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
她觉得即便这么多年,大人还是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很多东西都可以颠覆她的认知,她便是明白,自己的阅历似乎还不够。
只是她没那么容易被动摇,她还是能冷静下来去分析,去思考,去选择,去了解自己面对的事什么,做事之后的后果是什么。
启然之离她很遥远,她不想花时间精力去了解一个不认识的少年,这对她没有好处,她也没有理由去靠近他。从工作层面上讲,他们只是暂时的搭档,联系他们的一定是工作。
而现在启然之开始聊起他的过去。开始让际水相信他。
这令际水都感到困惑。她为此不想做出任何回应,其实她本来和启然之就不该有什么联系,在她眼里,即便他性格再过稳重成熟,终归也只是个孩子。她只用做好她分内的事就够了,哪需管其他的有的没的的呢?
但是现在启然之站在她身旁,专注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她感到不自在。
他怎么了?际水心想,启然之对自己的关注过度了。
她去打开盒子时开了几次,几乎是掰开的,里面放着的东西用布层层叠叠包起来,她想去拿,心里又莫名烦躁,扶住盒子上层的手没拿稳当,一下从手中滑下,“啪”地一声关上了。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是被干扰了吗?
启然之盯着盒子,若有所思地看上面的铁锈,突然道:“你怎么了?状态不好。”
际水怏怏不乐地甩了甩手,无奈道:“因为你。”
启然之不说话,想了想,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很好听,她听着却郁闷极了。他探身又笑了笑,帮际水打开盒子。
际水深吸一口气,去打开那一层层的布,布被拆开,里面是一块紫色的石头,尚有棱角,显得尖锐划手,一打开就有一圈黑气环绕着,像是颗粒状的东西。那也是怨气。
那些黑气跑出来,有一股直奔际水而去,要撞向她的眼睛。启然之伸手挡去,直接用手套住那股气,手心里生出白色的烟雾,吞噬那黑气,白雾扩散的时候,黑气也不见了。启然之直接用手覆在紫色石块上,白雾从手心包围黑气和紫石,和先前一样,那些黑气不见了。他拿开手,际水见他刚刚覆手上去的紫石部分有血迹,有一滴血从顶端滚下来,在石身上划出一长条的血迹。
“你的手还好吧?”际水问他。启然之伸手过来给她看,手心被划开一条口子,伤口处还在冒血。“没事。”启然之笑了笑,“很轻的伤口怎么会疼?一点都不疼啊。”
启然之道:“我之前学过很多东西,自然是比不过你的,但解决这些东西还是绰绰有余。那些民间的幻术巧法,你可能不太了解,但我在其中,看得多了,也就会了。”
“这太伤身了。”
“没有......你把我想的过于脆弱了。我会的比你想象的多,我只是不会控制自己的真情实感,在你面前不懂得掩饰情绪。”
际水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观察那紫石,见它光泽黯淡,一面粗糙一面光滑,里面确实有一片灵魂碎片,或者说,这就是灵魂碎片,那外面的石身都是碎片自身生成的。被启然之的血染过的地方出现腐蚀的痕迹,浅浅的似乎一道沟壑。
际水又看了一眼启然之的手,启然之见她看过来,又抬起手,张开手掌,际水看到伤口已经快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一层血痕在上面,他可以使用幻术自愈,长久以来已成为他身体的自动反应,受过足够多的伤,每次驱动幻术形成习惯后,后来的每一次,身体都会开始自己反应愈合。他并不觉得这算疼痛。
他在成为交接者之前去过许多地方,四界之中都有他踏足的地方,这些年他看过很多人世沉浮,也亲眼目睹旁人的生死悲欢。比起一点身体上的疼痛感,那些人群之间的落井下石,互相残杀,人心险恶之处才让他真正感到可怕。他从来都不喜欢那些东西,也自知逃不掉。只是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恶心。
就算是从小看过来的,他也适应不了。
像际水这样的是无法体会的。她尽管也看过不少事,但她自己没有掺和进去,也不了解事情全貌,遇到不想管的时候,也就走了。她在有些时候能做到随性,是依托于她自己本身的能力,可以在与自身无关的事上抽身。启然之则不同,他是被迫卷进,无可选择。他的手上并不干净,他那双手并不是在盛世中提笔作画的手,那双手摸到的是所谓盛世的背面,那里阴暗潮湿,所有东西劣迹斑斑。他的手上布满茧子,那些尖锐刺痛的东西告诫他隐忍。他自知世界潮湿,也愿保持内心干燥。
他知道际水心里当他是个经验不足的孩子,他不想费力去证明什么,她既然当他孩子,他也就坦然接受了。他的外表是少年模样,可他所经历的年岁和阅历确实不是一个所谓孩子该有的,他自觉很好伪装着自己,可无奈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他的神色却不再纯粹了,他开始有所期待,他渴望得到回应,尽管在他自己看来,这些渴望得到的回应也是幼稚而可笑的。可他依然盼望着。
他感觉到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际水,”启然之握紧手掌,放下去,“对不起。”
“什么?”
“没什么,我说梅子酒很好喝。”
他又这样。际水抬头看一眼架子上摆满的梅子酒,闻到甘醇的香气,她的大脑却混沌起来。这里不像神界有诸多规矩束缚着,她讲的话变多了,就算是不得已接触的人也会变多,人多起来,她不太会处理这些,很多时候碰到要与不太重要的学生或其他人做交谈时,她会派启然之去。在人际交往这一块,他确实比她擅长多了。
所以她碰到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情况,她是无法作答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甚至相信了别人眼中的她就是真正的她自己,她忘记了自己也有藏起来的那一面,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启然之说,际水,我有很多巧克力你要吗?我喜欢你的梅子酒,你的梅子酒真的很好喝。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的梅子好喝。他们往往连未品尝就拒绝,连闻道梅子酒味道都会抗拒。她也只是把酿酒当作一个乐子而已,原来会有一个人告诉她,她的梅子酒一直被喜欢着。就像她隐藏在面具下的脸,有人会说,其实我想看看你的样子,想真正认识你。
“启然之,”际水道:“你不像你,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你这样,让我受到干扰,我无法专心。”她转过去看他的眼睛,“我有过很多信徒,可他们中的许多我都没见过,我不知道我是否见过你,大概是没有。你应该分清楚虚假和真实,而不是像一个狂热的粉丝一样,我只看到热情,它会淹没你所有发光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呢?”启然之静静听完,笑了笑,他脸上的小痣轻轻跳动,像一颗星星。“你还记得在花卉幻境里的第一个故事吗?从那时我发现很多事情和我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他没说完,说着看向另一边。际水也继续手上的事。
她在那个故事里没有属于她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因而看不到故事的情节和内容。她没有保留记忆,只记得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启然之紧紧抱住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的脸,她当时在那个故事里好像只是个普通学生,和启然之有着什么比较亲近的关系,不过故事的情节任务走完了,她就没怎么关注故事本身。那个故事里发生了什么,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个谜,不过一直以来她觉得没什么,也就没有费力去寻找答案,毕竟她平时也挺忙的。
她顿了顿,回想一阵,没有找到答案,也没怎么在意。
“那时我在想,幻境的故事里,哪一部分算真实,哪一部分算虚假?谁是真情实感谁又只是去看看而已呢?我不算能混淆真实虚假的人,这是大忌,可我还是会时常想起来。此前我也想,我应该时刻保持冷静和谨慎,可谁又说得好呢?大概真的是依恋......你别在意,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忍耐好多年,有点心疼自己了。”
际水惊诧地望向他,她从来都不知道,“突然有点心疼自己”这样的话会从启然之口中说出来,她一直认为他沉默寡言,冷静沉着,在外人眼里也是优秀不失风度的少年,她不知道他也会希望能诉苦,也会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不容易,他那些年也许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相互说话的人吧,所以遇见她才会情绪激动到说出真心话。可什么是真心话,她又怎么去相信他?
启然之并没有否认他是际水“狂热的粉丝”这一点,他笑着说,“际水,就像你看到的我,和你自己,即便是情绪平淡,但偶尔也会有情绪爆发的那一天,不是说只有在万众瞩目中的你才是真实的,台上台下的你都是真实的,我所崇敬的并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角色,我喜欢的是最真实的你。正如我一样,每一部分的我都是真实的,你懂吗?”
际水脑内嗡嗡作响,她总算听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太懂,或是懂了但装傻,她知道她有很多信徒,被许多人视作信仰,年少时也是神界多数小孩的偶像。她听过许多恭维的话,她只当一阵风吹过。他们众人无非仰望她站于高处,看她戴着面具的冰冷眼神,因而畏惧崇拜,她认为她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从那时起,她只是一个带着面具的角色,他们不允许她犯错,她该有自己的人设。
她怎么会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