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云端之上,无声的俯视着狡黠这片寂静黑暗的城池。宽阔整洁的街上只有士兵驻守的身影与那房屋投在地上的浓影。除却北方宫城里的灯火与外城上万营帐的营火,也唯有一处会在这样的深夜里点燃着不灭的灯火。
女子倚靠在贵妃榻上,她的身上穿着绝好的翠色丝绸,外面笼着一层同色的披帛。发散了整个榻上,在灯光之中仿若一汪黑色的湖水,静谧而光泽。她手里握着一杆喜鹊闹梅雕花的白玉水烟筒,每吸一口,便会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
烟筒里盛着罂粟与薄荷水,她每吸一口便觉得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下去。温润的烟筒在她的手中并不冰冷,反倒有一丝温暖。
即使如今她已是人人畏惧的音三娘,可谁又知道看似百毒不侵的她方才居然被一个梦魇吓得惊醒。
梦里,她见到了死去的家人。
先是父亲,他依旧身着着以前的那件灰色长衫,双颊削瘦,抚着颌下的胡须静静的看着她。父亲的目光仿若兵刃一般锐利,让她低下头不敢直视。火苗寂静的“毕啵”作响,她以为父亲还在看着自己,觉得好生奇怪,于是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过去。父亲依旧垂着头,只是他的头“格拉格拉”的发出几声钝响,居然在脖子上旋转了一周。当他的脸终于面对着她时,那双如电的眼里却突然留下两行刺目的鲜血。那颗本就不稳的头颅滚落了下来,滚到地板上,地板上全是血——变成了血的汪洋。
她尖叫了一声,奔跑过去将父亲的头颅抱在怀里,企图将这个头颅重新按在那颗汩汩冒血的身体上。然而,那颗头颅的双眼紧闭着,似是永远不会睁开。可是,那满是鲜血的嘴巴却不停的噏合:
“福氏没有你这投敌卖国的女儿!”
这一句话,仿佛深深的刻刀一下子刻入了她的心尖上。她惊得松开手,那头颅如皮球一般“骨碌骨碌”的滚开了。
血色的汪洋里,一双洁白的长靴从灯火深处走来。他步步生莲,纤尘不染。音三娘抬起头时,看见的确实那一向以仁慈著称的三哥。
三公子如一个神明一般高高的俯视着她,他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打量,嘴角轻轻挑起仿佛是不屑。
“你不是福氏的女儿,福氏的孩子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做出卖国的事情!”
“可是……”她跪在地上双手捧心,极力的解释着。“即使如你们那样忠心,国家还不是一样将你们丢弃?我是福氏的女儿,却绝对不是一个屈于命运掌握的人!这个世界欠我的,我要讨回来!讨回来!!”
“自私的人啊……”三公子叹息一声,终究再没有开口,转身飘然而去。
而音三娘的身后,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儿。
那是一个拥有银色眼眸的女孩儿,她看似只有十岁的年纪,身着一身灰衣涩生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小小姐……你怎么能把一切都怪在我的身上?”
她胆怯的开口。
音三娘转过身,看着她。忽然急急的跪行过去,乞求道:“如斯,我们的关系最好了!你和父亲解释,你和三哥解释,我不是真的想违背家族的原则!如斯!你帮我!”
“你叫我怎么帮你?”女孩儿闭上眼用绝望的口气接着说道:“你将一切罪责都推给我,我还能怎么帮你?!”
音三娘被她的话说的全身一震,她突然拔地而起,冷看着她,尖刻的说道:“我已经不是我了!我是音三娘!音三娘!”
她似乎企图想要证明什么,歇斯底里的接着说道:“不论如何,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了。我再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你!”
接下来,她的声音嘶哑的开始控诉:“凭什么你至始至终都那么干净!凭什么你会一跃到我的头上?!凭什么命运对待我们两个人是那么不公!你只是个丫鬟!一个九岁就被卖到我们福府的丫鬟!凭什么你会有那么多人相助,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保护!”
她站在女孩儿的面前,癫狂的大笑起来:“上天待我不公!我自要从上天那儿讨回来!不论用什么办法!”
她张狂的大笑着,笑声中,那些鲜血如同飓风中的波涛一般翻滚起来,渐渐聚拢化为了一个硕大的口,朝她张开。那血红的口中翻滚着父亲的头颅,大娘二娘的头颅还有大哥的头颅,他们的头颅上满是血泪,却一个个张开嘴朝她呼喊索命。
她就是被这样一张大口吞没,接着,她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音三娘用纤细的银勺捣了捣烟筒里的罂粟屑。她深深吸了一口,水烟“咕噜咕噜”的叫着。空气里流淌着一股冰凉而糜烂的味道,她便是在这种空气里长长的吐了一个烟圈。
听赵唯语说,罂粟开在四季如春的黢之国。那个国家的国主将大量的罂粟贩卖给北方的砂之国人,而砂之国人则将这些罂粟加工成的烟草输入到南廷的腹部。黢之国卖给砂之国罂粟的价钱远远不及南廷人花钱从砂之国那儿买进的多。从中谋取暴力的人,是那群贩卖烟草的砂之国商人。这种烟草,能够让人忘记痛苦。在如今的乱世中,一贯享乐的南廷人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慰藉心灵的东西。也只有这种能给人带来暂时欢乐的水烟,能让他们忘记现实的痛苦。
音三娘也不过是这水烟的囚奴,也唯有借着这水烟她才能抑制住心中的魔鬼。
窗外的天色似乎已经大亮了,她吐出第二个眼圈后,将烟筒上的银盖盖上,放置在一旁。她裹紧了披帛走到窗前,伸手打开了窗户。
无数的风夹杂着无数的雪纷纷冲撞在她的身上脸上,她微微眯起眼,那些白色如同羽毛一般的雪花肆无忌惮的落满了整个城池。这是今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雪,来的这样迅速这样彻底。她看见月已经躲入了云中,唯有雪花成了这个世间唯一的舞者。
便如同自己吧!
她这样想,可却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雪花是如此的洁白,而她却早已是一汪腐烂发臭的沼泽。即使雪花飘落了再多,沼泽也会一一不动声色的吞没。
可是,她想自己与这雪花却有着唯一相似的地方——不都是义无反顾抛弃一切的向前冲,已经忘记了自己堕落于云外时最初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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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些笔墨写写福音。
其实一切的事情都不是如斯的错,只是福音受到的刺激太大,她只是希望找到一个活下去的借口而已。从她的梦境里可以看出,其实潜意识里她也不赞同自己如今的做法。她一遍一遍借他人之口来否定自己,又一次一次借着“上天不公”这个理由来逼迫自己。其实,我倒觉得如斯要远比福音幸福,即使现在她受到了好友的责怪误解。
感冒至今没好,各位注意保暖。。。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