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早已是寂静的黑夜,没有月亮,只有远处街区传来些许亮光。由于是单向玻璃,明亮的室内难以看到楼外面的景象。
“伊西多尔先生,请带我们去中子放射室,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实验室底楼的一间房间里,南门巽对伊西多尔说,眼神中带着坚定与无畏。
“说实话,我没来几天,也仅仅到过一次那里。不过应该能顺着‘记忆’循回去。而且,那里充斥着可怕的中子辐射,不是每个人进去都能出来……自然安详地死去的。”伊西多尔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心里仿佛在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应该快点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如果您不愿意去,我们自己也无妨——总之先感谢您帮助我们暂时脱身。”帕弗尼丝也支持南门巽的观点。
“好吧好吧,我给你们带路。不过,千万要当心!对于‘实验对象’来说,这里活脱脱是一座死亡要塞。”
镓合金临时修补的门被打开了,在惰性的氩气笼罩下,沿着墙根,四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一根大管道前。为了节能,大厅的灯已经熄灭,而中央的量子计算机还在运作着。
“从这里进。”伊西多尔轻声说。
“这不会是……排气管吧?为什么走这样老的套路?”特里丝卓表示很无语。
“管它老套不老套呢,实用才是标准。你想想,走正门进入的几率只能是0%。”伊西多尔说,一边将管道打磨了两下,使里面的金属“本体”暴露出来,如同皮肤上出现了致命的伤口。液态金属趁势钻了进去,管壁坚固的结构被捣了个粉碎。
“只能进一个人。”伊西多尔观察了一下管道内部后说,“其他人在外面等候风声。”
“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就我进去吧。”南门巽站出来。
“那……你出去的时候怎么办?”帕弗尼丝问道。
伊西多尔递给巽一小瓶液态金属:“出去的时候用这个将管壁‘腐蚀’掉。”
南门巽挤进了狭小的“排气管”,伊西多尔又从外面把管道封上了。
管道内透不进一丝光线。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封闭空间内,迷失自我是常有的事。南门巽在寸步难行的管道内蹒跚向前。
「要是能有一点光就好了!“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然而真的存在神祗吗?」南门巽心里明知没什么可能,却还是期待着有奇迹出现。
渐渐地,四周泛起了微弱的蓝紫色光芒。巽想起了六月末的那个下午——这是氩气的辉光。
“再亮一点吧。”
光一点点增亮,紫罗兰,葡萄紫,品红色,最终变成了浅的粉红色。不能再亮了。
辉光照在管道的四壁上,又反射回来,使人感到不可名状的压抑与封闭。
偶尔从管道外传来沉闷的声响,南门巽不禁冷汗簌簌直流。如果在这种地方被发现,不要说他这种被押送来的「实验对象」,就是一般人,也绝对没有好下场。
拐过几个九十度的弯道,走了一些倾斜的“坡道”,巽只觉得前方有风吹来,隐约看见有些光亮,光影明暗交织。
“要到头了!”
前方,一个旋转着的涡轮叶片挡住了去路。
幸亏早有准备。巽拿出了那一小瓶液态的金属镓。
管道壁开始被侵蚀了,变得脆弱不堪,能轻易击碎了。
令巽没想到的是,液态金属居然从管壁蔓延到了管道底面——就是支撑他自己的一面。“排气管”底面的的金属结构被破坏,终于无法承受南门巽的重力,碎成了渣滓。巽夹杂着碎片一起坠了下去。
一个狭小而封闭的房间,门紧锁着,仅有一扇不宽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炳岩?”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南门巽敢肯定那人正是蓟炳岩,但他好像不认识巽了一般。
巽愣了一秒。“我是南门巽啊!这时候,开这种玩笑不好吧。这里可是龙潭虎穴!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我没有开玩笑!请你从这里出去——不然我就要动真格了!”蓟炳岩的眼神有些空洞。
由于是从管道坠落下来的,南门巽也没办法再退回去。他只能硬着头皮看看蓟炳岩能耍出什么招数来了。
空气一下子自燃了起来。巽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种不明的液体开始挥发、自燃。然后是一种固体。
巽虽然心里怦怦直跳,但却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在几乎绝对惰性的气体保护下,任何反应都伤不了一根毫毛。
也许是动静太大了,惊扰到了外面,紧锁的门哐地被打开了。进来了两个带着防毒面具的人。
“拖出去。”只听其中一个人说。
“……还是失败了。”蓟炳岩被带出去时,低语道。也许是知道如何反抗也没用了,他反倒很平和。
“这里怎么多了一个人?”另一个带防毒面具的人说,“正好,可以省一批实验材料了。一起带出去。”
南门巽心里一凉,但也清楚再怎么做也是徒劳了。况且,连高压电击器和氟单质都无法攻破他所操控的氩气的屏障,其他的东西又能有多大的伤害呢?但是,对于蓟炳岩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等等,我是为什么找到这里的?”巽已经全然忘却了自己钻管道的目的。真奇怪,怎么这样就忘记了呢……
南门巽与蓟炳岩被带着来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房间。进入前,只见厚重的钢板门上贴着骇人的核标识:
“Danger! Ionizing radiation!”(当心电离辐射!)
虽然在医院的放射科也经常看到这种标识,但是这里可是非同寻常的实验室啊!
二人被押了进去,“砰”一声,厚重的钢板门被关上了。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压抑与沉寂。光线很昏暗,看不清另一头。
阴着脸的蓟炳岩突然开口了,神色有几分慌张:
“你为什么也来了这里,巽?”
“哼?原来你还没忘掉我啊。我还以为你失忆了。”巽十分生气,都不想答理炳岩。
“本来,你们是不该被卷进来的……刚才我摆出那副样子是为了让这里监听的‘科研人员’相信我们素不相识,以使放松警惕,好让你们逃过一劫——我也不料你们会来这里。”
“那在这里说就不怕被‘监听’了?!”南门巽怒火仍未平息。
“实验过程中,「中子放射室」里的信息是与外隔绝的。只有室内的各种科学仪器还在运作——它们不会录音的。”
“……等等,这里是什么室?”南门巽渐渐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中子放射室」,就是中子辐射实验室,用中子源轰击……”
“停!你不用说了。所以我们现在都是在等死?或者说用命来换取这里的科研成果?”
“等死?那可不一定。不过换作普通人早死了。我晓得,你也不是‘普通人’。”蓟炳岩忽然换了一种语气。
南门巽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答。
“刚才空气‘自燃’你也看见了吧。我想你知道那是什么。”
“硼……烷?”南门巽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明白人。你之所以没有受伤,也是因为稀有气体的惰性吧。”
南门巽不得不摊牌:“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我就说——就是氩这种稀有气体。”
“看来我没猜错,自然界稀有气体只有氩的丰度能经得起你这么玩的。”
“所以……怎么能够扛住中子辐射?”
蓟炳岩轻描淡写地说:“这个嘛,不用怕。你应该知道,核电站里经常拿硼-10做中子吸收剂。自然界中大约五分之一的硼是硼-10。用来吸收这区区一点中子够了。”
“你说的倒轻松……那我呢?”
“哦……也不用怕,氩可是有三种稳定同位素的——氩-36,氩-38,氩-40。你甚至可以吸收更多的中子。”
“可是,地球上的氩-40就占了99%以上啊!再容纳中子就不稳定了!”
“没错。只是地球上。可是你忘了地球之外还有广阔的宇宙。宇宙中,氩-36才是含量最丰富的。”
南门巽停止了对话,望了望四周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墙壁。另一端的灯亮起来了。这亮光并非驱散黑暗送来温暖,反而带来了更多的恐怖与绝望。
灯光下显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中等身材,西方人的面孔。也许是长期身处密不透风的中子放射室,头发已经褪成了白色,眼睛呈现一种骇人的灰蓝色,皮肤也几近白垩的颜色。
“Rencontrez pour la première fois. Je m’appelle Nathan?el.”那个少年道。
南门巽与蓟炳岩只听得出这是法语,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未知笼罩在恐惧之上,使原本已经淡化的绝望感死灰复燃。
“Meet for the first time. My name is Nathan?el.”那少年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蓟炳岩与南门巽总算听懂了。但是不敢应声。
“初次见面,我叫纳桑奈尔。——我不喜欢那些无视我的人!”那少年又换成汉语说了一遍,加了一句话,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可没有无视您的意思。”巽回复道。
“也无妨。那么就让我这个「活体中子源」把你们解决掉吧!”
“等等……什么是「活体中子源」?”
还没等「纳桑奈尔」听完这句话,角落里监测辐射的三氟 化硼正比计数管装置就已经发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警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