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忍,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她急急的看着面前这个带来噩耗的使者,一口气憋在胸膛,半天无法吐露,一下子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荟儿进来时,所见到的情景便是那不怀好意的青衣宦臣怀中抱着昏过去的如斯。他急切而轻柔的唤着她“姐姐”,然而,那怀中的人却终究没能睁开眼看看他。荟儿又惊又急,连忙奔过去劈手就是一掌。
徐风只觉得后背迎来一阵阴冷而极劲的掌风,他迅速的侧身避过,转目一看却发现那个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竟是方才那个眼含戾气的贴身宫女。他怒喝道:“你要做什么?!”
“把姑娘还给我!”荟儿大喊一声,瞪着一双警觉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她缓缓的举起手中的茶托,冷声道:“将姑娘还我!要不然这托盘里的东西落了地,你就算是长了翅膀也插翅难飞!”
说着,她便作势要将托盘向地面砸去。
徐风大惊,连忙道:“我把姑娘放下便是,你不要轻举妄动!”他说完,便动作轻柔的将如斯放在了床榻之上。
尽管如此,荟儿仍不放心,对他说道:“你过来!”
徐风忽然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那年轻的脸上是苦笑,他一边朝荟儿走去,一边说道:“我怎么会对自己的姐姐做不好的事情呢?姐姐是因为无法接受噩耗才昏过去的。并非我所为。”
荟儿与他错身而过,便一下冲过去将如斯抱在怀中。她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牙关紧闭,显然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才会如此。荟儿这才放下心来,她转首对那青衣宦臣问道:“你说了什么了?”
徐风笑道:“自然是要紧的消息。”
荟儿见他不说,越发的怀疑他。只是如斯这样晕了过去,也必须想办法才是。她正打算去唤御医,却听那徐风说道:“你在这儿呆着吧,我带个宫人去御医院。”他说完,看了一眼那紧闭着双眼的女子,阴沉的眼眸里闪现出一丝温柔,然后,他转身走出了大殿。
如斯这一次昏迷,竟耗费了三天的时光。醒来之时,她却又大病一场。这场病来的极其凶猛,就连御医院最好的御医都无法将其医好。帝王急的要命,三番两次下了必死的意旨,要求御医必须令柔嫔好起来。
然而,没有人知道病因。御医们的答词,不过那几句“郁结于胸,气血难平,导致五脏六腑受损,不可速好。”这样的答词,哪怕是以全家连坐这样的罪名还威胁,御医也终究是没有办法的,老老实实禀告了帝王。帝王无奈,只得饶了那些御医,命其安排调养的配方。
如斯躺在床榻之上,她只觉得全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骨髓都十分疼痛。她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双眼。然而,待她看见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时,只觉得一股灭顶的绝望将自己笼罩着,压迫着,直令她迈向死亡的深渊。
她无助起来,像是变成了这红尘里一阵轻飘飘的尘,无所依无所靠,就这样飘着,孤孤单单的飘着。
那么多人都离自己而去,去奔赴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前几日她还对小风儿说,说能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活着本就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她越来越觉得累,越来越觉得苦。
“不可自怜不可自弃……”她缓缓启唇,吐出这八个字,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虚幻的笑容。
我真的还能继续走下去吗?不可能了吧……我怎么还不死?我为什么不死?或许死了,就能去另外一个世界与他们重聚。三公子,福音,晴荷……还有,还有徐子秀……
那样翩然傲立于浊世的男子,仿佛天地间的第一片初雪。一直以来给与自己关怀与帮助。他说过,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承了三公子的君子之诺罢了。可是她明白,并不是这样。他在给自己找借口。他从来都不愿意干涉尘世间里的事情,他放不下她,他将她视作挚友,视作亲人,肝胆相照,福难同当。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感情,在这样的人世间里恐怕是极少的吧?无关风月,只在乎彼此真心。他本该是需要踏入这样的浑水之中的。他的身份是世外之人,然而,他终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知爱离别怨憎会……
他走了,这世上她已经找不到能够在无助时商量主意的人,也听不到他那略带嘲讽却真心关怀的声音……再也……再也听不到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没有力气让那些咸涩的液体滚落出自己的眼眶。她全身都疼,一点力气也没有。就算是眨巴一下眼睛都是那样的困难。
荟儿进来喂她水喝,一勺勺,喂了却又从她的嘴角流了出去。她无力的微眯着双眼看着这个一路陪着自己的婢女,心里叹息,总还要为这些人活着。她还要靠着自己活下去呢。若是她死了,那么,这个忠心保卫自己的婢女必定也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与这皇宫里的人同归于尽。她知道她的烈性,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不为自己活着,也要为眼前的人活着。
“姑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荟儿低下头,将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轻声说话。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刚强而坚毅的婢女会发出这样温柔的声音,她微微摇了摇头,尽力展露了一个笑容给她。
“还要不要再喝一些水?”
她继续摇头。
荟儿叹息了一声,将碗放在了一边。她本来就不善言辞,此时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平日里都是眼前的这个银眼女子同自己说话,或是抱怨或是哀愁,她总是默默的听着,除非这女子问,或是想要安慰了,她才会主动开口说话。
而目下,她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一定是无聊至极吧?
“姑娘,我同你说说话吧。”荟儿舔了舔嘴唇,仔细思索着该与这女子讲些什么。她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语气里有着故作的快乐。“我今日去御医院拿药,在路上见到了一只小怪物。”
“姑娘一定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小怪物的。这怪物浑身雪白,毛长长的打着卷儿,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往外凸着,鼻子乌黑,嘴巴倒是个瘪嘴。跑起来像是一只雪球一般滚来滚去。我问那管着这小怪物的宫女,她说,这东西是狗。”
“姑娘,你可曾见过这样的狗?”荟儿怕她听着无聊,故意问道。
如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荟儿说道:“那宫女说,这狗是从西域十六国进贡而来,名叫雪巴儿。巴儿在西域语里的意思就是‘狗’。我跟在主公后面,什么样的狗没见过。这样的倒是罕见。”
她想着说着,又开口道:“以前训练时,我们常与那种狼犬做伴。那狼犬可高大威猛了,立起来足有一人高。姑娘怕是也没见过吧?他们都说这狼犬乃是家养的狼,但却没有狼的劣性。当真是最好的犬类。”
如斯看着面前的女子,她说起从前的事情时眼里总放着一种光彩。这样的光彩在平日里是极其罕见的。她没了父母,没了亲人,可是入到叶雍睿麾下,想必也是快乐的吧!尽管她也过着那样刀尖上的生活,但毕竟,也快乐过那样一段时光。
“姑娘,你是不是乏了?呵……瞧我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荟儿苦笑起来,她看着如斯,目光温和,她轻轻的对着银眼的女子说道:“姑娘再睡一会儿吧,我去看看晚膳好了没有。今日御膳房里做了姑娘最爱的茯苓燕窝煲,我去瞧瞧。”
如斯目送着荟儿离去,唇边满是淡淡的笑意。
夜幕时分,明月挂在中天,星辰布满黑色的天际。偌大的皇宫内,什么地方都是安静而偶危险的,那中静谧的危险要远比明目张胆的危险更加可怕。这样的后宫,到底是人不可生存的地方。
夜风带着肃冷的气息刮了进来,已经是九月初了,再过不了几日,当第一片梧桐叶落下来的时候,整个天下都将进入清冷的秋天。这大殿之中因着风的缘故,也开始充斥着一股肃冷的意味。即便是这样,风的脚步仍没能踏入大殿深处半步,华美而巨大的屏风挡住了一切。
帝王下了朝便到这里来了,堆积的奏折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批阅了,除了前线传来的战报。他看着这个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她垂着眼睑,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然而,他知道,她没有进入梦想,她的神识还留在这里与身体做着斗争。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开口。这是几日来他一直问的问题。然而,她却一直闭口不答,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上一回你去淑妃的殿里,是不是淑妃……”
“不……”她轻微的吐出这个字眼,已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抽光了。她疲惫的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眼神清亮的看着面前的帝王:“没有人……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