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幢沿街大楼间有条夹隙,可供一人或两人侧身通过。
这几乎是宋区菲托希涅兹市立大学第二分校下辖的歆夔中学十年级生,南门巽(xùn)每天的必经之路。不为别的原因,就是为了省路程。去学校、百货商场和闹市区,打这儿过,可以节省他三分之一的路程。只是如果对面有人的话,情况会有点难堪——不在意的话可以“贴身接触”,但更多的却是退回一边,让另一方先过。若是遇到同性还好说,但要是遇到异性或是一群人,就只有自己退的份儿了。
7月1日。
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南门巽在前几天就一直有一种异常感,却说不出来。难道是考试有问题?
登录学校的网站查看。仍然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二。
“听说第一是外区来到学生——但我从未与其谋面过。”南门巽想。尽管自己有四分之一的以西巴尼亚基因,但他常称自己为“本区人”。
“嗯,好歹保住了这个名次……可喜可贺,出去庆祝一下。小萃,你要不要一块儿?”
“哥哥又在自夸了。让我这个刚进前十的人情何以堪?”南门巽的妹妹——南门萃说道。她比巽小两岁,却只低一个年级。嘴上说的不情愿,心里却暗自欢喜,正想着如何好好消遣一番。
“不情愿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涮芝士火锅(瑞士菜式)也罢。”
“我要去!带我去!”
“真拿你没办法。”
“顺便,看场电影吧。我想看热映的那部开普勒什么的来着。”
这年头,虽然家庭影院的水平已经和电影院里无异了,但人们为了凑热闹,还是会到电影院里聚在一起,要的就是那种氛围。
巽嘴上说着不答应,还是点开网页买了票。一不小心重复操作了一下,屏幕上显示:
「重复付款。该电影不支持退换。已自动为您选择后排相同编号的座位。」
这是什么破烂系统!
出了门,来到街上。准备穿过那条窄巷。只见从巷子对面过来三四个人,气势汹汹地。
“萃,等一等。”
好在那群人似乎未注意到他俩。二人随后从巷中穿了过去。走过两条街,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店。
“小二,来一份中锅的芝士火锅!要自带的配菜。”巽对侍者说。
“等等,我还要一份炸鱼薯条(英国菜式)和一碗罗宋汤(俄国菜式)!”萃抢着道,生怕错过了机会。
“共计90通(指南极通用货币ACY),请选择支付方式。”侍者说。
这年头,物价越来越高了。巽想着。“那就用全息手环吧。”
在一阵特定频率的振动后,账户中的钱减少了。
过了一会儿,菜上来了。巽滋滋有味地享受着火锅;萃却将炸鳕鱼涮了芝士,又泡在罗宋汤里,不知在搞什么黑暗料理,却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儿,靠窗处多出了一个座位。“那地方敞亮,咱过去吧?”南门巽提议。便与南门萃端了锅盘要往那儿走。
巽端着还剩一半的芝士火锅,配菜全下到了锅里。经过一个位子时,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一滑,由于惯性,端的芝士火锅一股脑泼了出去。而泼出去的方向,正对旁边坐的一桌子人。一位高冷得有些让人胆寒的富家少年周围拥了几个社会青年模样的人,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极为自然。锅中粘稠的芝士,不偏不倚地泼到了那富家子弟的大衣上。那人阴着脸说:
“知道你赔不起,滚吧。不过,这账迟早……”
他猛地抬头瞪了巽一眼。巽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神,目光中仿佛充满了仇恨。
“——要——还——的!”
南门巽被弄得一头雾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自己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人,但记不清了。他莫名想到了在巷口看到的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那巷子走的人并不多,而且当时四周没什么人,一定是冲着某种目的来的。而那个目的,就是……我?」
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食客。南门萃拉了拉巽的衣领,细声道:
“我说,还是赶紧离开吧。没吃完的炸鱼薯条你下次再请我。”
南门巽于是是连声道了歉,便和萃赶回家中。
走到巷口,巽没想太多,只想着省点时间。就拐了进去。
下午两点过的光景,却接近黄昏。零星的卷云懒散地浮在空中。太阳斜照着这片“冰雪大陆”仅有的绿色的一角,更多地方则处在长达数月的黑暗中。
巷子对面来了一群人,南门巽心里咯噔一下,欲沿原路退出。
转过头,又是一群人,散发着不友善的气息。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手中还拿着各式的“工具”。
怎么办?可不能连累了小萃。巽搜寻着四周,只见有一架钢筋梯,类似电线杆上那种嵌入水泥里,供维修工人使用的,直通楼顶。一个人的高度够不着,但是……
“南门萃,快踩我肩上来。”
“哥哥?”萃感到不对劲,哥哥很少会喊她的全名,只有说很正经的事时才会提到。
“从这架梯子爬到楼顶去,能逃就逃,不能逃就呼吸吧。我,今天如果没能回家你也别嗔怪,毕竟……唉,算了。只可惜,也许我以后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夺下第一来!”
萃感觉哥哥像在说遗言一般,但还是踩在巽的肩上,颤颤巍巍地爬上了梯子。八层楼的排房,萃一口气爬到了顶。她下意识地朝底下看了看,双腿直打颤——并不纯粹是因为恐高与寒冷。只见六七个人围住了哥哥,好像要……她不敢继续往下看了,在楼顶上,泪水夺眶而出,大呼:
“救命——”
又觉得不妥,改为:
“救……救火——”
娇细的声音飘散在极地干冷的风中。楼顶没有半个人影;楼道门上了锁,唯一的通路便是那架钢筋梯……
过了片刻,从楼顶另一端传来了动静。
“啊~终于爬上来了。明明在这附近,我怎么没看到……”
一位栗棕色头发的女孩子出现在南门萃的视野中。
萃掂量着她的年龄。大概,与哥哥相仿吧。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样子,一米六五的水平。
很明显她不是走寻常路上的楼。那么——既然有办法上来,就有办法下去。虽然她肯定不是那帮“歹人”的对手,但至少有一个可以呼救的人了。
“救救我哥哥……”萃忍不住哭喊出来。
那女孩走了过来,问道:“请问……发生了什么,同学?”
二
十分钟前。
黛比·奥芬·特里丝卓(Debbie Offen Terrestrio),一位栗棕色单马尾与暗红色瞳孔的少女,在街上用全息手环打着电话。全息屏上映出了图像。
“「尼斯湖的泡芙」(Puff of Ness,与Pavonis音相近),你在哪个地方?”
另一端:
“哦,黛比啊?别用那种奇怪的称谓!我就在东交排房第144号啊。搞快点,电影要开始了。”
特里丝卓所指的那位「泡芙尼斯」,就是帕弗尼丝·埃尔芮欧,那位浅金发色与水蓝眼睛的少女。
要说特里丝卓与帕弗尼丝的关系,可以说是情同手足。一来她们是同乡,都是同一批从联合王国来到南极的移民。二来她们是邻居。三来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或许老师觉得两个外区人在一块会比较好,就让她俩坐了同桌,还是室友。再者,她们都是学校里跑酷俱乐部的会员。
特里丝卓按照电话中的地址寻找帕弗尼丝,却在周围看不见什么人影。夕日欲颓,“冬天漠漠向昏黑”。电影要开始了,也不见帕弗尼丝来。
正所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特里丝卓决定爬到排房顶上环顾四周。这绝非难事——她在跑酷社里的级别比帕弗尼丝还要高一档,算得上俱乐部里的前三甲了。攀着窗栏、花坛、管道,一口气上了八层,到了楼顶天台,四下张望。
“明明在这附近,我怎么没看到……”
就在此时,天台另一端传来呼声:
“救救我哥哥……”
特里丝卓转过头去,只见一位黑色齐肩短发、蓝紫瞳色的女孩在呼喊。大概……比自己年幼。看样子应该是初中的学生。想了个合适的称谓,问道:
“请问……发生了什么,同学?”
那女孩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又示意特里丝卓顺着钢筋梯子向下探视。只见六七个人围住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手中好像……还拿着武器?少年似乎在艰难地与那几个“歹人”交涉着;但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仿佛空中充斥着瓦斯气体,只差一个微小的火花,惨案一触即发。
“那便是你哥哥?”
“嗯,”女孩眼中含着泪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吗?”
“先报警吧。”
令人丧气的回复——警局在忙大案子,没空,至少三十分钟后才能出警。
“……”女孩瘫坐在天台上,强忍着泪——如果嚎啕大哭的话,说不定会被那帮“歹人”听见的。
特里丝卓极力安慰女孩。
“啊对了,你哥是哪所学校的?”
“歆夔中学的。十年级。”
特里丝卓一惊:“居然是我同级校友……那,可否冒昧地问一下他的贵姓高名?”
“不必带这般称谓。他叫……南门巽。‘巽’就是六十四卦里第57卦的那个。”
“哦。挺耳熟的名字。好像排名榜上总能看见他。但是从未谋面过。——你也姓‘南门’吧?”
“嗯。我叫南门萃。萃取的萃,亦或六十四卦里的第45卦。”
特里丝卓也报了家门。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帮南门巽同学脱险的。只是,他为何会遭此算计?不会是……”
全息手环发出振动。“哦,「泡芙尼斯」来电了呢。”
“「奥芬巴赫(Offenbach)先生」(帕弗尼丝对黛比·奥芬·特里丝卓的调侃称谓。奥芬巴赫是著名歌剧家),你在哪个方位?我没看见你唉。”
“哦,就在东交排房第147号啊。”
“我说的是144号……”
“呃……可是,你能过来一下吗?这边……有大事。”
“但是电影要开始了啊!”
“这件事可是关系到生命安危啊!要说那个受害者,还是咱们年级……”
“得了。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特里丝卓扭头望向南门萃:“你敢下去吗?”
当然不敢。
“那,你在这里先等着可好?”说罢,便从排房楼顶攀着管道与防护栏下去了。
南门萃孤独而焦虑地在楼顶等待着。准备坐下来休息,却一下子坐到了什么东西上面。起身一看,是一个安瓿(ampoule,一种装试剂或药物的密封小玻璃瓶)。
“这年头了,谁还在用这种东西?”萃感到疑惑。
安瓿里密封着一张纸条。萃费了不小力气将安瓿瓶颈折断。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过了两秒,这种感觉便荡然无存了。
她开始查看纸条上奇怪的内容。
特里丝卓下到了地面。
帕弗尼丝靠着一棵基因改造的常绿树木站着。手中摆弄着一个集气瓶,静静听着巷中发出的声音。
“黛比,你来了啊。”
特里丝卓快步上前,贴着帕弗尼丝的耳边道:“唔,那个受害者……”
“这次得了年级第二吧。可是我的强力竞争对手呢。”帕弗尼丝已经从窄巷中的对话听出来了,“尽管如此,我也不能……”说罢,便径直向窄巷中走去。
“黛比·奥芬,你先在这里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