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时候她躲在父王宝座的背后。她贪玩,和人躲猫猫躲在那里。醒过来时就听见一阵晴朗的声音在说着话儿。那大概就是越之国的语言,她听不懂,只觉得越之国的话真好听,一句一句的,缓缓流淌在她的心尖。她想,这男子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呢。偷偷的探出一点小脑袋,她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
他穿着一袭月白的袍子,乌黑的头发被玉冠束在头顶,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他的眉毛好生锋利,如两把剑一般斜斜的插入鬓角,而那锋利的眉毛下却是一对锐利而深邃的眼眸。乌黑乌黑的眼珠,沉沉的,像是森林里的沼泽,阳光都照不进去。他望着父王,忽然调转目光看着自己。她吓了一大跳,连忙以眼神求他,求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他果然聪明,又调转了目光,只是眸子里已经浮起了一层笑意。
大概就是那样的笑意吸引了自己吧,沼泽之下竟是万丈灿烂的光芒。
之后她才知道,这是越之国的骁龙将军,是一位英雄。他是来谈交易的。她心中一动,恳求父王将自己嫁给他。父王当时是不愿意的吧,他说了什么?哦……父王说,越之国的男子大多薄情寡义之人。而这个人,恐怕尤甚。
可自己到底是仗着父王的宠爱,以死相逼,才终于使得父王将自己许配给他。
然而,嫁给他之后的第一个夜晚,用越之国嬷嬷的话说“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他却不在,他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
之后她一直在等他,等了一月复一月,终于等不住了,带着婢女前来找他。可是,他见到自己时并不高兴,目光沉沉的,又让她想起森林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他将她放在主帐中,不许她出去不许她四处走动,将她完全禁锢住。
却原来,原来是一直提防那个他爱的女子发现自己的存在啊!
父王说的对,越之国的男子大多薄情寡义,这个人,尤甚。
她目光渐渐软下来,渐渐露出了凄楚的神色。
这神色让他有些眼熟,刹那间想到了同样有着如此神色的银色眼眸。他蓦然闭上眼,眉宇之间的沟壑沉了陈,一丝痛苦划过。
她从未见过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微微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转身继续向前走,步伐缓慢,好让她跟的上。她见他走出有一段距离了,才幡然醒悟,连忙跟过去。
“既然你我之婚姻只是一场交易,那么,我们各取所需,如此不正好么。”他默默的说。
她只觉得难过,“各取所需”?呵呵……他又怎知她想要的是什么?
两人默默无声的走着,彼此心中各怀心思。小道两旁的枫叶红的似火似血,从山脚一路往山顶铺去。山间比山外凉多了,好在他们都做了万全的准备。林间偶尔听见鸟鸣,空灵而婉转。还有风穿梭叶与叶之间的轻微声响,“沙沙沙”似春雨一般,
小道九曲九转,待到山腰时,他们已能听见山顶泉水落下来“叮咚叮咚”的声音。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山巅了。
然而,越距离山顶近了,却越能听见一阵细微的谈话声。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
叶雍睿走在前面,警觉的眯起双眼。然而,不过几步,他却又听见一阵熟悉的哭泣声。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哭泣声。
他的身体蓦然僵住,只听见一男声柔声道:“好……你莫哭,咱们现在不走,等你什么时候想走,和我说一声。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心头陡然升起一团巨火,他一下子冲出去,拔出腰间的剑就向那男子刺去。白衣的男子听见身后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他敏捷的向旁边侧过身体,堪堪躲过了那一剑。
如斯骇得睁大了双眼,望着眼前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他好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一双眼睛里满是凶狠的嗜血的光芒。他眯起眼睛紧盯着徐子秀,不一会儿,又慢慢转移目光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除了暴怒居然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绝望。
“事实就是这样吗?”他哑着嗓音慢慢的问。
如斯咬了咬唇,从徐子秀的怀中走出来,望定着他,不卑不亢的说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与徐子秀一直都是挚友的关系。”
“挚友?”他眼里浮起一层嘲讽的笑意,冷声道:“若是挚友,能任你投怀送抱吗?!”
如斯被他说的身体一震,万万不相信一样的看着他。
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冷冷一笑,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冷声道:“叶雍睿,请不要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
“小人之心?”他“哈哈”笑了一声,收回剑道:“我骁龙军前次战役之所以失败,并不能全怪在兵士不识水性这一层吧!身为军师的你,为了儿女私情故意放那孙氏一马,害我江北三千子弟白白死去!请问如此陷他人于不顾算不算得是小人?”
徐子秀脸色刹那煞白,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叶雍睿看着如斯,冷声道:“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你看作是挚友?”
如斯咬唇看着徐子秀,他也回望着自己,那双往日常常带着轻浮与自信的重瞳眼眸,此时却满是自嘲而灰冷的笑意。
她又看到了站在他身侧的那个异国公主,她神色冷淡,妆容精致,一副高贵的模样。
“徐子秀……”她伸出手抓住白衣男子的胳膊,斩钉截铁道:“既然是朋友,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该舍弃你!”
白衣男子的眼里刹那亮了起来,他回握着她的手,拔出腰间的软剑,望着那浑身戾气的男子,朗朗一笑:“叶雍睿,你知道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活的不快活吗?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别人!你连如斯都不相信,又怎能奢求她不计一切的跟随你?”
“今日,你若执意与我一决高下,我也不在乎,放马过来吧!”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天地间,爽朗的如同风。
而他对面的男子却意外的将剑重新插回剑鞘中,他望着站在那白衣男子身后的少女,原本暴怒的眼眸此时寂静的如同一滩死水。他淡淡的笑了笑,一言不发的拉起身侧女子的手,往回走,渐渐就消失在了枫林深处。
徐子秀愕然,他撇了撇嘴,收好剑回过头,却看见少女怔怔的望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他心中一紧,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把事情全部搞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