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哥,你过来看。”大战完毕,蒙浅雪这才想起来一件要紧事。
向羽走近一瞧,却见他扒弄着明严的衣襟,只见明严的胸口纹着猛虎图案。
向羽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蒙浅雪道:“今早宫内忽的传来消息,朝堂发生动乱,又派人封锁了城门,丁将军派人回来说你追查逆贼去了,我见你未带兵刃,便同凤凰门弟子分头寻你,我一路寻到城外,见这二人身着官服举止诡异,便擒了他们。”
向羽奇道:“竟是这般。”
蒙浅雪又道:“那国舅爷骨子软得很,我稍一逼问,他便带我来了此地,那姓明的青年人倒是有几分骨气,那猛虎图案便是我在威逼他之时发现的。”
向羽对明严问道:“你是匈族人?”
明严一脸茫然道:“什么匈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用不着讲这些。”
向羽又道:“那‘明月楼’你该知道了吧?”
明严目光一凛,却是闭口不言,不再出声。
蒙浅雪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杨开,道:“羽哥,我们还是先将这二人带回去吧。”
西楚天宝七年,八月末,清晨。
宫城高台上一帮内侍正在紧密地布置着,今日是‘楚帝”向靖炎的生辰大典,他们不敢怠慢。
向逐原更是领着向羽自天微微亮便来此主持布置,他二人心知,今日之事,乃是事关成败,十分要紧之大事。
他二人还在紧锣密鼓地指挥着,一名内侍来到其身旁道:“太子殿下,景太傅,陛下起了,令二位往寝宫想见。
二人随即跟随内侍前往,向靖炎见二人到来,遣退了宫女内侍,又道:“原儿,孤生辰大典之事,辛苦你同景太傅了。”
向逐原道:“为父王分忧,乃是儿臣的本分,儿臣怎敢贪功。”
向羽也道:“臣不过略尽薄力,又何攻之有。”
向靖炎道:“自杨开伏法后,太子监国,处理政务井井有条,景太傅教导太子,得如此成绩,着实有功。”
向逐原也道:“儿臣政务不懂之处,多是同景太傅请教,大楚国泰民安,太傅也是功不可没。”
向靖炎忽的道:“原儿,为父近来身体抱恙,这大楚的未来,当是寄于你身上了。”
向逐原惊道:“父王说的哪里话,您正值春秋之际,儿臣还需您的教导方可担此重任!”
向靖炎摆了摆手,又对向羽道:“景太傅,原儿心性纯良,望你好好引导他,孤坐上这至尊之位后,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错事,望他不要再重蹈覆辙。”
向羽道:“臣定当竭力辅佐太子殿下。”
向靖炎又道:“原儿,孤默许杨开独掌大权,行的乃是为君的制衡之道,只是后来令其独大,稍稍失衡了些……”
他讲到此处神色黯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懊丧之事,又听得他继续说道:“总之你须得记得,为君最重要的,便是要让臣子相互制衡,但你记住,只要你掌握皇权同威望,你便了如执弄布偶之人,操纵于幕后。”
他此话说得极为得意,似是将自己执政多年的心得一一传授,向靖炎又讲述了其他执政要节待到内侍来禀告大典开始,这才完毕。
三人身着正装来至宫城高台之上,“楚帝”向靖炎在首,太子向逐原在次,向羽官至太傅,则是在向逐原身后,同在高台入席的还有十几位各部中官职最高之人。
向靖炎站在高台俯瞰宫城之下,城下参与大典纳税大户早已入席等候,在城下席会之外同样挤满了前来观看的城中百姓,一时间竟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向靖炎见此,油然之感顿生,暗道君临天下,莫过如此!
“时辰已到,大典开始,奏乐!”随着内侍官的一声号令,顿时礼乐齐响,鼓声相震。
百官、万民齐呼:“陛下寿与天齐,大楚国千秋万代!”
向靖炎高声道:“孤执掌大楚二十余年,如今大楚有此盛况,当是百官同万民一同辅佐之功让我等共饮此杯,愿大楚昌盛万世!”
他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呼喝彩,大典既始,宫乐绕耳,歌舞奏演,席间不断有人朝向靖炎进献祝言,一时间其乐融融。
未过良久,忽听得城边西北角一阵木鱼声传来,在嘈杂的礼乐声中显得尤为突出。
木鱼声由远及近,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名老和尚在敲打着木鱼,口中同样念着佛诀。
“城下何人?在此做甚?”向靖炎问道。
那老和尚收起木鱼,道:“听闻大楚皇帝置办大典于此,老僧特来祝贺!”
向靖炎细细端详那僧人,又道:“敢问高僧从何而来?”
那老和尚道:“贫僧自北方的达摩寺而来。”
向靖炎忽的道:“高僧莫不是孤的一位故人?”
那老和尚却是沉默不语,不再搭话。
向靖炎望着那老僧半晌,又惊道:“敢问可是李护李帅?”
那老僧道:“阿弥陀佛,世俗之名早已不作数,老衲如今法号‘荣木’。”
向靖炎喜道:“既是李帅前来,还请入高台就坐,孤同你多年未见,可得好好叙旧一番。”
荣木道:“老衲如今已是一介草民,又怎能同陛下同席,老衲来此,只是有一言,要说与陛下听。”
向靖炎面带微笑地朝左右望了望,当年李护救他父子三人于危难之际,因此他向来尊重李护,此刻多年之后再见他,又听他说特地有言语要讲,心中不胜欣喜。
只见荣木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帛,双手举过头顶,恭谨道:“陛下恕罪,臣奔走多时,寻得战王之案疑点,如今草民将其呈上,此案罪首及涉罪人员皆在这锦帛上,望陛下下旨重审此案,还得战王清白。”
“你...你在说些什么?”向靖炎有些诧异,城下百姓早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群臣中大部分却是异常冷静。
此事是向靖炎心中一个大结,旁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提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在如此场景下,更是由荣木说出。
荣木又续道:“当年战王之案,乃是由杨开同其党羽,陷害忠良,更是罗织罪名,战王之冤若不平,陛下如何面对太祖?”
向靖炎忽的怒道:“你...住口...”
御史文鸳道:“陛下,那名老僧人既是大楚旧臣,又查有证据,况且当年战王之案的确疑点重重,只是彼时杨开总揽朝权,一人独大而查不得,如今如此时刻,当是查得,臣叩请陛下复查此案。”
他话音刚落,丁隐、郑归等几名大臣先行出列,均道:“臣附议。”而后,众朝臣皆是出列表明要复查此案,最后,竟连城下百姓也纷纷请求。
向靖炎嘴唇微微颤动,他望向太子,此刻唯有他同他身后的太傅未曾发出请求。
“太子对此案,怎么看呢?”向靖炎希望清早的谈话对太子有所触动,反正至尊之位迟早是向逐原的,此刻只要他同自己站在一处,群臣便如何都不敢再蛮横了。
却见向逐原恭敬地朝向靖炎施礼,又道:“父王,素闻战王当年为人和善,待人宽厚,儿臣亦觉此案有冤,因此请父王准许此案复查。”
向靖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此话是从向逐原口中讲出,太子既支持复查此案,群臣同百姓更是情绪高涨。
向靖炎忽的看见向逐原身后神色漠然的向羽,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他奋力揪住向羽的衣襟,道:“你便是如此教导太子的吗?如此无君无父,这便是你教出来的成果!”
向羽抬头目视向靖炎,义正言辞道:“太子、朝臣和百姓今日所请,不过是一个真相,陛下究竟在畏惧些什么?”
向靖炎心中一颤,他从向羽眼神中看到一股坚毅、正直、不屈服的情感,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这是他脑海深处最不愿回想起的一个人。
他望着向羽的脸庞,忽的道:“不对,你不是景羽……你……你是……”
向靖炎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更不敢将今日甚至是近来的一切变故联系起来。
他只觉头脑发涨,顾不得多想,一路小跑回内宫。
向靖炎拿起内宫中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水,内心这才安定下来。
他忍不住想:自己终究是小看太子了,他究竟是何时同百官勾结在一起的?
“父王。”向逐原不知何时进来了,身后跟着的向羽依旧是沉着冷静面,脸上无半点表情。
向靖炎怒道:“好啊,孤还道你处事柔弱,没承想你监国期间竟笼络朝臣,你...你好大的胆子。”
向逐原低头不语,他身后的向羽道:“陛下,难不成连城下万千百姓也是我等所安排的?”
向靖炎望着向羽,狠狠道:“孤自以为把控朝政多年,即便是杨开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孤要他生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没想到,竟着了你的道。你离开锦城多年,容貌变了,这谋略胆识也长了,你是不是......还要谋夺这位子。”
向靖炎奋力地拍打着金龙椅,仿佛此刻无法再像从前那般蛮横地否决掉不利于自己的一切,便将不满全发泄在椅子上。
向逐原道:“父王多虑了,太傅不是那样的人。”
向靖炎忽的冷笑,道:“孤还道你是被利用了,原来你早便知道一切,你今日是要向孤逼宫么?”
“陛下,今日不过是要重审一桩旧案,您又何必一会儿谋反,一会儿逼宫,这桩旧案于您,便真的翻不得么?”向羽质问道。
向靖炎轻哼一声,道:“当年‘战王一案’,人言鼎沸,是孤靠着皇威强行镇压下去的,你如今重审,不是要揭孤短,挑孤的错,让天下皆知,孤处事不公么?”
向羽道:“难道在陛下心中,您那虚无缥缈的皇威,比战王是否蒙冤还重要么?那可是您的同胞兄弟阿,您不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么?”
向靖炎嘲讽道:“你同你父王倒是像得很,天天将黎民百姓放在嘴边,战王处处示以宽仁,笼络人心,又手握天蚕军重权,孤岂能不防?”
向羽道:“陛下讲的竟然是这个,臣同太子殿下进来许久了,陛下言语中便只有巍巍皇权,陛下可曾关心过您的亲兄弟战王是如何身死的?”
向靖炎喝道:“他既是皇亲,又是臣子,却在朝堂上屡屡顶撞孤,还动不动便是大楚大楚,这大楚是孤的还是他战王的?”
向羽愤然道:“大楚,是大楚百姓的大楚,若无黎民供养,您又如何能安坐在这庙堂之上?”
向靖炎似是被向羽问住了,嘴唇微微颤动,却是讲不出话来。
向羽又道:“我父王同陛下虽为亲兄弟,却是互不相知,不然我父在见得杨开党羽出示的印记,又怎会忧愤自裁?”
“什么?战王......是自尽的......”向靖炎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