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
屏风后的人淡淡的开口,这才将如斯的神识唤了回来。她连忙起身,抓起屏风旁软榻上的羊绒里子的丝绸袍子。她绕过屏风,见那女子缓缓的从水中站起身来。白玉无暇的肩膀三道陈年的疤痕勾结在上面。
如斯吃了一惊,目光向下看去,却低低的惊呼了一声。那纤细的背上,分明有一大块红色的刮伤。
孙之岚听到了她的呼声,连忙问道:“怎么了?”
如斯回道:“你这背后,疼不疼?”
孙之岚微微皱眉,这才察觉到背上火辣辣的疼。就如同一排排小小的针芒扎在自己的背上一样。她猛然想起清晨她还抱着淑妃堕下马,后背先着地。拖在草地上许久。想必后背是被刮伤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无妨,你为我穿上衣服吧。”
“不行!”如斯喊了一声,将袍子再度放在了软榻上。唤了女官进来,找出了几瓶子金创药。孙之岚见她这副样子,倒是觉得好笑,心里暖暖的,口上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来给你上药。你这伤口沾了水,上了药最好包扎一下。”她这样说着,手中也不闲。
孙之岚背对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你学过这些?”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是学了些皮毛,不过也只能给人打打下手罢了。”
孙之岚“呵”的一笑,叹道:“你为了他,倒是什么都肯学。”
“我哪里是为了他。”她眼前不禁浮现出那男子的模样。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望着自己时,深邃的眼里是沉沉的笑意。“原本学这些,只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罢了。”
孙之岚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知,他已经回到京都了?”
如斯手下一颤,连忙开口道歉:“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无事。”她摆了摆手,接着说道:“骁龙军退回会柳州之后,叶雍睿率着主力军已经回到京都。我们猜测,他大约已经瞧准了时机,准备自立为王。”
如斯听罢,心脏陡然一沉,咬了咬唇不再说话。
“你看,他是那样对你的。你被带到了南廷,他又何曾想过要救你回去?”孙之岚脸上露出淡漠的神情,口中说着无情的话。“一旦登上那样位置的男人,心中所装着的,便只是皇权与江山了。哪里会有女人的位置?”
她听她这样说,心中猛然一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她。毕竟,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就是一步一步这样走过来的。她帮助那个男人登上帝位,却又眼睁睁的看着他堕入魔道。那该是怎样令人心碎的感觉?
她全身一颤。
“又或许,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想大概是自己吓到这个女子了。因为半响都没有听见她开口回答着自己的话语。她想了想,接着说道:“或许你运气比我好。你毕竟和我不一样,我一出生,就决定了这样的命运。最起码,你比我自由。”
“自由?”她低低的重复了一遍那令人心悸的词语。只是片刻,她笑了笑,为她包扎好了伤口,将宽大的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总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身份尊贵的女子紧盯着那一双银色的眼睛,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嘴角向上挑起,那飞扬的灵魂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体中。“萧彻将你扣下来,不够是心中仍怄着一口气。你放心吧,我定会保你周全。”
如斯心中是感激她的,只是她明白,再怎样感激,那样的话也不必开口说出来了。那女子必然是知道的。
她唯有一笑,冲她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会见到他的。”
“你下去休息吧。”孙之岚紧了紧身上的宽袍,转过身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如斯知晓她的习惯,也不多说,便离开了地坤殿。
回到房间时,荟儿正在油灯下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房梁。她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连忙调转目光看了过去,见是如斯,嘴角不易察觉的抹上了一丝轻笑。
“晚上可吃了什么东西?”如斯一面进来,一面开口。
荟儿笑道:“有小宫女替我送来了热粥。她说是你的朋友,那粥,是你亲自熬的。”
如斯听罢,笑了起来,说道:“那鹂儿倒是最快,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了。”
荟儿只是一抿嘴,待如斯坐到了床沿上,才开口问道:“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斯讶然,笑道:“你倒是可以去做神算子了,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啊!”她笑了笑,接着说道:“是皇后那儿出了点事。”
荟儿一听,立马急了,忙问道:“可祸及到你了?”
“怎会。”如斯叹了一口气,不禁小声抱怨道:“这后宫里的事情,果然是理不清剪不断。真真令人胆寒。”
荟儿冷笑:“你这才见识到了啊!这后宫啊,分明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的恶兽。”
“那么……”她转过头望着誓死守卫着她的侍女,轻轻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才能离开这地方?”
她心里有着淡淡的悲凉,令人不忍伤了那一颗脆弱的心。荟儿望着那张微微有些憔悴的脸,心中所想,乃是她即使回去了,又怎会摆脱这样的境地?主公必定是要荣登九五的。他一旦到了那样的位置,自然会广纳后宫。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规则。只要想做好君王,便永不可能打破这条规则。
然而,她不愿意将这话讲出来,只是说道:“姑娘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
“可是……”如斯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气息如同游丝一般软弱无力。“他已经回到了京都,不日就会登基。到那时,他还会记得我吗?即使记得我,他又怎能堵住朝臣的口,不纳后宫?这根本不可能的……荟儿……我……我该怎么办?”
原来,她心里都清楚的很啊!
荟儿喟然一叹,伸出手握住那一双冰凉的手掌,只能开口安慰她:“你放心吧,我在主公身边那么多年了,虽不能完全了解他的心思。但我知道,他心中有你。一直有你。谁也不能把你代替了。只要没人能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代替了,你还怕什么?”
如斯不说话,脸上露出苦笑的表情。
“主公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的!这宫里也一定有我们的人。”荟儿说着,眼里不再是淡漠的光芒。她微微眯起眼。如同一只猫一般。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如斯,说道:“只要找到那些人,我们必然就能成功的出了这座皇城。”
“但愿吧。”如斯叹息,终究不愿意多说什么。
南廷升平四年三月水江的北方,骁龙军元帅叶雍睿于京都登上皇位,定国号“越”,改年号靖平。史称“北越”。
靖平元年七月,北帝再度挥兵南下,与南廷隔汜水江对峙。
南廷皇后孙之岚,再度披上战甲,奔赴前线,率领十三万南廷军士迎接骁龙大军。
皇宫内,正值盛夏。草木葱茏,万物静好。似乎前线的战争并没有影响这里的一切。这南廷的皇宫仿佛是存在于世外一样,远离战火,远离紧张的局势。
孙皇后走后,地坤殿也一下子空了下来。原来的宫人不过是平日里打扫打扫宫殿里的卫生,也不必再等候着皇后的吩咐了。
如斯也得了空,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种了些花和药草,空气里微风吹过,便会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她躲在一棵榕树下,靠在木塌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册。木塌的旁边则是一张小几,上面放了一盏菊花茶。
她默默的看着书上的那些娟秀小字,心中却是乱糟糟的。
叶雍睿在北方称帝,公告天下,身在后宫的她自然很早就知道了。南廷人都称他做“贼子”,然而,更多的人却唤他“北帝”。北帝——北方的帝王。这该是多么霸气的称号。这也包含着多少越之国人的希望。
要知道,北地不仅仅只有越之国的土地,也还有砂之国的国土。他是北帝,是北方的帝王,自然也是那个能够收服砂之国领土的霸主。
他能做到的,只要他想,他一定能做到。
她翻了一页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固执的人,国号定位“越”。那样执着的彰显着自己的决心——他必然是要将南廷收复回来的,这天下只能有一个“越之国”。而越之国的主人也只有一个,那个人只能是他。
那样的霸道而张狂。
她唇角向上挑起,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然而,不等她收敛那笑意,便从天而降一道男声:
“你在笑什么?”
这样的声音听过一遍就可以完全记住了。
她心脏猛然一跳,手中的书一下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连忙从榻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开口说道:“奴婢该死!”
男子有些懒洋洋的掀了掀黏在脖子上的领口,只不耐烦的说道:“你该死什么?你要是该死还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