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高楼鼎立,六层......际水也无奈启然之所住之处实在夸张,一个人难道还需要六层楼去住么?不过是校长安排给启然之的,也就不是有特别的用意......校长在这方面总是迟钝,也不会考虑太多,仅仅是随机分配,然而总会听取各学生的意见......既然启然之愿意一个人住高楼,吹高处的风,站在高处俯瞰平地,也便不可多说,随他去了。
那黑烟倏忽之间就窜进住宅里。启然之家里没有人,际水总不好私闯民宅,但毕竟是特殊情况,控制住鬼噬才是首要任务,若不抓紧时间,仅仅是犹犹豫豫,恐会错过抓捕鬼噬灵体的最佳时机。这东西变异得极快,等下次再遇见就与今日不同了,那时行动更加敏捷,逃脱花样更多。
际水眼看那黑烟涌上二楼阳台,她便也翻身跳上去。那烟气钻入玻璃门内,里面是一间卧室,际水掰开门了进去,哐当响声,不得赞叹门的质量上乘,她刚抬头,却又不见鬼噬踪影,打开卧室门往客厅处观望,才发现那烟顺着楼梯往冒,已经到三楼了。
她连启动幻术,将整栋楼封锁起来,以免鬼噬逃出去。这样她更容易抓住这灵活狡猾的邪祟。
上楼时跑得过快,不小心撞翻了楼梯口一个花瓶,里面的花掉落出来,水流了一地,花瓣湿哒哒地倒在水泊中 ,茎叶上是饱满的水珠,她也心呼不好,但那精巧美丽的花瓶也就此碎了,不知道启然之会是什么心情。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转身继续往楼上跨步而去......等会儿再来处理这些吧,幻术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第五层时际水在楼梯口看见鬼噬冲破一层结界,这结界大概是启然之设下的,因他在外许久,没有加固结界,以致于结界老化,变得较为脆弱,外加这只鬼噬吸取过大量异能,冲击力大,便由它冲破了,但这缓冲之时鬼噬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结界冲击,奔逃速度大大减慢,由这结界反噬,几乎快要消散。际水喘气,瞥见鬼噬正倒在五楼往上的楼梯口蠕动,这东西活得久些,一旦能量足够,便会依附于实体行动,而不仅仅只是一缕缕烟。
她还无需大费周章去收服这只变异初期的鬼噬,际水上前准备去击碎这仅剩的躯壳,手抬起朝着鬼噬方向,那烟却突然腾起,像是发疯一般向上冲。楼梯间突然呼呼风声,一阵阵臭气涌来令她作呕,那鬼噬像一颗炮弹,往上撞向墙壁,瞬间灰飞烟灭,只剩得一阵灰尘落地,这风声戛然而止。自灭?
际水见这六楼上的灰尘,不知这样的鬼噬是不是存在着有意识的可能性,一时也不便离开,便守在旁边。要是又是什么新花样呢。保险起见,还是先不要离开。
她又记起那只打碎的花瓶,想着等会下去用异能修复起来。这样总待在他人住宅中大摇大摆地行走也很不自在。她拿了怀中口袋里的一个布袋,特殊的布袋由她来收集一些奇异的药物,而今先保存了这一堆闻起来奇臭无比的灰尘吧,真是白白浪费了她一个布袋,也装不了药材了。
那是什么......
她弯腰去用袋子装那灰尘时手肘碰到了一扇门。漆黑的门后漆黑一片,她不知道门为什么开了......原来战神还是战神,稍稍用力就与意想不到的结果,轻轻一碰也宛如扛起大枪生硬去撞门了,不同的动作达到同样的效果,可想而知,这扇门的质量不如那二楼中阳台与卧房相接的玻璃门质量好。她怕她轻轻一碰这墙也该倒了。
太暗了。她听见门咯吱作响,把手一侧摇摇摆摆撞上墙,里面如深渊一般不见底,她伸手去够把手,却扑了个空。
际水燃起一盏灯。
这......
长桌上放着梅子酒。是她送给启然之的那瓶梅子酒.......书架上全部是人偶!这些是什么啊......
她分明看见战神盔甲,看见人偶面具,那一袭衣袍,边角浮动,长剑倚身,英姿飒爽。
她见华服着身,也见白纱遮面,见垂眉叹息,也瞥见唇角上扬。这一个个人偶,她都能对号入座,其中大部分人偶不过是模仿一人外貌神态而已,她们看起来都无比熟悉,那些浅淡或深刻的影像在她脑中回放......她们都是她-----作为南王镇主的她,作为星启学院管理者的她。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样如此细致地观察着她,把她的音容笑貌都印在心里,才做出这一架一架的人偶。
她一瞬间难以呼吸,大脑像停止了思考,手中举着的灯忽明忽暗,眼前的情景暗了又亮......
早期的衣服,带着面具溜出去晃悠的白色古袍,那时候只在神界穿过几次。她的目光被一个人偶吸引,便是这长发白衣的女子,明明柔情似水的装扮,那面具下一双狭长眼睛却显得面貌飒爽,五官挺立,颇有披荆斩棘的大将之风,而不是娇媚多情的少女的柔态。这样的神情存在于她的青年时代,那是她怀念又逃避的过去,那是她这些年月里最快乐的日子。
启然之......他为什么会见过那个时候的她?
她想起之前在私人办公室里做的那个梦。梦里她被一个与她等身的人偶掐着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要害了无辜的人,她惊恐不已,却哑声而无法作答。倘若她遇见从前年轻的自己,那时那个骄傲的南王镇主一定不会原谅现在的她。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心魔罢了。是藏置心底的恐惧。
如果能藏起来,消失不见,谁也找不到自己就好了。
她每每行走各处,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失去了选择的余地,感到自己正在被监视着,尽管她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幻觉。
际水走上前去细看人偶,每一个人偶都肤若凝脂,与真人无异,五官的细节实在精妙,大概制作人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她不是像欣赏工艺品一样去看待这些人偶,她见那身姿样貌,脑中便会突然想起穿着那些衣服的情景、那些失去的东西,原来她心情复杂,眼泪都要流下来......
启然之到底知道她多少......他到底是谁......
曾经大爷说花卉幻境中的情景不全是假的,也可能是记忆的投射。那她见到的小启然之所住的草屋,那墙上她的画像,还有那天的狂风骤雨,都是启然之真实经历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际水没有像在幻境里一样突然出现,抱住他,安抚他,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让他不要害怕。此前这些都是他一个人面对,而际水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她的信徒......会在她名声最坏的时候也义无反顾地相信她吗?
所以启然之真的不是少年年纪。他在很久之前就见过际水。也是,若是阅历太少,又怎能被选为交接者。他不同于常人的气质,超出那些孩子许多的成绩,也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长久历练而来的。际水总觉得他天赋异禀,却也没想过是他年复一年的的练习,花了比同期考试之人好几倍的时间练习,才显得如此熟练。
神界......她于神界中时怎会见过启然之?
启然之不是妖族吗?
他与神界有什么关联?他的交接者身份不过一年,也不可能在神界随意走动,别说他了,这人偶中许多形象几乎没有几位神明见过,启然之怎么看见的?
启然之......神界.......妖族.......她曾经问过启然之是否从小在妖鬼族交界处生活,那时启然之是立马应答,告诉她自己童年时期一直在那里。这样根本就说不通......为什么启然之要骗她......
启然之并不坦诚,每个人都有秘密。
际水坐下来,看见那些人偶中熟悉的形象,与自己相关的人,易风......云厉......北王镇主......这里仿佛一个帝国,与外界相隔,没有生灵活气的人偶肌肤冰冷,眼神空洞,动作僵硬。这些都不是她,只是她的影子。她丢弃了的影子被另一个人捡起来,小心珍藏,日日相伴。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也算得如此疯狂了。这样去模仿她......
启然之曾也向她吐露真心。际水觉得别扭。她年少轻狂时,脸上便是生人勿近的表情,没人去招惹她,也没人来麻烦她。毕竟遇到求她做事的人,她置之不理,由他们说来便是目中无人。果然落魄之时,往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也被拿去做了文章。这样她少有朋友,也感到在情感关系上轻松自在。神明,悠然自处一生,不是绝妙的事情么。
没有这样被一个人怀念的感觉。她不知道启然之是怀念曾经光芒万丈的她,还是珍惜每一个时刻的她。
明明这些形象都是她一人而已,际水却感到她的战神盔甲真的很虚幻,那长剑也不便拿起了。她明白自己好像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