上有这种味道?
他连忙跪下去,恭恭敬敬道:“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孙之岚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绕过他向宫内走去。
徐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到底是没有认出自己来——几年前她曾光临义父所开的算命铺子,当时就是自己接待的她。毕竟是多年过去了,她毕竟是记不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这样也好,不然,她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疑心。
他从地上站起来,手里端着那只空碗又匆匆退了下去。
如斯躺在榻上,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徐风的声音,他低低的说着“奴才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斯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她抬起头急切的看着屏风后面。她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屏风,看着那个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女子。
荟儿微微弓起背,全身的力气堆积在双手上。一旦那个皇后要对如斯做出什么事情来,她一定会与她拼命的!
孙之岚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躺在病榻上的孱弱女子。她比自己走的时候更加惨淡。巴掌大的脸瘦的几乎脱了形状,越发显得那一双银色的眼睛奇大无比。那样大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哀伤,一下子刺到了她的心中。她觉得,这个女子,快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她到底是在自己走后,又经历了怎样的灾难?
“娘娘……”如斯极力的想要起身,还没有举动,孙之岚却一下子跨了过来,扶住她。
“你现在倒又与我生分了。我说过,你不必唤我‘娘娘’。我是孙之岚,我当你是朋友,所以你只要唤我的名字便是。”她语气虽然是责怪着的,可是目光里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她看着这个面色病态苍白的女子,缓和了语气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斯咬住嘴唇,她的银色眼眸里,有泪水不断的生长起来,然后它们迁移阵地,直至最后布满了整个脸庞。她颤抖着声音,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徐子秀……”
“我知道。”孙之岚垂下眼睑,脸上冷冷淡淡,没有一丝表情。“我说过,这样的他迟早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我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结局。”
“你心里不痛吗?”如斯不可置信。她不信眼前的女子竟然会如此绝情,就连他的死亡都无法撼动她的心。“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了,你心里难道不难过吗?从前的一切于你来说,都已是泡影了吗……”
“从前的一切本就是泡影!”孙之岚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她看着这个满脸是泪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垂下了眼睑,不愿意看见那张脸。
“他从未忘记你,从未。”如斯哀哀的说完,忽然冷笑一声,对她说道:“你总是说局限于身份,但你有没有想过,身份只是你的借口!”
孙之岚猛地抬起长睫,她呆呆的看着这个人,只是片刻,她亦冷笑起来:“我随便你怎样说。不论如何,他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过去的一切不过是泡影,只是一场空梦。梦醒过来,便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如斯,我都醒过来了,你这个局外人怎么还沉浸在这样的梦里?”
如斯呆住,她无法开口说话。她实在想不清楚这个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仿佛已经超越了人的情感,或者说的难听点,她从来就没有人的情感。如若不然,那些美好的岁月她怎么能说丢弃就丢弃呢?
她无力的闭上眼睛,紧闭着双唇,嘴角向下弯去,露出一股倔强的神情来。
“我知道他是你的好友,他现在肯定也不愿意看见你这副模样。你……节哀顺变。”孙之岚说出这句话,却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她沉默了半响,继续对如斯说道:“我回宫这么多天没有来见你,是怕那些女人说出什么闲话。如斯,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我的。但是,做朋友就要光明磊落。不论你怎样想我,我都当你是朋友。”
“之岚……”如斯听完这一切,才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她连忙抬起头,喊着她的名字。
之岚,之岚……她是把她当朋友看的,不若如此,也不会这样亲昵的喊她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