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柳锦正欲午睡,却听见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几个身影附在她的门边,似在议论着什么。
从醒来至今,柳锦一直很少出门,除了出恭之外,偶尔闲时也只是去后院转转,一直不曾与楼里其他姑娘闲谈。
一是因为她不想多生事端,二是因为她志不在此,一直在计划着如何离开。
然而,即使她行事低调,却还是有人会在背后议论,花楼中的姑娘,心思除了研究男子剩下的便只有如何挤兑比自己更甚的女子了。
前几日只是在背后议论,今日都敢明目张胆走到门前了。该是去给个教训了。
柳锦爬起身,穿上锦靴,向门口走去。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屋中的动静,连忙四散离开。
“人呢?”
柳锦打开门,走廊外无一人驻足。她抬起脚,走出了房门,过楼廊,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有一间膳房,是楼里姑娘们三餐之所。十岁到十三岁时,她是最喜欢来这里偷东西吃的,这里偶尔会有姑娘们没吃完的饭菜,运气好些,她能偷到许多吃剩的鱼肉。
前世接客了之后,她便不必去偷了,能光明正大的进去吃东西,这里也成了她去得最勤的地方。
但今生醒来,她是第一次踏足此地,往日一直是让人送去房里吃的。
刚踏进门,便有无数双眼睛向她这边看,只因她一席素白长裙在花红柳绿的颜色堆里显得十分刺眼,有人一眼便盯上了这格格不入的景色。随即,有声音嘀嘀咕咕传了过来。
“呦……那不是新花魁,锦姑娘嘛?怎么今日舍得大驾光临了?”
众人听闻,皆抬眼将目光投了过去。
“锦姑娘,怎么这般打扮便出来了?莫不是缺了丫头梳洗?还是服侍得不妥当,被哪位公子赶出来了?”
人群中有嬉笑声传来,柳锦寻声看去,见一名身穿酡红锦裙的女子站起身,正在抬手掩笑。
女子名唤柳月,其容貌娇艳,体态绰约多姿,在人群算是十分出挑,往年的花魁之位都是落在她的头上。
从她示人接客起,便一直顶着花魁的名头,日子过得风头无两。而今她也已至桃李之年,风头也渐渐没了下去。
花楼中的女子都是凭借着年纪和样貌过活的,虽说自己算不上高龄,但如今新出来的姑娘个个都长得花容月貌的,关键是比她年轻了许多。她的处境也变得岌岌可危。
为了夺得今年的花魁大选,她练了半月的舞,花光了积蓄打造了一身惊艳的行头,甚至不惜免费伺候客人拉票,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给比了下去。
想到此,柳月是气不打一处来。
众人显然多少掺杂了些妒意,随着柳月调侃,又寻得了缘由嘲笑。
“可能啊,真是被公子赶出来的。”
“模样长得好有什么用?没有技术,也是讨不了客人满意的。”
听见众人嘲笑,柳锦嘴角顿了顿。不恼亦言语未发,而是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走到房里,她抄了一把椅子。在柳月面前坐了下来。
她双手环胸,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子。淡淡道:“继续。”
“……继?继续?”
柳月一时错愕,瞪大眸子。看她一副没个正行的模样,感觉遭到了蔑视,心中是又气又急,手瞬时伸了出去。
仔细想了想,又收了回来,改口继续嘲讽道:“坐没坐相,没规没矩,乞丐堆里捡来的,即使调教过几年,骨子还是掰不正,只配当个粗俗的下贱胚子!……你也只凭着姿色占点便宜,待哪天不小心伤了那脸,可瞧着谁走得远!”
“呼!”
柳锦用手掏着耳朵,轻轻一吹,继续掏了起来。
她的话没迎来任何的回应,柳月看着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更是气得牙痒痒。
"你!!!你!!!"
这时,房门外伸进来一个小脑袋,女子样貌清秀俏丽,刚刚及笄。
看见屋中少女半跏趺坐,女子眉头紧蹙。抬脚走进房门,向少女方向加快了步伐。
“妹妹怎么这般坐姿?平日妈妈教的礼仪都忘了?快将这腿给收下去。”说着,女子拍了拍柳锦的小腿。
“幻儿姐姐?”
柳锦脸上涌上喜色,乖乖收回了脚,自顾用袖口擦了擦,拉着柳幻儿坐下。
“妹妹随意惯了。每次总得需要姐姐提醒几句才记得住。”
“你啊,如今都接客了,该有些规矩了。”
柳幻儿轻轻弹了弹她的脑袋,抬起头看到柳月正怒目瞪着她二人。
吓得赶紧起身行礼。
“月姐姐。”
“月姐姐?!!你竟然唤我姐姐!!!”这话可不正是道自己年纪大?!
柳月死死瞪着她,眼底涌出怒火。
柳锦见状,赶紧拉上柳幻儿走到了另一桌前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
“幻儿姐姐,躲远一些,这疯狗要咬了人,可不是几日能治得好的。快喝口水,你还没吃午膳吧?这有碗,喏,拿去盛饭。”
柳锦递给柳幻儿水杯和空碗,声音不紧不慢。而一边的柳月,已是怒不可遏。
“什么??!疯狗?!你竟敢说我是疯狗?!!”
柳月从桌上抄了一个茶杯便狠狠扔了过去。柳锦轻轻一闪,便轻松躲了过去。
啪!
茶杯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众人见状,见事情似乎开始闹大,急忙上前拉住柳月。
“姐姐,大家都是姐妹,消消气儿。锦妹妹刚成了花魁,若姐姐将她打伤了,妈妈可饶不了我们。锦妹妹言语莽撞,姐姐多体谅些。”
“是啊,月妹妹,若是为了一个新姑娘吃了板子,可不值得了。”
……
只是脖子受了点伤,便要休息好几日,若真的将她的脸给伤了,柳妈妈指不定会如何对她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拖着柳月回了自己的桌上。
柳锦却突然站起来,向柳月靠近。
“你……你要干什么?!”
柳月看着越来越近的脸,想出手打过去,却被众人狠狠按住。
柳锦捏上她的下颚,将她的头抬起来。
“倒是好模样,可惜啊,长了副狗嘴。你得感谢老天爷,赐给你这张皮囊,让你如今还能在花楼留下脚跟。不过,都是低贱的娼奴,凭什么你就高人一等?日薄西山,你觉得,你这身体和姿色,还有几年日子?我劝你还是先想想,自己以后的活路吧!”
柳锦将她狠狠一甩,看着众人道:“我不想惹事,亦不想与你们为敌,若你们看不惯,自行凑钱给我赎身?”
柳锦向后退了两步,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悠悠道:“姐姐们都知道我接待的客人不是达官贵人,便是位高权重。若哪一日我被谁不小心伤了脸,你说,是得罪我还是得罪权贵呢?”
众人禁口无声,惊谔的看着她。
“既知卑贱,便好好夹着尾巴做人!我留你们财路,你们也不要扰我清净,若再派人去我门前偷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我保不齐,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柳锦略略一扫,瞧见众人愣愣定在原地。她莞尔一笑,转身向柳幻儿招了招手。
“姐姐,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柳幻儿眼神惊谔,诧异的看着她,直到她走出了门,仍觉得不可置信。自葵水一夜后,她便觉得柳锦仿佛变了一人,而今,更是陌生至极。
回到房中,柳锦便锁上门补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到了酉时,丫鬟照例为她沐浴梳妆。
今夜房外无人监视,客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是荆州的商贾。人刚掀开纱帘,便被她洒了加有软骨散的迷药,男子自顾意淫了半了时辰,便昏睡了过去。
男子在地上躺了一夜,第二日晨时才被柳锦拖到床上休息,象征性的为他脱下几件衣服,便坐等男子自己醒来。
男子直至巳时才睁眼醒来,醒来便觉得全身酸痛无力,看了看自己凌乱的衣服,只当是昨夜行事激烈,伤了身子。
收拾妥当后,便自行离开了。
经过柳锦昨日一闹,今日果真没了动静。原以为是自己的话有了警醒,不料是事情传到了柳妈妈的耳朵,柳妈妈不仅没帮柳月还将柳月骂了一顿。
说:“柳锦如今是她最捧的姑娘,若是楼里有人想伤她分毫,她定不会轻饶!若伤她半点皮肉,就割了她的脸!”
妈妈亲自庇护,众人自然不敢再多生口舌。
被柳锦与柳妈妈相继责骂了一顿,柳月如今是暴跳如雷,咣当的声音已经砸了一个多时辰还未见消停。
终于,柳月摔累了东西,坐在凳子上大哭。“现在楼里的姑娘都笑话我,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突然,柳月眼神狠厉,抄起茶杯向旁边的婢女砸去。“连你也来笑话我,你也来数落我!”
女婢连忙跪地求饶。“奴婢没有对姑娘半点不敬,求姑娘饶了我吧!”
婢女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苦苦哀求不仅没有得到柳月的丝毫怜悯,反而让她更加生气。“哭,哭,哭,就知道哭!以为你很可怜吗?跟着我很不乐意是吧?你也想去跟着那年轻漂亮的柳锦去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楼道里,柳妈妈正在巡视楼中情况,听到屋中有打骂的声音传来。
咚!
柳妈妈一脚踢开房门,看到婢女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柳月仍不见善罢甘休,抄起茶壶便要向人砸过去。
“住手!”柳妈妈气急败坏,边走进门边怒喝。“你想将人打死吗?谁借你的胆子!往日你随意闹腾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能随意打死我的人?!”
“快,将她给我扶下去看大夫。”
柳妈妈怒目看向柳月。“啪!”重重打了她一巴掌。“想不到如今你手段竟这般残忍!将她给我带下去,关去柴房!让她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是。”
门外进来两名护卫,架起柳月便抬了出去。
柳妈妈离开不久,事情又迅速传遍了整个花楼,这个杀鸡儆猴,让楼里顿时消停了不少。柳锦也得到了想要的清净。
自徐珩离去后,莫文城便再没派人来过,这个小插曲,似乎随着时间掩埋消失没了踪影。时间转瞬即逝,距花魁之日起又是满了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