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头一回见阿盈这般郁结于眉的样子,从前她也在荣良娣那吃过亏,可她从不当回事,哪怕最近太子经常往萱芳殿走动,也不见她失落过。今日不知怎么,巧巧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晚间,阿盈只想早早就寝,可殿中的女官早已把寝衣和洗浴用具准备停当。她看到这些东西,忽然忆起今日是月半十五,按照中宫规矩,太子需得在太子妃宫中夜宿。阿盈今日却没兴致,她摆摆手道:“撤了吧,今日我想早点歇息。”
女官云娥犹豫了片刻:“可这中宫规矩……”
阿盈弯起嘴角,哂笑问:“上月太子可来过?”
云娥皱了皱眉,“不曾。”
她伸出手,又问:“那这两月他来嘉裕宫可有五指多?”
云娥更是不敢回答,阿盈便再次让她们退下,云娥还想再说,却被巧巧给瞪了回去,最后终是默默退了出去。
彼时宫中一片安静,巧巧也自回院中休息。静谧氛围之下,阿盈却无法入眠,索性披衣出门信步而走。守夜的宫女太监迷蒙着眼睛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远远跟在她身后提灯慢行,阿盈走至吟月湖畔的山坡下停住,两个小太监见状,忙上山去亭中点灯,待一切安排妥当,她便让随从在此守候,自己择山而上,走至角亭内就着月光而坐,半晌默默不语。举目望着月光洒落于湖中央,景致迷人,难怪会有这么多人沉醉。
正犹自发呆,亭内忽然走进一人来。阿盈先是一惊,而后反应过来向他行礼,“太子殿下。”贺长安不是兴王爷,他不长情亦不会专情,他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身边最不能有让他分心的人。
贺长安微微抬手,并步走近,“方才经过看见这里烛火微亮,所以上来看看,未曾想到是你。”
阿盈扭转过头继续望着湖中的圆月倒影,“时辰不早,太子怎还未休息?”
贺长安坐在另一端淡淡道:“太子妃在此赏月,我去哪安歇呢?”
阿盈又想起这个月半十五的日子和中宫的规矩,扭头去看他的表情,见他似乎并未有所不快,于是重新郑重行礼,“望殿下恕罪。”
贺长安终于走至她身边亲手将她扶起,“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又没生气,有何罪可恕?”见阿盈皱着眉头凝视自己,他倏忽淡淡一哂:“有时候看大哥和王妃的相处之道,竟还有些羡慕。”
“嗯?”
“你冷吗?”
阿盈更是一头雾水,“有点。”
“那便摆上小菜,热壶好酒,你我夫妻二人叙一叙如何?”
阿盈正要推拒,贺长安又道:“少装蒜,你会喝酒我可是知道。”说完只吩咐贴身太监去置办酒菜。
几杯烫酒下肚,身子也跟着暖和起来。贺长安道:“听说这几日荣良娣经常对你宫中的人拿捏是非,寻隙滋事?”
阿盈抬头看他一眼,照往常,她定要端着正宫娘娘的气派说没什么大事,但这次,她似是懒得再装,于是只淡淡应了一声。
贺长安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似乎对她现在的态度有些反应不过来,同时也拿捏不准她的喜怒,沉默了会才故作轻松道:“那你让着她些,她年纪小,又刚得女,仗着小公主的气势耀武扬威一番也是难免,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乱子就好,你说呢?”
阿盈平静的看着他,眼眸深沉如一汪潭水,泛不起一丝涟漪。贺长安正被她看得发毛,却听她缓慢开口:“殿下说的是,臣妾受教了。”
贺长安听完神色复杂,看着她嘴角噙着绝不作假的笑意,最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可这抹笑容里却带着满满的自嘲。他是聪明人,如何猜不出自己枕畔的太子妃心中所想?他知道,阿盈心中从来没有他,不管是落水前的她还是落水后的她都是如此。去年在行宫看见她同兴王妃几人打牌,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阿盈的确让她眼前一亮,他从不知道她还能有那样活力十足的一面,可在东宫,她又像那汪潭水,石子落下没有波澜,流星坠落也只会熄灭冷却。行宫以后,他努力去引起她的注意力,可都是徒劳。在她的心中,两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他宠爱荣良娣,她不嫉妒;他一心护着荣良娣,甚至连嘉裕宫都不去,她也从不吃醋。哪怕他刚刚说出那样的混账话,她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是宫中的一股清流,也是他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
踏进嘉裕宫,元嬷嬷见阿盈回来慌忙迎上前很是关切地问:“娘娘可遇见太子了?”
阿盈从未见过元嬷嬷这般关心她的模样,她点头道:“遇见了,还说了话,喝了酒。”
元嬷嬷一愣,“太子可有说什么不好听的?”
阿盈扶着额头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没有。”
元嬷嬷似乎也很惊讶,可看阿盈这般模样,又不敢多说什么,便吩咐宫女们给她捂被褥,服侍她早些歇息。阿盈觉得奇怪,拉过一个宫女问道:“我走之后,太子是否来过?”
那宫女点头回道:“来过,见中宫没人很是吃惊,奴才们都以为殿下会大发雷霆,谁知殿下只问了娘娘去哪,随后便走了。元嬷嬷以为太子要找娘娘问责,所以很是担心。”
阿盈想起贺长安之前说的“路过”,忽淡淡一笑。宫女不知她为何发笑,只呆站着偏头看她。阿盈对她柔声道:“你去告诉元嬷嬷,多谢她老人家惦念,我做事自有分寸,教她莫要担忧。”
宫女释然笑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