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启然之。星启A班的学生。”少年眼角溢出的温柔轻轻跳动,脉搏的跳动,心脏的跳动,鲜活的灵魂。
“你好……”际水伸过手,少年笑着愣了一下,手缩在黑色卫衣的袖子里,隔着略显轻薄的布料碰了碰她的手掌。
际水也尴尬地笑了一笑,从秋千上起身站起,故作掩饰地拍了下衣服上的灰尘,不经意把视线挪到少年目光以外的地方。
“那个……我是A班班主任。关于学校的事,你应该收到通知了吧?班长?”
“班主任”这三个字说出来还真是没有底气,她现在还扎着双马尾,穿着一身古板的校服,浑身散发着不自在的气息。
“班长,你有看到有什么同学来过这儿吗?附近有出现什么人吗?”突然想起来豫文还没找到。
“其文?我一直在这儿,没有看见其他人,没有看见那位其文同学……不过……这里出现过‘鬼噬’,最低级的‘鬼噬’,逃跑了。”
“逃跑?”
“嗯。一路追着鬼噬来这儿,那东西不见了,我看这里风景挺好,就多待了一会儿。”
“你知道大致情况了吧?那我也不用多说了,那个叫其文的孩子和鬼噬有关,我们首先得找到他,说不定可以找出鬼噬聚集的源点。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开始攻击同学了,情况紧急,容不得拖沓,你既然来了,也得听我的安排,不要擅自行动。”
“有人在暗箱操作,其文同学看来只是一个引子,是不是圈套?”
“什么意思?”
启然之扭头往秋千前的低矮灌木看过去,际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那边看,那些花草一样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有点奇怪,细细看来似乎是一串畸形扭曲的细藤蔓,紧紧绕着枯木,上面长着鲜艳的小花,花瓣看起来残缺厚重,那种颜色更像是浸染上去的。
际水走过去,弯腰伸手摸了一下花瓣,一些粘稠的东西粘在手指上,像是劣质的花蜜。藤蔓突然缓慢地蠕动着,绕着枯木的腰肢往里面挪了一下。
启然之皱着眉,像是在想着什么。又找了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挑开藤蔓周围的灌木枯枝,示意际水站远一些。“这里怎么可能长出这种东西?”启然之回头看了际水一眼,又用木棍在沙质的土壤里胡乱翻弄了几下。
“正常。”际水微微侧身,也弓着腰往地面扫视一遍。“这里,有东西从里面跑出来。像是死掉了一只,落在土里,就长出来这种花。”际水指着藤蔓说道,“这花有毒的啊。”
一听这话,启然之转过身,扔掉手上拿着的东西,盯着际水垂下的手。际水干笑了一下,抖动着手腕,启然之便也把头别过去了。她是神啊,启然之不知道么?这点毒于她毫无效果。
际水转移话题 ,“是故意的吗?鬼噬为什么引你到这儿来?听起来完全没道理。”
“不好说……还不能查明它们的动机,不过,要是有人操纵设套,也不太可能是那位其文同学吧?看这里,其实很少有人来,至少最近没人来过,我到的时候,秋千木板上灰尘很厚。”
“花也是新开的。”
“鬼噬可能潜伏在任何地方,这只鬼噬是被杀死的,不是我做的,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
“我先把这花斩断了吧,要有其他同学碰到又是个麻烦事。”际水手中幻化那把古旧的铜剑,一挥过去,干净利落,藤蔓截腰掉落,截面汩汩涌出一层粘滞的汁液,四面散开厚重难闻的腐臭味。一阵细细碎碎的风吹过,倒搅得这臭气更为熏天,弄得她头昏脑胀。真是疲于思考,脑乱如麻,想来如此她还真低估了这些东西捣鼓进化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还显得她颇为落伍。“算了,我们先离开这儿,等会这气味招惹更多邪祟,缠上半天就难脱身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那个重要源点。”
迷迷糊糊提起略显笨重的校服裙,不耐烦地把上面粘着的枯叶打落下去,便转身往来的那条小路走,摇摇摆摆走好几步,一脚踏上那个满是枯枝败叶的小土丘,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抬头望了望光秃秃的天,恍然发觉启然之没有跟来。
“你……”她猛然回头。对上一双炙热的眼睛。那人像被死死钉在远处,身姿挺拔却少年气十足,黑色衣服与周致颓败的颜色相得益彰,似入了画,可那双眼睛突兀得令人心惊,好像所有的色彩都被收纳其中,所有美景都被藏于此处,而景致是死去的,眼睛是活着的。朦朦胧胧中她好像看见那只黑猫,猫对她说:“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但这些仅是幻觉,她的眼前不过是那个素曾谋面的少年。说不上来那眼神看向她是何种情绪,她感到莫名悲凉,那份炙热融化在空气里,好像穿越万年光景,要把她挽留下来。
“你……不走了吗?”际水呆呆地直愣着,觉得自己实在不太清醒。
启然之轻轻笑了一笑,风刮过的沙沙作响,画面又流动起来,少年径直朝际水小跑过来,帮她扯开那些干硬尖锐的木枝。际水看见他的后脑勺,黑色蓬松的头发,因为动作而在空中散开的柔软的光泽,她突然想摸一下身前那人的头发,想看看它们是不是如猫儿的触感一般。不过际水也只是想想,要真伸手别人可能以为她疯掉了,装个嫩还真把自己当小姑娘了,要戴朵红花不还成绝世佳人不可?要知尊卑有序,长幼有别,她也要得这尊严,严肃样子也得让人怕上几分,也不枉还有这岁数。唉,虽说她也算无欲无求,但人生单调,有时不免也想换种活法。不过也仅是想想,谁不得有个难言之隐呢!
“小心。”启然之回头望一眼正低头走路的际水,一段坑洼不平的沙质路,地表微高隆着,眼前那人很自然伸手拉了一拉,反应过来便立马拿开了手,眼神无处安放,不尴不尬地转过头去。啧……现在小孩不懂事就算了,启然之好歹也是大人挑选的交接者,怎么什么都扭扭捏捏似的,总觉得不怎么靠谱,大家不妨坦诚一点不好么?
不过回想过来,在神界她好像确实不怎么受待见,虽说大家恭恭敬敬尊称她一声“南王镇主”,但也仅此而已,他们是疏离于她的,不过也好,她本就不爱那些集体的活动,相互恭维的话也听得她耳朵起茧,不如自个儿酿酿梅子酒来得清净,不用去考虑他人的喜怒哀乐,也落得一身轻松。她向来一个人惯了。不过很久以前她也不是这样,这种情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太重要,她就给忘了。
际水先领了启然之往他的公寓那边走,也不免头疼,是大人说两人住得进些也好完成任务,因此她的院子只隔了一片竹林就是启然之的公寓,从她院子里梅子树下的圆形石桌里往上看,还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公寓的几层楼房,房檐突兀显眼,有风吹动竹林的时候,那个灰黑色的一角就暴露得格外清晰。
启然之望着那一片房檐竟有些出神,而后慢慢移回目光,向际水点头示意后打开门进去。际水也不免心情复杂,别人都是一两层,为什么这个启然之住的是个七层的公寓?未免太不合理了!一个星期的七天,挨层住么?际水摇晃脑袋,醒了醒神,也回到了自家院子。
也不是她不着急,只是感觉很多事情都没有头绪。启然之不过是个少年,无论幻术还是经验都比她差远了。做什么事也实在不喜欢别人麻烦自己,可是“清闲”二字本来就是奢求啊,啊啊啊,际水顿时觉得头大,但也无可奈何。
正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快要睡着,启然之那边倒发来语音传输,际水硬撑着支棱着一条胳膊,用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两下,那个语音传输的界面打开。“晚安,明天见。”什么?那声音多好听……不对……这孩子咋回事儿啊,给的室内秘密语音系统就发这些么?有点不靠谱呢?他们何时亲密至此了呢?际水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启然之站在顶楼的阳台上,任夜风带起他的头发,他的目光虔诚而坚定,好像缪缪飘起的烟雾,有些不明意味地飘过竹林,停在际水院子里。手里紧紧握住红酒杯,里面的酒香却又像凝固一般,启然之轻轻抿上一口,黑色的衣袂在风里飘。“终于有资格站在这里了呢。”他低头笑了笑,似乎是对着那棵竹林以外的梅子树说的。
不过没有谁听见。它们随风飘散了。
启然之或许等了很久,一次一次争取机会,在很多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思念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要是有一天,能并肩与她站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有时候想着,外在的伤痛委屈都仿佛是假象,唯有他所信仰的才是真实存在的。这样想来,不就一切都值得了吗?
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琥珀色的细长眼睛,总不自觉想让人多看几眼,明明妩媚着却又偏偏让人觉着清冷得要命,想来寡淡不已,他觉得那是他见过最美好的样子,值得世间一切夸赞。他甚至凭着记忆画过很多幅她的画像,但怎么也画不出半点那种超脱的神韵,没有与之相匹的颜料,那样眼眶里的光华是不存于世间的,有时想来闷闷不乐,但又转念一想,见过她的人不多,算自己一个 ,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只是他想起那位神明的笑,笑得别扭极了,有点滑稽,可他偏偏想让冷清寡淡的她笑着,特殊的意味独属于他,那样多好。
他想知道那位神明因何生出那样的变故,她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她还记不记得……他,好像过去很久了,神明也因俗世忙碌,哪能记得她所遇见的每一个人呢?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不过没关系,他如今来了,他想让她记住自己,想知道她所经历的、不被外界所知的秘密。
风仍在挣扎着吹。其乐躺在床上,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向上看着花纹繁复的天花板,微微喘气。这里有人要害她,绝对是!她不过是想让自己今后的路不至于难走而已,怎么就招致了这些祸患了?弟弟?弟弟为什么偏偏要和她争呢?为了如今这个继承人位置,她从小忍受多少怀疑和嘲讽,没日没夜地练习幻术,父亲还不见得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本来她不想成为继承人,她知道这本该属于弟弟,可是那些年岁里,所有人都因她的能力承认了她,包括不苟言笑的父亲,这是她最大的骄傲,虽然弟弟的出现让她心怀愧疚,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