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于巷口不远处,云厉没停太近,正准备下车,发觉易风没有动静。可能是太累了,睡得较熟,他很少有这么放心睡着的时候,云厉原先是轻轻唤了一声“前辈”,易风并未有所反应,便关好车门,自顾下车。从车窗玻璃往里望去,易风的脸可能因为天气的缘故晒得有些发红,车里开了空调也没能缓过来些。
还能记得跟着女孩跑过来的路线,云厉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景设。窄巷是夹在两栋高楼之间,这两楼挨得近,形成一片多余的空间,放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废品,破烂的纸盒和垃圾,看起来比较混乱。那楼的外部墙皮发黄脱落,像患了皮肤病多年的病人,疲态病态尽显,带着不健康的面容,遮遮掩掩。楼高有十来层,看起来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被人遗落在角落里,冷清得要命。这里并不热闹,只有零星几个人走过,都默默独自走着,彼此碰面也不打招呼,皆低着头,看着路面,一脸冷漠。有人穿着旧睡衣下来倒垃圾,费力塞进巷子里的垃圾桶里,垃圾桶里剩菜剩饭在炎热天气里馊掉,气味浓烈扑鼻,那人嫌弃而不耐烦地拉下垃圾桶盖子盖上,又踢了旁边的纸盒一脚,拍拍手,往回走去。
云厉站在巷子里,靠着墙,那人走去,余光瞟了他一眼,好奇偏过头打量一番,又垂下头匆匆走着。
“那个,请问您......”云厉刚开口,那人并不理睬他,加快脚步拐了个弯,便消失在视野里了。云厉原是想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袖的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孩,但还没来得及说完话,那人就像没听见似的,也是警觉地匆匆离开。他觉得他应该很难和这里的人搭上话。
大家都更关注自己,其他人就像在另一个世界,无需交流。他们这种相处方式很奇怪,再如这里的陈设,楼层设计,仿佛就停留在好几十年前。正想着,脚边有东西蹭着脚踝,有细长柔软的......扫过小腿,是一只黑猫,喵喵叫着,身上毛皮光亮,不知是流浪的还是家养的。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那猫与他亲近,倒不像人,冷冰冰的,互不信任,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可他如何让这小猫咪告诉他女孩的去向?
云厉蹲下来,摸摸黑猫脑袋,那猫颇为温顺地仰起头,在他手腕磨蹭。巷子里有些阴凉,猫的毛也发凉,明显在这里待着有些时间了,他才过来不久,所以没发现这只猫。
他继而又摸了摸猫头,那耳朵小巧有弹性,忍不住多捏了两下,猫眯了一只眼睛,突然从手上溜过去,像一把牛奶滑过,丝绒手感,猫喵喵叫了两声,小碎步跑向巷口。
云厉盯着猫欢快地跑远,跑过......
云厉看到一双鞋。米白色短款小皮鞋一尘不染,脚踝处点缀着一朵淡紫色的纱布花,工艺精巧,乳白色蕾丝袜。小腿纤细光滑,齐膝白色蓬蓬裙是波片裙摆,微微收腰设计,腰间一条白色缎带松松打着蝴蝶结,吊带设计得以见白皙皮肤的肩颈......短下巴,丹凤眼,细密而上挑的眉毛,优越立体的眉骨,双马尾。
一个小女孩惊奇地看着他。
“你......”这个孩子有些眼熟。她打扮精致,样貌虽不算亮眼,但因装扮加分,也显得漂亮不少,特别是冷白皮在阳光下显得耀眼,与周遭衰败的景致相比违和极了。
那黑猫绕在她的脚边,毛脑袋靠在蕾丝袜上,舒服慵懒地喵呜了一声。小女孩踢了黑猫一脚,心疼地看着袜子,似乎那黑毛会掉色沾染在她可爱干净的蕾丝边上一样。
猫委屈地咪咪叫着,翘起的尾巴也软下来,往后退了两步,颇为识趣地跳进旁边的花坛里,扭着油光水滑的身子钻进去,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便没了动静。
这孩子......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小女孩的声音机械冰冷,没有语调,平静而单调。
就和她整个人的打扮与破烂楼层不符外,她的声音也和脸对不上。云厉以为她的声音会细而软,不曾想听来是样的。云厉发觉这个小女孩年龄与之前那个孩子相仿,眉形相似。但她们的声音很不一样。那个声音孩子沙哑但带着绝对的童真 。
这孩子许是溺爱长大的,惯出骄纵气来。受尽宠爱,因此恃宠而骄。
“我来找一个孩子,和你一般大,穿着长袖长裤,短头发。你......见过吗?”
女孩打量他一番,“没有。”接着她又补充一句,“不要再过来了。”
他有些气馁,明显之前那孩子有些蹊跷,说不准被虐待欺凌了,还被施暴者威胁。长期生活在暴力中,会习以为常,并认准是自己的宿命。
云厉哪有资格多管闲事呢?他的命都是易风救下来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以前在星启学院时,被欺负了,老师不愿意相信他,或者说不想多管闲事,因此他忍耐着,不吭声,他多希望有个人站出来,站在他的这边......就算做不到.....给一点点鼓励也好,让他那时相信有人愿意把希望带给他也好......可那时并没有出现这样一个人。
看见那孩子手臂上的伤痕,和怯弱畏缩的神情,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如果她陷于恐惧与暴力之中,她会不会......会不会希望有人来帮她脱离困境......
“你再想一想可以吗?”
女孩没理她,眼神里看不出一点情绪。
“雪益,该吃饭啦------”有个声音对着女孩传来。
云厉心中一惊,那声音主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因他站在巷子里面,而女孩在巷口外一点的地方,那声音来源于巷外,外面的人准是没看见他。女孩微微侧头,不耐烦地往外瞪了一眼,有些生气。
那声音,他不会听错的,是那个孩子的声音!
女孩轻轻跺脚,也不管云厉,朝呼唤她的声音那边跑过去。为什么骗他?她不是该认识那孩子的吗?
云厉也追上去,只见穿裙子的小姑娘手拉着穿长袖长裤的女孩在阳光下笨拙地跑着,双马尾吃力地摆动。两个孩子不同的画风,身形相似,可给人的感觉简直是天差地别。他见了这背影,竟有些恍惚。
她们拐进旁边楼层里面去,那第一层的铁门关了,密不透风的铁质感觉,云厉站在门外,还不太清楚眼前的情况。
为什么......要逃?
他现在靠着易风的异能灌输才能保持健康,身体恢复得还不必完全,使用幻术实在勉强,那门又关得紧,实在也打不开。云厉便站在门外,想着若有人来,也好问问那两个孩子的情况。只是,他确实没注意,现在日落西山,已是黄昏之时,注意力只顾放在那女孩身上,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没人了。
他守了一会儿,天色渐暗,竟也不见人影,只有萧瑟的晚风,还有忽近忽远的猫叫。
怎么回事......
手环震动,上面开关处的光源闪动,在微暗的空气中亮着微弱的光,他有些懊恼自责,什么都没做成,现在易风前辈该在找他吧。这个手环上有极小的电子屏,可作通讯用,是易风给他的,说是联系方便。云厉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今天是已经有两个人问他同样的话了。
云厉回头,带有歉意地笑着,“不好意思啊,前辈,耽误你了。我们回去吧。”
是易风。
“别了,现在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你......是在等谁?”
云厉不好意思地挠了扰脑袋,遗憾说道,“也不算,就是没等到。”
易风狐疑地望他一眼,接着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整天心不在焉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见易风追问,他就认认真真,原原本本把整件事及自己的猜想陈述了一遍。易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一笑,道:“这事和你没关系,许是你猜错了呢?为什么要管这个?”好像在说一件普通平常的事,诸如像询问天气怎么样,吃了什么饭一样轻松日常。
云厉有些委屈,急道:“这怎么是小事呢?您是神啊......”云厉没说下去,发觉自己有些冒犯。他原是想说,您不是神吗?被凡界许多信徒尊敬崇拜着,为祈求他们的平安喜乐。可是您怎么看不到自己的责任呢?
他闭了嘴,心里直犯嘀咕。可是他也明白易风前辈不是冷眼旁观的神,如若不然怎会救他?
易风等他说完,见他语塞,也不开玩笑。
“走吧,我带你上去。”破例一回。
不爱管闲事,是因这世间纠缠不休的事实在太多,欲望与请求交织,也分不清真真假假。他不愿意管,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结局,根本就不需要他插手。再者,他要认真了,哪管得过来?
既是神明,该有自己的使命。他不爱听这话,不想为素不相识的凡尘世人活着,因此推掉了在神界的所有职务,只做自己内心所想之事。他原本就自私,哪管他人死活,顶多朋友之间多多照看罢了。本来......像他这种拥有神力却不使用的.....就是自私。
不能负起相应的责任,就是自私。
旁人说什么,和他有关么?他不一直自私么?他们只是不敢骂他,所以这些话便成了神明们的积怨。
于是......在这个连命都要系在他身上的妖族少年连话都没说完的情况下,他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