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发觉吗?”际水突然想到其文,“他身上有一些混杂的气味。倒像是被血腥味和刻意的香味掩盖住了。”
际水正忙手上的事,启然之在旁边整理文件。“我也注意到了。”
启然之猛然回头,看了一眼灵魂碎片,又转头看向际水,他们目光交汇,两人的猜想应该一致。启然之疑惑,“是鬼噬的气味?”
“嗯。”
际水神色凝重,问道:“其文还在大爷那边?问出什么了?”
“不清楚,昨天才送到大爷那边,应该没这么快。他们应该也注意到他身上的味道,他来之前可能与鬼噬接触过。”
“这样猜测的话,许子临接触鬼噬的几率非常大,不,是肯定。你还记得鬼噬攻击学生的事件吗?当时完全没有任何预示,而它们竟然能突然出入学生住宅区,摆明了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而后灵魂碎片便有了消息。当时还以为是由于重新获得一枚碎片引起的异动,是十字架陷阱的影响效果,现在看来却不尽然。鬼噬本身是没有独立意识的,也不存在什么目的,除非被人利用,当成工具。”
“之前学生住宅闯入鬼噬的事与许子临有关?”
“是绝对。”
际水声音疲惫,仅仅几句话就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从一开始,从星启学院的建立,星启A班的招生,或是更久远,我的出生,那场宴席,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时段,他都有一个完整的谋划,无论是A班优秀的学生,还是我,都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都作为他野心下的牺牲品而活着,他这是他所认为的、宿命。”
“启然之,我伤过人,我认为那些意图不轨的暴徒该死,为了保护民众,维护三界的和平,我做了很多努力。但我那时没想到,我也会在无意中成为作恶的人。我接受现在的自己,原谅我自己,但那些死去的神明不能。”
“如果日初的计谋成功了,会发生什么?连日晤都会成为他的棋子吗?他会不会为了他的权威杀更多的人?他连身边的人都不放过,何况是三界的民众们?他根本就没有心!没有心怎么会愧疚,怎么会不安?他直到现在依旧认为他是对的,如果没有人阻止,他还会继续做更多坏事!”
“他不能这样,不能......”
际水情绪激动,目露凶光。启然之安静地听她说话。白曳剑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剑身在置物架上,不停地撞击桌面,发出轻微的闷响,仿佛一条搁浅的鱼,死命抵抗,垂死挣扎......
“他不能。我知道,际水,是他做了错事,不关你的事。”启然之两手稳住她的肩,“你听我说。日初现在已经不比以前,神界中有无数拥护者,他虽然根基稳固,也并非无坚不摧,我们要等待时机,去揭发他的恶行,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
“你没恨过我吗?”
“我从不颠倒黑白。但是际水,有时候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累了,”际水推开他的手臂,坐下来,按着从置物架上拿下的白曳剑。“我在等待时机,连赴死的决心都有了。启然之,你害怕吗?日初不会放过我。”
“我们不是要并肩作战吗?”启然之微笑。
际水撇撇嘴,用细缎轻轻擦拭白曳剑,她起身靠近启然之,举起剑柄抵在他的胸口。启然之连连后退几步,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际水几乎与他呼吸相触,她眼神凌厉,一双浅色眼瞳里像燃起火焰。“我不会输。”
她笑了笑,“你记住,你是我的学生,我不教废物。”
其文伤得不重,加上日晤给他用了药,两日后面色便不那么苍白了。日晤即便催眠了其文,他潜意识里却还是极力掩盖些什么,只得到一些简单的信息。
“其文是许子临的学生,被许子临从小收养的,长大了些才回到其氏家族,不过一直和许子临保持联系,后来其乐来星启学院上学,他也便来了,一直作为许子临安插的眼线在学校里学习。不过他依旧没有说关于鬼噬的信息,催眠过程中感觉到他体内异能的干扰,看来是有人早预料到他可能暴露‘机密’,提前留了一手。”日晤说道。
“他没有说过关于她姐姐其乐的事吗?”
“提起,没怎么说,要不你直接问他,不行我再催眠他。”
“没有时间了。他若是叛徒,要让全校师生为日初陪葬,我第一个杀了他。”际水举剑,剑尖对着尚在昏迷中的其文。“让他醒来。”
大爷被她这副模样吓到,连示意启然之去叫醒其文。
日初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一个体格强健的男人总对着荷花出神,这像什么样子?
他最近常常到知介花园里去,很久以前,这个花园还算热闹,他听闻许多孩子都会来这里玩。这里花草种类繁多,空气也好,供人休憩的亭子也是从花园口一直蔓延到最里面的槐木林里去,日初顺着杂草野花一路走进来,露水沾满了他的裤脚。知介花园的布景和人族花园最为相似,不同于神界其他过于干净齐整的园林,这里凌乱、热闹、具有生活气,接近于寻常百姓家的生活气。
日晤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地方,可惜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神明的生命体征了,也无法睁眼看如今繁华世间。知介花园几乎荒废,神界的花园越来越多,修建得越来越豪华,拥有更精美的布景和建筑,更方便,也更能满足神明们的需求。他们在这里休息,办公,或者来购置一些三界人民研发的新物件。
日初此前很少来,现在更少,数十万年来只踏入这片土地一次,便是当下了。
穿着一身西装来逛花园,穿着郑重与这四周颓败的景致实在不相衬,他颓然站在杂草之中,身姿依旧挺拔。他见不远处林立着一座楼阁,楼阁之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面正有一个亭子,檐角飞扬,大理石制成的圆桌和椅子上覆盖了厚厚的灰尘,落在上面的枯黄的叶子也蒙了灰,堆积着,无人打扫,也无人在乎。这里是许久没人来过了。他走过去,挥手扫过一阵风,落叶灰尘便被吹散,桌面和椅子变得干净光滑。
日初坐下来,依旧端坐着,他抬头望见旁边一棵梅子树,结了一树青梅,隐隐透着梅子清香,由微风扑打在他脸上,他微微皱眉,思绪乱飞。
不知道日晤在做什么。问他高兴吗?他企盼数万年的事终于实现了,他的弟弟平安醒来,甚至还不及他为他供上祭品,弟弟就醒来了。这一切发生得多么突然又不合时宜。
而弟弟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与他重逢,听他倾诉思念之情,而是与他断绝关系,执意兵刃相见。弟弟为什么不懂,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自己谋划这么久,却迎来这样尴尬的局面,值得吗?他有什么错?作为父神,这世间万物都在他的庇护下,弱小的民众应该在他的臣服之下,不该挑战他的权威......这犯了大忌。他亲爱的弟弟为什么不懂他呢?
真实局面和他想象截然不同,后悔吗?如果时间重溯,他依旧会做出很从前一样的选择。神明擅长压抑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他欺骗神明们他无欲无求,这是个谎言。日晤不适合这世间,可日初依旧眷念凡尘。但倘若让他把如今的成就拱手让人,他还不如做出和日晤一样的选择。
弟弟曾与他有观念上的分歧,他们对于四界管理系统的看法不一致,其他神明更是各执一词。
但日晤向来不屑于争夺最高统领者的职位。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官职罢了。
可惜了际水,这个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最终和他反目成仇。要说民众喜欢戏剧性的东西,他跟着许子临看过几场电影,他不喜欢,什么狗血戏码、感人肺腑的虚构情节、精忠报国的历史故事,在他看来都是人们无聊的消遣,毫无意义。生活比电影精彩多了,只是对于最高阶的神明来说,他们的生活是被工作填满的。
日初在亭子里坐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才离开知介花园。这夜里,梅子不知道落了多少颗,它们明明没有成熟,却直愣愣砸下来,跌在草丛里,差点粉身碎骨。日初觉得讽刺,那夜里却是盯着树上哪颗青梅会先陨落,前赴后继,像要去奔赴战场。
他穿过神界里某个小学校,学生们正在操场上练习幻术,孩子们脸上朝气蓬勃,神色坚定又倔强,他远远看见一个手执木剑的小女孩,周围同龄的孩子围着她嬉戏玩耍。“我是南王镇主!最厉害的战神,你们要听我的!”小女孩冲他们大喊。“不对不对,是北王镇主厉害!南王镇主已经是过去式啦!”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反驳。“南王镇主厉害!”“北王镇主!”“南王镇主!”他们的争吵持续了很久,日初没等他们争辩出结果便走了。
有时候他真的分不清是他薄情寡义,还是际水偏执冷血,不过无论谁是谁非,如今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