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厉觉得很奇怪。他这几天总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对着阿黄说话,在大家没注意到大狗阿黄去探讨剧情时,那个女孩就偷偷摸摸从田埂边上钻出来,匆匆忙忙对阿黄嘀咕什么就逃走了。
因为拍摄《老狗》的缘故,他们这几天就住在这城乡交界的地方。这戏边拍边在网络上发布,导演组也能及时通过观众反馈来调整剧情安排。他闲下来也会看拍好的集数,只是......发现剧集里好几次出现那个女孩,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看不清脸,但通过衣服和发型可以辨认出来。
女孩扎着两个辫子,穿着朴素但整洁,长相清淡平和,不算可爱,很普通的小孩。虽说他们拍摄的剧本背景是在农村,但实际上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农村,大多农居都是旅馆或饭店,这孩子倒像是附近城市的什么小区里跑出来玩的。
但她动作敏捷,又好像不愿见人、与其他人作什么交流,每次云厉看见她刚想问几句,还没迈步或起身,女孩就跑没影了。
阿黄......那女孩也不该认识阿黄啊。阿黄受过专业的训练,是随导演组带过来的顶尖的动物演员,虽说模样差了点,但绝对机灵。那女孩伸手去摸它头顶上的毛时,阿黄一声不吭,低垂着脑袋,还颇为享受的样子,等有人注意到他们,阿黄就轻轻呜呜哼两声,像放哨似的,那女孩余光一瞥,也就跑了。她看起来对这地段十分熟悉。
导演组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个女孩。相关负责人员对此颇为头疼,说要赶走这女孩,搞不好还干扰了拍摄。云厉看那人一脸凶相,动作粗暴,担心强行拉走女孩,僵持之下也还会拖慢拍摄过程,伤了那孩子,便主动提议要去和女孩沟通。大家见是云厉,且看易风往这边看了一眼,也就答应了。
等戏开拍,中场休息时,阿黄便在一边的棚子里喝水,吹凉风。正是三伏天,接近40度的炎热天气闷得大家出了一身汗,大家便聚在简运空调旁吹冷气,探讨戏中的细节。云厉和他们坐在一起,眼神却瞟着阿黄那边。
阿黄趴在地上,因拍戏要求,黄色的短毛上沾着几块泥巴,显得有些邋遢没精神。它耷拉着脑袋,舌头吐在外面,眼睛四处望着。
不多久,从田埂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往阿黄周围环视一遍,确认没人在附近后蹑手蹑脚走过去。阿黄见了,立马直起头,喘气的声音变得急促,尾巴不停地摇晃着。小女孩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阿黄静下来,那条活泼的尾巴也慢慢放在地上,头又趴下来,两只耳朵却还支棱着。女孩抱住阿黄的脑袋,轻轻抚摸它的背,脸蛋挨着狗耳朵。
不知在说什么,女孩把头别过去,在阿黄身上蹭了蹭,云厉看见那瘦小的背颤抖起来。抚摸狗背的手也慢下来,往脸上抹去。
大概是在......哭?
云厉站起身上,正想过去,阿黄警觉地呜呜了一声,女孩顺阿黄的狗头往背后望了一眼,见了云厉,也立刻撒开狗头,往田埂下滑过去。那眼睛周围果然是微红的,鼻尖也泛着红,女孩反应快,云厉也腿脚长,几步跨过去,动作也极轻。导演组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有注意到云厉离开。
女孩翻进缓坡的干沟里,踩着里面的干枝稻草唰唰响,追得有些远了,但毕竟是个孩子,刚回头喘口气的功夫就被云厉抓住胳膊。云厉抓得很轻,那孩子却也挣脱不得。
“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云厉蹲下来,望着小女孩通红的眼睛。
女孩缩着脑袋,身子往外探,脚微微挪着,小心翼翼看了云厉一眼,摇摇头。看出来她很抗拒,但并不大喊大叫,定是知道叫出来会引来更多人。女孩不说话,咬着下唇,眼睛里含着泪。
云厉声音更低了些,又试探性地替女孩扒开被泪水濡湿、黏在脸上的头发,女孩起先下意识避开,见云厉动作轻柔,没有恶意,便也僵僵地不动,“你别害怕,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云厉指了指远处的拍摄棚。女孩眨眨湿哒哒的眼睛,小心问道:“真的?”“真的。”云厉笑了笑。
小女孩见眼前这人一副少年模样,温润眉眼,长得煞是好看,不像是坏人,也渐渐放宽了心,只是还不完全放得开,怯怯地说道:“小黄蜂是我的好朋友,我是来看他的。”“小黄峰......是那只大狗吗?”
“不是大狗,是我的好朋友。”女孩认真道。
云厉有些好奇,这阿黄一直跟着剧组,先前什么时候成为女孩的朋友,还有了个“小黄蜂”的名字?便又问她:“你们是什么时候成为好朋友的?”
女孩眼睛里突然放光,欣欣然道:“你肯定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在了,我和他说过好多好多话,不过前两年.....不对,我现在已经找到他了,他还和以前一样听我说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骗人,是真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看云厉,着急道:“你还不信?”
“我信,我信。”
女孩有些生气,别人总是不相信她。她甩了甩被云厉抓住的手腕,叫了声“疼”。“你不跑了我就放开。”云厉仍温温笑着。
“我跑了你捉不住我的么?我不会跑的,真的疼.....”
云厉并未用力,女孩瘦瘦小小,手腕也细得可怜,握着软弱无力,两条腿倒倒跑得极快。他握得不重,先前女孩的话显得可疑,云厉思忖一会儿,低头看女孩站得稳稳的,也缓缓松开手。他看着女孩抽出手,转着手腕,有些惊讶。因此前隔得远,他没注意。
这女孩手腕上有好几条伤痕,像是痊愈不多久留的疤,几乎环绕整只手腕,触目惊心。
女孩原是穿着长袖长裤,这样热的天,裸露的肌肤面积却很少,她能感受到空气燥热,淡绿色长T的后背部分也被汗打湿,为什么不换上短袖短裤或裙子......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手腕提上去转动时,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肘滑下来,一截手臂暴露在外,上面红痕遍布,新伤旧伤深深浅浅。
注意到云厉盯着自己的手臂看,女孩皱眉,停下动作,把手臂放下来。
云厉对这个女孩的感觉很奇怪。小女孩原是文静内向的样子,见人后动作也有些僵硬迟缓,还有些畏畏缩缩的。可慢慢看来,她思维活跃,有意无意透露出一股机灵劲。而这份聪明像被刻意隐藏过的。
女孩警惕性强,怕生人,受过伤,应是经常挨打。
云厉回过神,定定看着女孩,问道:“小妹妹,阿黄不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朋友到底在哪里......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的吧?”
一听这话,女孩有些紧张,支支吾吾争辩道:“怎么......怎么会不是?他可喜欢我了。”
“那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来?朋友不是应该经常在一起玩的吗?你在害怕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女孩说不出话来,一时梗住了。
“好好好,”云厉眯着眼睛笑着,摸摸女孩的脑袋以示安慰,“那你告诉哥哥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好不好?”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还没说完,女孩撒腿就跑。
云厉轻轻追上去,又回看导演组那边已经准备开始施工,女孩动作敏捷,越上田坎,因有些白杨树的遮挡,弯弯跑过,窜到附近靠着居民区楼层的一条小巷子里,倏忽不见了。云厉站在巷口,只见一些气味难闻的垃圾桶歪斜摆着,落叶散在地上,杂乱而荒凉。
正犹豫着,易风那边发来消息,问及云厉去向。云厉回了一声,也就先往回走。
易风正拿着一把蒲扇扇风,短发微微拂动,白背心穿在他身上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度,像一幅有年代感而发黄的老照片,而他正是这相片的焦点。这场戏结束,云厉忙拿了冰水过去,实际上易风关于冷热不是很敏感,并不觉得在艳阳天下难受,但还是接下了,和水间隙瞟了云厉几眼,漫不经心问道:“你刚才匆匆忙忙是去哪里了,有什么急事?”
“嗯。”云厉接下水杯,递毛巾过去好让易风擦汗。
导演向易风这边打了个招呼,“今天的戏就拍完了,状态很好啊,明天继续,回去好好休息吧。”
易风点点头,起身准备上车去附近的酒店。
易风坐上副驾驶,由云厉开车。刚关了车门,见云厉心不在焉,便叫他一声。他这个演戏的在外面工作这么久也没什么事,这小子出去溜达一圈反倒还脸色这么不好,什么道理?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前辈......可以先开车去附近居民区一趟么?”
“很急?”易风也不细问,只系好安全带。
“嗯。”
“随便。”
易风闭上眼睛,戴上眼罩,抱着手臂,往后靠着靠背,车开动了才迷迷糊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