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讶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与帝王携手主宰南廷的女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身份高贵的女子笑了起来,她眉宇之间常年凝结的冰冷在温暖的灯光中融化。如斯不禁想起了徐子秀,眼前的女子是他爱过又不得不放弃的人。他们一个是潇洒不羁的绝世公子一个是足智多谋的贵族女子,这样本来相爱也足以与对方匹配的人,却终究不能走到一处。想到这里,她眉角也不禁凝了一丝怅然。
“你在想什么?”女子将书放在案上,随意的坐了下来。她并不拘泥于自己的身份,替如斯斟了一杯茶,示意对方坐下。
如斯握着那杯茶。这茶杯并非是宫中精美的白瓷,而是古朴到粗糙的红泥小杯。如斯注意到,那小杯的杯口竟有些歪斜,似乎并不是出自专业的陶师之手。
她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谁知女子一怔,她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杯子上,白皙纤长的手指慢慢的抚摸着杯口,然后,她笑了:“这确实不是出自陶师之手。你的观察真是仔细。”
如斯淡淡一笑,忽然开口:“这是徐子秀捏的吗?”
女子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震,然后,她摇头否认:“不是,这是我在南边行军时路过一块红泥地,是当地的老农教我做的。”她解释完了,看着如斯,脸上的笑容温和却高贵:“你怎么知道我和徐子秀的事情?”
她这样坦荡的开口,倒令如斯微微一愣。
“是他告诉你的吗?看来他确实是十分信任你的。”她笑容越发深了。“我常听军中的细作禀报,说是骁龙军的军师总是与一银眼女子在一起。我原本以为,你和他终会成为一对佳偶的。却未曾想,你喜欢的竟是叶雍睿。”
如斯连忙解释:“我与徐子秀乃是挚友,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涩了一下,渐渐淡了下去,手指无意的翻动着案上的书籍,口中懒散的说道:“他这个人向来如此。从来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你与他是朋友,我自然是相信的。这样的感情难得的很,你应当珍惜。”
“我会的。”如斯点头。
她继续说道:“徐子秀这人,若不和他相处,定会让人产生他是一个薄情人的错觉。但若是和他相处久了,也自然知道,这个人若真的愿意与一个人结交,为其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
如斯未曾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的评价着徐子秀。她知道,徐子秀对这个女子并未忘情,然而,看她现在的状态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与徐子秀的曾经。
“他与我对峙,让我三分。其实我并不愿意。”女子的脸上露出高傲的神情来,她看着如斯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眨了眨双眼,说道:“我从在雪谷开始就一直与他比个高低,不论什么我都要胜过他。目下人人都喊我做‘女诸葛’,殊不知这名号来的由头大部分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与他争斗,我如何能有如今这样的智谋。”
“他乃是i骁龙军的军师,而我是南廷的将军。我们在下一盘生死棋,可是他却不动声色的弃了棋子,让我三分。他以为我不知,以为叶雍睿不知。真是傻……”
“他是觉得,他欠你的。”如斯有些急迫的开口,想要替自己的友人辩解。
“欠我的?”面目素净的女子哈哈笑了两声,语气里略带了一丝轻嘲。“他到底是太过儿女情长了。这样的人,如何能干得了大事!”
“你怎能这样说他,他……他也是念及当初你们之间……”还未等如斯说完,女子一挥手打断了她。
“战场之上是谈不的感情的!我说的是实话。若是以一个军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他必定是不合格的。”女子的目光里露出了惯常的果敢与坚毅,她的五官也因为这目光而变得英姿蓬发起来。“在战场上,我只是一个军人。我手中几万的兵马全部都在依靠着我的决策。我若是错一步,那么葬送的将是几万人的性命。所以,他既然让我,那我也丝毫不会放过。”
如斯的心刹那变得死寂。
难怪南廷军队会突然杀过来,难怪会柳州州令会突然叛变!徐子秀……徐子秀呵……这到底是符合了他的性格——与他有关的,他自会全力以赴。与他无关的,即使是生死大事他也漠然不理。
只是目下,他的处境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以叶雍睿的头脑,他一定会知道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徐子秀在推波助澜。况且,先前那些误解都已经加深了他对徐子秀的怀疑。徐子秀……他现在到底在面临着怎样的困境?
“他太过感情用事,这样致命的缺点不是一个一军之师该有的。叶雍睿信错了人。”女子语气漠然,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件与她丝毫不相关的事情。她是那样的冷漠——这一刻她与叶雍睿是那样的相像,因为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来自于军人这个身份的冷漠。那样铁面无私。
大概是说话说的久了,又或者女子觉得自己不该和眼前这个宫装的银眼女子多说这么多。她揉了揉额角,翻开了案上的《兵策》,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下去休息吧。我睡觉是不惯让人伺候的。”
如斯站起来正准备离去,然而,心中到底是不甘。为自己的友人不甘。
“你忘记他了吗?你心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了吗?”她急切的问。
那阅读兵书的女子抬起头,神色有一刹那的恍惚,然而,只是瞬间,她淡淡笑道:“我是越之国的皇后,我是萧氏的妻子。”
这一句话也够了,如斯了然的舒展了眉目,对她点头一笑,转身走出了大殿。那桌上歪斜的红泥杯中,香茶还冒着白色的雾气,袅袅挪挪的向着灯火的方向飘去。
殿外还下着大雪,南国何曾下过这样的大雪。大概是因为这一年太过不寻常了,连九天之上的神明都不禁翻手施法企图证明这一切。漆黑的夜中,灯火连绵的灯海一直流淌到天际。这一角安静的地坤殿里,有一个人的神思已经穿透那无尽的雪向恒久的回忆飞去,似乎在企图用自己竭力凝结的思想化作触手去抚摸那一张回忆中的面容。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