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文一睁眼便看见一把剑横在他颈项前,泛着冷光,映出他倦怠颓态的双眸,他顺着剑柄抬头望过去,一执剑的手上青筋暴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再往上便冷气袭袭,一双细长冷清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白横亘着细密的红血丝,冒着杀气,似乎要随时把他剥皮抽筋、拆吃入腹。他不禁冷颤,避开她的目光。
际水竭力压制怒火,冷声盘问他:“A班的学生和你什么关系?你在星启学院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我......”其文低着头,仅仅抓着斗篷下摆,一只手抓紧了又松开,像是犹豫再三,干脆一咬牙说出来,“A班的学生早就被选作祭品了,是你们不知道而已,他们身体里有祭品种子,一旦种子成长发芽,就会听从主人的命令。是许子临教的,不只我一个人参与了,他明明说不会对其乐下手......我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主人?”
“是许子临,种子是他种下的......A班学生开学前就......”其文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际水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际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信息获取越多,他们越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解决方法。“其乐说你小时候被人收养过,那人是不是许子临?”
“是......”
“许子临培养你就是为了把你安插到星启学院?”
“不完全是。”
“还有成为其氏家族继承人,控制其氏为许子临做事?”
“嗯......”
“连自家的产业都要毁了,也是,对亲姐姐都这样,什么事做不出。”
“没有......”其文抬起头,“是许子临骗我,他说,不会伤害其乐,我信了。”
际水闻言冷笑一声。“要说多少谎才能圆第一个......其乐开学第一天就出事了,几乎是致命的诅咒,你说和你没关系?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她?现在又玩假惺惺的姐弟情深的戏码?不愧是许子临带出来的。”
其文又低下头,不安地搓着手指,小心翼翼问道:“是其乐和你说过我们家的事了吗?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她,我们接触不多,但我没想过害她,我家里的人对我......挺好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还是其乐?”
其文不吭声,只默默地看着衣角。
“我猜你还会说,你不清楚灵魂碎片,不清楚鬼噬是什么东西,你强行闯入结界,扰乱我们的计划只是为了确认其乐的安全。”
其文顿住,眨了眨眼。际水握着白曳剑抬起他的下巴,剑尖就快触及他的喉咙。他被迫与这位鼎鼎大名的神明对视,不敢动弹,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呼吸快要停滞,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还有棋子碰撞石桌的声音。
日晤正举棋不定,忽然目光微闪,棋子轻轻落下。“际水,放下剑。他留着还有用,我这里罪孽太多,不能再见血了。”
大爷还一筹莫展,听见日晤出声便松了口气。启然之全程在旁边看着际水审问其文,做足了随时待命的准备。
际水撇开剑,倚着墙壁站立,轻飘飘说道,“我有分寸,不必担心。”
际水瞟了其文一眼,他确实如其乐所说一样,身体不好,看着也清瘦,两颊凹陷,显得有些营养不良,要是只是个寻常的学生,她或许会多关照一些,可一想到他帮着许子临做的那些事,心里便一阵嫌恶。
“你先说说关于学生体内种子的事。这些种子的具体作用是什么?要用什么方法把它们取出来?之后会有什么副作用?”
“种子.......可以控制祭品,吸取他们的能量。一般来说,只有那些种子在体内死去,才能被取出,具体方法我不知道,副作用也不清楚.......”
“是含魂草。”日晤放下棋子,喝了口茶。那些学生闻音而动,失去意识,双眼失神,能听从播种者的命令,确实与含魂草的功效一致。他曾经种过这种植物,在神界养得久了,原不显著的药效变得强劲,含魂草形似狗尾巴草,并无显著特征,而其生命力极强,繁衍快,很快就抢去一同种植的其他植物的养分,蔓延得全院子都是。日晤考虑到这种草的存在有违自己心中的道德伦理,控制他人意志在他看来是“不自然”的体现,便一并销毁了。而今怎么还存于世间?
大爷双手抱臂,不解道:“传言这种植物早被列入禁药,而后又灭绝了,看来传言是假的?我研究的花草种类少说也有上万种,关于含魂草的记载少之又少,还不曾亲眼见过。”
屋里五人各有所想。际水也不觉稀奇,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方案。管它是何种奇异生物。
际水大致摸透了三界反叛势力扩大组织的几种套路,几个聚集的地方也整理在地图里,这些执意“改变世界”的民众不畏神,不畏鬼。没有信仰,与家中亲人割断联系,只为组织卖命,追求他们自己所谓精神上的自由与富足。
她决定去人族一趟,去亲自摸摸他们的底。要与一群不怕死的恶徒假意联合,她必须有说服他们的理由,既然他们所要的是自由,那她就承诺给他们自由,让他们不再在形式管控下生活,而是在他们思想所构建的乌托邦里,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尽管这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谬。
神与万物本就密不可分,若说一个人族与一个鬼族的民众可能毫无关系,神族之人便不能,高阶神明俱是接受民众供奉,那些神社比之人族商场多得多,祈祷是他们的文化,三族人民与神族的命运相连,而彼此并不相连。数千年前,三族之间曾因资源分配不均爆发过冷战,好几个互通的路口都被封闭,那百年间三族发展都仅局限于族群内部,互不交流,其中交通闭塞。而人族因他们本身具有的地理优势、资源优势来发展经济,虽然没有天生异能但也重视教育、重视科技,等到三族解封,人族的综合实力已高于鬼妖两族一大截了,又凭人族本身具有四界“创造”的职责,得神界重视较多,这百年之后,所上供神族的贡品质量最为上乘。人民的思想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神明表面上占据主导地位,但究根到底是被动的。神明失去民众的信奉,就会失去存在的价值,一旦存在感降低,所拥有的力量就会减弱,直到无法去干预自然,这样一来,神界对于三界的管控就会缺少说服力,真到了那一天,必然会有三族中的明争暗斗,直至完全爆发。
际水与神界之中的其他神明接触本就不多,更不必说三族人民了。万年前她恣意飒爽,身披甲胄之时参与平反的战事,不参与各神之间的谋划和管理权分配,她性子较沉闷,不喜交际,与众神交集浅,更是少了几分心眼,看不透那些表面随和之下的权利争斗。宴席之后,她更是无心战场,郁郁寡欢,虽实力不减,但心态上确实发生了极大改变。在民间走过几次,没什么感悟可言。
对她来说,去了解普通民众的生活和思想,还算新鲜。
她以往对民间的接触大多来源戏剧和电视剧,这些民间故事对寡淡的日常添油加醋,几分狗血,几分现实,她一面吐槽,一面欣然接受易风的安利。
除了去了解情况,她也需要去找易风为她设线,罗织完整计划。
今时往日,心境已大为不同。
人偶已经能适应她的异能操控,星启学院的其他师生暂时被安置于远离鬼噬的结界之外,只是日初那边未有动静,际水默认他们在等待时机,际水希望那天来得更晚一些,又自觉是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
日晤和启然之驻守学院,她也稍稍安心。她把白曳剑幻化成口袋大小,装于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星启学院位于四界交界之处,本就是危险地带,她如今走出去,心里惶惶不安。
到达人族之境,她与易风提前联系,便直奔他住所。因为艺人的身份,他以往的行程都会向外公布,这几个月慢慢减少工作,也就隐去了行踪,他不能把转变表现得太过明显,还是偶尔出出活动,以免那些媒体又报道他“易风因×××疑似隐退”的无聊新闻。
结果是,际水被狗仔拍下来。
第二天娱乐媒体报道“易风疑似新恋情”的新闻引起热议,一部分网民纷纷猜测这位神秘女友的身份,一部分便觉得媒体过于捕风捉影。
“和大明星做朋友的感觉如何?”启然之把当天网民热议的照片给际水看,那些标题和评论过于离谱,际水不禁佩服他们编故事的天赋,和易风演过的电视剧情节的狗血程度不相上下。
“我知道他们在拍我。”际水微笑,“把手机给我。”
际水拿过手机,一只揽过易风的肩膀,勉强挤出一个假笑,拍了张合照。易风看看照片,又转头看了一眼际水,小心提议道:“要不你别笑了,怪吓人的。”际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拉下快要笑僵的脸,拉着他又拍了一张。
然后登录易风的社交媒体账号,上传照片,“大家好,这是我女朋友,水季。”发送成功,际水看着十分满意,便把手机丢给易风。
易风目瞪口呆。
“如何?”际水问道。
“他们会认为我被你绑架了。”易风吐槽道,“我向来没有女友。”
“记得没错的话,你绯闻对象不少吧。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何况,做戏而已。”
“你想扩大知名度?向‘他们’暴露你的行程和长相?”
“按你粉丝的话来说,大概是蹭热度吧。”际水微笑,喝了一口咖啡。
易风向她竖了竖大拇指,以表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