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启然之。如果一切都是预谋已久......他不是妖族的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一直仰慕某个人，便是要拼了命也要到那人身边去。启然之可能说，我确实目的不纯，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启然之总是转移话题。他说，我不会离开你。为什么要说出这么暧昧不清的话？
他只是自己众多信徒中的一位。纵然她名声如何不好，但她依旧被人们记得名号，启然之不是她唯一的信徒。处理感情问题她就宛如白痴，她遇到感情上的问题时，一般情况下就只是绕着人走，自己一个人可以待上好久。
背后发凉，她会感觉自己被监视，一举一动都被别人尽收眼底。她凝视人偶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清透迷蒙，颜色变幻，两双外形颜色相同的眼睛彼此相望，她感到一阵凄凉。这样密闭的空间，如此多的人偶，任谁见了都会感到窒息压抑，难以释怀，她所生活的痕迹被人偶记录，可是它们没有会跳动的心脏，它们的眼睛也没见过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仅仅是没有生命体征的可怜玩意儿罢了。
要是她有这样一架人偶，日日对着它们倾吐衷肠，她也会依恋上虚无的幻影，在这些人偶的主人身上有一些错乱的感情。
无论人或者神，偶尔也对自己认识不清，在寂寞的漫长年岁里误会自己，欺骗自己。
际水想，她该离开了，她不愿意待在这样的空间里，与无数个她自己对视，她心慌而失落，心里像缺了一块。
“际水......你......怎么在这儿？”启然之的声音。
她背对着门，听见熟悉的声音。心里一惊，险些要站不住。但这些都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实际上她无法回头，也笑不出来，不会出声，脚上沉重难以挪动。偶尔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胆小鬼，喜欢逃避感情，无法正视自己的欲望。
神明们无欲无求。她也应该一样。
“你......都看见了？”
“嗯。”际水声音沙哑，像陷在泥沼里，双腿钉在泥浆里，她喉咙里想要轻轻冒出一些音节，脸上冷冰冰没有一丝表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就当没看见。”她转身，走得很慢很慢，经过启然之身侧，默默走下楼去，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还是夜晚呢，天该蒙蒙亮了。她在这蒙蒙亮里回到自己的院子，在梅子树下坐到天明。她见那朝阳东升，云一层一层叠加，橘红黄灰，蓝天绿海，眼睛里加了滤镜一般。鸟雀栖息枝头，风柔软而清新。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而已，她内心平静得出奇。
她去上课。如往日一样。偶尔露出笑容，似乎勉强又刻意。
等一切都结束了，她就可以回到神界了吧。所有难以解决，一团乱麻的东西，都会随着她的离开而化解。但她也清醒地明白，她还需要留在这个地方很久，无数次从梦里醒来，她都无比庆幸那是个梦，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像拥有了更改结局的能力，事情到了糟糕至极致的时候，她就从灾难中惊醒，醒来时一切完好如初。
南王镇主当然是勇敢无畏的代名词。可是际水慢慢学会了逃避。
办公室里，她看着桌上一堆文件，也许确实很投入。客立堇敲门，他说，老师？际水姐姐？小姐姐？际水？诶？际水老师？他使劲敲门。际水抬头招手让他直接进来。客立堇奇怪地打量她。“啊，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诶，我叫了你好多次这边都没有回应。”
“什么事，直接说吧。”际水关上手上的文件夹，拿起另一本翻看。
心烦意乱的时候全身心投入工作，那也忘得了外界一些琐事了。
“我和同学们讨论过，这几天的课程不太合理。所学的这些基础幻术大家都比较熟练，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是时候可以安排下一节的内容，由神界首创的幻术......大家都迫不及待想学了，班长也认为有推进课程的必要。不必严格照顾到每一位学生，学得慢的可以找我和班长补习，这个不必担心。”
“我教的都有把握学好了？那些课程很基础？真正使用的时候，所有复杂的幻术都是在这些基础之上的，可不容易。是嫌我教的慢了？启然之也这么认为？”
“嗯......”
“我学的时候，每一项技能练习了上万遍......”际水翻过一页资料，声音里听不到情绪起伏，客立堇见她眉头微皱，脸色也不太好。
“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并不是我们有多浮躁。”
闻言际水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她抬眼看着客立堇，室内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这只是一个提议，最终决定还是看老师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吧......我先走了。”
如此低气压也令她心情复杂。客立堇见她黑着脸，便知晓她生气了，他几乎没见过际水恼怒时的样子，纵使他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任何问题，还是做出让步，也别去惹他这位班主任生气了，她今天确实情绪不太对，作为学生，也不好多问，还是待际水自我消化吧。他想着等哪天际水心情平缓，到了时机，再提出这事。或者，如果今天来的不是他，而是班长，也可能有不一样的结局。际水还是更信任启然之吧。他想着，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意。男孩这么小家子气干什么？班长就是比他有能力。这点他也认了。客立堇摸摸鼻子，一头雾水地关上了门。
际水叹了口气。情绪真的难以控制。曾经就有不少神明说她目中无人，不听取外界意见，幸而是很多大事上不是南王镇主自己决策，不然不知道要搞砸事情多少回了，这高傲的性子，真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咯。际水那时的想法是，这些人总归是吃饱了没事干，闲的慌，不知道神界何时刮起这样的风气，专爱在背后议论别人，她如何如何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不好好工作，却总喜欢嚼舌根，身上凡尘间的人情味缺失，却学了这样的坏习惯回来。看来是大人给他们的事过于轻松了。
她那时站得足够高。这些低处的声音她全当沙尘。现在回想起来她确实一意孤行。
在三界之中她的形象却又是较为亲民的。这很奇怪。可能对于不喜欢的事她总是毫不避讳地表现出来。可是像大人这种，作为神界最高统领者，大概没有人去说他专断独行。他决定他们的工作。
客立堇所说并不道理。她有自己的安排，但也需要变通，也许她该好好考虑一下。
她确实应该多听外界的提议。她曾经怕被那些声音误导，因此捂住了耳朵。可是，很多事情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她无法感同身受，她该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问题。神明不是为自己而活。
星启A班的学生，实际上是神界挑选三界之中能力出众的少年，加上长时间的培训，组建一支军队，来维系神界与三界的关系，还有......阻止暴动。她去花会才知道有叛乱倾向人群的数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追求完美细致，在初期花大量的时间让他们反复练习单一的幻术，确实会让他们心急，也确实没有太多时间，之后会有大规模的反叛活动，不知道哪天就爆发了，倘若到了那天，备受瞩目的A班学生却只会一些初级的、柔和的幻术，也会坏了事，被别人笑话。
灵魂碎片集齐后一直安放在密室，它们需要一起存放一段时间，净化此前流落时沾染的杂质，适应碎片的气息，以至后期能够更好地融合。在这件事上她想加快速度，却又在短期内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只好磨着性子等。
刚好趁这几天稍稍空闲，早点教会他们后面的几项新技能也好，干嘛和学生怄气呢。
际水合上文件夹，起身舒展手臂。她想到什么，打开抽屉，里面还是照样满满的巧克力，苦味巧克力，她的最爱。拆开一块巧克力的包装，放在嘴里，真苦......转身去拨开窗帘，俯身忘着楼下一大片树林，星启学院总是多风，风不断在吹，风又不会累，风怕什么，她怕什么。她的心砰砰直跳。真是整个世界都是眩晕的，她也是眩晕的。
她也和他们一样会感到焦虑，这种感觉最近尤为强烈，她总是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她有很多理由，却又好像一项理由也没办法清楚地说出来。
甜味的东西有这么好吗？她酿的梅子酒有那么好喝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喜欢......明明她在数万年酿梅子酒也只是当成无用的爱好而已，突然间她知道有个人欣赏她的爱好，愿意珍藏这样的酒。
偶尔她闭上眼睛想要休息。可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就是那间屋子，那一架一架的人偶，那桌上放了很久的梅子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