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浩浩荡荡的南国之雪下了足足有三天,尽管宫人们昼夜不歇的清理着宫殿中落满的大雪。然而,那雪花却依旧顽固的躲过了宫人们的双手,伏在屋脊或者是吼风的头颅上睥睨着穿梭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的人。雪是寂静无声的,其实这样偌大的宫殿中也并没有什么热闹可循。然而,这些伏在无人处的雪却在暗中瞧着热闹。
所谓的热闹是掩藏在平静生活下的暗礁。一切霹雳尽被波澜无惊的大海掩盖,也鲜少会有人有那一双慧眼,睿智的目光穿过雄壮的大海看清那低下数不清的黑色礁石。也唯有,出自神明之手的雪花了。
屋檐下有积雪落了下来,恰好有人经过。那一小簇雪花就落入了那人的头上,待她进入温暖的室内,那一小堆白雪就尽数化为了凉水,融进了她黑色的发丝里。
室内深处的屏风后是一张两人宽的床榻,榻上躺着一位女子。她发丝散乱的披散在枕头上,便如黑色的河水划过白色的河床流淌下来。大概是刚刚被焐热了的缘故,她额上映着亮晶晶的汗珠,平日里一张鲜少有表情变化的脸此时却微微透出痛苦的神色来。她双颊尽是一种病态的红,红的似乎都要滴出血来。
宫廷里的御医来为她换过伤口上的药。她的伤口伤在上腹,只要再向上寸许就能直插心脏。大概也是因为伤了极重,这样冷静自持的女子也不禁发出微弱的**。
银眼的女子望着榻上的人,美目里尽是焦虑。
为了保护她,这个尽忠尽职的婢女受了这样重的伤。再加上连日的奔波——她们于南廷的那些兵士们看来只是俘虏而已,所以一路来的待遇并不好。她本来就伤的重,再加上没有人好生的给她看伤,尽管自己曾经学过医术,然而那微薄的医学知识根本不能帮助她。这一路她就这样看着她受罪,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了。
榻上的女子忽的轻声呢喃:“娘……娘……”
“你想要什么?”她将头颅凑过去,待听得这女子的呼唤时心脏猛然一颤。
她从不曾看过这女子这样软弱的一面。曾几何时,她就算提起亲人的死因时也是面容淡淡,神色冰冷。她以为,她是受惯了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早已看透了人情百态,不为世情所累。然而,未曾料,她心底却一直藏着这样令人怜惜的一面。
“荟儿……荟儿……”她握紧她的手,那双手甚至比自己的还粗糙。她端详着她的面容,心中疼痛无比。
荟儿是叶雍睿安排在她身边的卫士,什么样的危难总是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子当先迎面。她冷静的如同一块冰,却又锐利的像一把剑。只是,这一把剑却常常令人忽视,但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发挥作用。她是感激她的,然而,在看到她这样一面之后,她心中不仅存有感激,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
“荟儿……荟儿……我是如斯,你醒醒啊,你都睡了五天了!御医说你再不醒来,就永远不会醒来了……”她想起那宫廷御医最后下达的断言,心中更是疼痛的难以自抑。那么多人都离开她了,三公子,福音,晴荷……那么多人,她如今深陷敌方,也唯有这个女子了,也唯有她能陪着自己了。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你醒来啊……你若不醒来我要是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她声音颤抖的厉害,终是忍不住眼里滑落了一滴泪珠。
她一叠声一叠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紧紧地捏着她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将她从混沌的黑暗中拉到现实中来。然而,或许是她神情太过凄切,所受的离别之苦太多,神明也可怜了她。
那榻上的女子在这声声呼唤中睁开了双眼。
她的视线还是十分模糊的,腹部隐隐传来一阵阵的抽痛。耳边是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呼唤,鼻尖萦绕着药草的苦味。
原来,还没有死。
她正要长长吐出一口气,却又一下子激灵起来。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睁大了双眼望着面前这个脸色惊喜的银眸女子,哑着嗓子急切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如斯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握紧了她的手,呜呜咽咽,不及回答她,只一个劲的摇头,然后又满脸是泪的对她微笑。
荟儿一愣,然而只是片刻,她也笑了。尽管她的嗓子疼的厉害,尽管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但她仍旧固执的抬起手抹去那一滴滴泪珠,笑说道:“姑娘莫哭,奴婢失职了,没能将你保护好……”
“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如斯不愿她再说下去,截断了她的话,双手合十哽着嗓音对着上方的虚无之处虔诚道:“我的祈求终究是得到了神的怜悯……你终于醒过来了,啊……真是苍天垂怜,你终于醒过来了……”
荟儿望着她一脸虔诚的样子,心中感动,抿着苍白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她所受到的训练,就是无悲无喜,无哀无乐。就真的只是一把武器,或是保护人,或是攻击人。只是一把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武器。她一向那么冷漠,很少笑,即使笑了也带着十足十的嘲讽。
然而,今天这样满怀感动的笑意是自亲人死去后她第一次展露出来的。
“他们有没有为难姑娘?”她开口,眉宇间尽是浓浓的担忧。
如斯笑着摇了摇头,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说道:“你放心吧,他们并没有为难我。我目下在孙皇后那儿当值,虽只是一个宫女,却并未有人能将我欺负了去。”
“孙皇后?”荟儿微微有些诧异。“你是说那个‘铁血皇后’孙氏?”
“正是。”如斯点头。
荟儿脑海中关于孙皇后的传闻实在太多了。这个女子如一个男子那般,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果毅刚强。这样浴过鲜血的女人,怎可能会对如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