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乐……”际水站在其乐家门口，按响门铃后一阵沉寂。然后听到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是砰砰的响声，好像什么金属制品掉落在地上似的。一阵脚步声慢慢清晰，门被拉开。其乐另一只手抵着门沿，头发蓬乱，又是那样虚弱的神色。
际水朝里看去，客厅里散落一地生锈的兵器……其乐刚才是在慌乱中被绊倒了，手掌摔倒时支撑在那些兵器上，艰难起身后蹒跚着来开门，一手铁锈。好在兵器已经钝了，没能伤到她。
从屋子里漫射的橘黄灯光照在际水脸上，凉风吹过树林，瑟瑟作响，那些风从幽深黑暗里吹来，实在刺骨，衬得房子里的灯光都带着温度。她过去扶起其乐，侧身进到房子里，关上门。
外面实在太冷了，好像比她家院子还要冷。
奇怪，其乐好歹是其氏长女，学生会**，是个精致美丽、端庄沉静的人儿。干嘛每次在她面前这么狼狈？
收集破烂的兵器干什么？
其乐察觉到际水疑惑不解，便先开口：“我回到家就看到这些东西在里面，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可能是弟弟弄过来的……”其乐眉头紧锁，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色，那种复杂的神色里夹杂着痛苦。“老师……对不起。”
“什么？”
“我没有说实话……开学那天，我见了弟弟。我腿上的伤，是不小心用匕首划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诅咒……”
“你原来有个弟弟的吗？”
“是……”
“他为什么要给你拿这些兵器，你会喜欢家里多了一堆废铜烂铁吗？这是什么意思？你的弟弟呢？他多大了？”
“他也是星启学院的学生，在其他班级，比我小八岁。”
“我没听说过你在学校有个弟弟。”际水说完这话又不禁觉得自己愚蠢，毕竟是大家族，多几个弟弟妹妹很正常，这星启学院的班级又多得惊人，有个弟弟在学校也不算什么大新闻。
“是啊，他是我妈妈后来的儿子，家里管的严，很少人知道他。”
“什么叫‘后来的儿子’，为什么知道他的人少？”
“我……”其乐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老师，我不想继承整个家族……本来……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其乐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很陌生。明明她走过长长的走廊，穿过来往的学生，压低帽檐心无旁骛地走路时，也能听到有关其乐的高度评价。优秀的学生会会长，良好的修养，温柔的性格，出众的能力，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女，是为众人注目的对象，干练有条理，总是干干净净的……可她现在看到的其乐眼睛里只有怯懦和不忍，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这些让她想起流浪猫，那些猫儿在夜晚总是孤独的。
其乐身上藏青色的校服因为摔倒的缘故沾上一片铁锈，袖口也有些磨损，她低头看了看，用手轻抚着，接着走近沙发安静坐下，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了。
“母亲是被父亲驱逐出去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舅舅做了错事，事情发展到严重的地步，引起神界执行者和管理者的重视，他们要求处决舅舅，母亲为了减轻舅舅的罪责，偷偷动用了家里的权势和人力，她向他们求情，恳求他们放过舅舅，还不惜买通了关押舅舅的一支军队，这些都瞒着父亲……后来被监察的长官发现了。
贿赂地牢的军队是很忌讳的事……母亲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毕竟舅舅是她唯一的弟弟……父亲为了母亲不连累整个家族，就把她从族谱中除名了……可是这有什么办法？父亲驱逐母亲，实际上暗中派人保护着母亲，她回程老家住所那天，在路途中发现父亲的侍卫，便把他们都赶走了，她执意要救舅舅，打算去老家找熟人帮忙……后来遇到舅舅的仇家，他们把母亲关在烂柴房里，让母亲叫父亲来赎她，母亲不肯……
过了两年就传来了舅舅的死讯，这两年间一直没有母亲的消息，不久后父亲告诉我，母亲去世了……我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在我面前哭过，他那几年变得不爱说话，对我也没有以前那么关心……对，弟弟就是那个时候来我们家的……
弟弟是一个妖族的男人领过来的，那个人的样子我还记得：一头银白的头发，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好像是……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很年轻又好像很苍老……说不上来……
那个人在大门外牵着弟弟，跟管家说一定要见到父亲，那人眼神尖锐，脸色也惨白……父亲让我把弟弟带到后院，他和那个男人就在厅室，我好像听到了争吵声……
我第一次见弟弟的时候他还那么小，不过我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就在石子小路上一遍遍来回走着，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他的鞋有些破旧，衣服也大得不合身，我就在他旁边和他一起走……
那个男人最后在弟弟耳边说了什么，摸了摸他的头，就离开了……
我实在感觉得知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弟弟在世实在是奇妙的事情。原来是母亲当年离家的时候已经怀了弟弟，后来母亲在老家生下了他……
再后来父亲娶了一位鬼族中颇有权势的女子，就是我现在的母亲……那年舅舅的事波及到了很多人，父亲向外说是母亲因亲人离世后过度悲伤而郁郁而终，才勉强把这件事压下去了……
那些年一直有很多家族对我们家很针对，参与舅舅的事就等于站在风口浪尖，很多人甚至知道母亲贿赂的事，对此颇有微词，因为弟弟在那时出生，父亲对外便不敢公开弟弟的真实身份，怕族中有争议和不满，就谎称是现在这位母亲的儿子……父亲一直觉得愧对母亲和弟弟……
父亲让我凡事照顾弟弟，陪着他。但是弟弟从来不亲近我，在家中也很少讲话。虽说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但他却没有像我一样继承母亲的优秀能力，在家中的弟弟妹妹中成绩不算出众。父亲没有因此冷淡他，总是有什么好东西都拿给他——说实话，不懂事的时候我还隐隐嫉妒过弟弟。父亲对他热情，是对他的补偿，可弟弟从来都不领情……
有一次我有事情要报告给父亲，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弟弟的声音，他说：‘我是母亲的儿子，您应该知道，家族历来以妻子的长子为继承人，你现在那位妻子是继亡妻之后的！您懂我的意思吧？我才是继承人！’听到这个我心中一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确实有这个说法，若父亲第一个妻子的孩子都是女孩，那长女作为继承人，若有男孩，则长子为继承人……可是父亲不同意，他拒绝了。弟弟的身份没有对外界公开，而且他确实能力不如我……那天我从来没有听到他和父亲说那么多话……
自那以后，弟弟事事看我不顺眼，处处针对我……后来我进入星启学院，弟弟也要求入学。父亲考虑到弟弟的身体状况，而且不希望他被太多人知道，就劝他在家族内部的学校上学。可他执意要和我在同一所学校，那个性子倒和母亲一样……父亲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但条件是他不能代表鬼族其氏入学……
除了校长还有一些主任外，其他人并不知道他是我的弟弟。一开始我们在学校也没有交集，学校的生活也很平静。后来他主动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当学生会会长……我摇头，他就冷笑了一声，说他想当，让我帮他……我拒绝了。后来我听说学生会会长被袭击，经常遭到匿名信恐吓……我觉得是他做的……学生会会长后来卸职了，现在大概已经退学了吧……我去找过弟弟，让他不要这样做，他说要是我干涉他的事，他会对更多人下手……
他让我退学，这样他才会停手……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领导查不出来袭击会长的是弟弟，他们好像也没怎么管这件事……我害怕继续下去弟弟被查出来，就和父亲说我想退学，想在三界各处历练，等几年再回来上学……和父亲商量很久，他终于答应了……果然后来听说学校没出现袭击事件了……
今年因为星启学院设定的A班是神界直接审批重视的，和往年不同，父亲觉得这是锻炼我能力的极好机会，就把我召回。他让我参加考试，重新入学……弟弟来找过我，但是我没法违抗父亲的指令……考试那天弟弟说要送给我一件礼物，礼盒里是一把匕首……他让我退赛，我没答应，争执中匕首掉落，我的腿被划伤了，可是那个时候真的只是一个小伤口，就没有在意……
后来就见到老师您，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诅咒……后来学校有学生会会长的竞选，弟弟又来见我，他要我参加竞选，不然下个会长就会……我照做了，我本来是作为新生竞选的，但支持我的学生很多，就顺利成为了会长……
可是老师……诅咒没有消失，它加重了，我的幻术也受到了影响，我从来没有把这些告诉父亲……弟弟总是奇奇怪怪的，我实际上在学校很少见他，可是最近我公寓会每天多出来一把生锈的兵器……还有一封封的信……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不应该说这些的……但是关于诅咒的事只有您知道……我把弟弟的事一一和您说也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考虑的，再这样下去，我的能力削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其乐双手捂住脸，际水看不到她的表情。
地上的兵器陈旧古老，和客厅现代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它们都被零乱随意地放置着，就像小丑脸上漫不经心的嘲笑。
际水俯身用手擦过一把古剑的剑柄，上面的铁锈沾在手指上，有种磨砂的质感……这种陈旧的气味甚至有点熟悉。
“诅咒的缘由，你真的不知道吗？”际水扫视整个客厅，最后视线落在其乐身上。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是总感觉和弟弟有关。”
“弟弟叫什么？我是说，在学校的名字。”
“豫文。”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吗？”
“没有！老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其乐语气急促，明显有些激动。她又像想到什么，渐渐安静下来，看着际水一字一句地说道：“帮帮我，尽快。”
你知道鬼噬吗？你知道它们会下咒吗？你知道他们下咒的对象是谁吗？还是说，你知道星启学院的秘密……是谁向你透露的？
这些话际水都咽下去，没有问出来。
她感觉其乐在害怕，害怕的不仅仅是能力的削减，还有更多其他的东西。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