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算了原谅你,我一点都不介意。际水想着,把怀里的孩童抱得更紧了些。墙壁上的画像变成一整片模糊的颜色,最后变成白色,怀里的人也不见了。她在空间里见启然之站在远处,挺拔的身影自带光芒,他的头发遮住额头,微低着头,嘴唇紧抿。怎么了?际水站起来走过去,抖落衣襟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她见启然之拳头紧握,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有一丝泪光。
“还有最后一个故事,等下个故事结束,我们就可以拼合那些零零碎碎的粉末了,坚持一下。”
启然之抬起头,张嘴要解释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段故事发生在神界。故事里他们是一对恋人,领养了一个天赋异禀的神界男孩。在神界,他们是不太起眼的低阶神明。
际水有些敏感。这里神界的景色和人物与真正的的神界是不相同的,但多少有些相似,而且某些地名还能对上号。知介花园却还是那个名字,这是.......那个男孩在花园里嬉闹玩耍,向他们招手,手里不知捏着什么,神秘兮兮跑到他们面前,举起手后又放下,翻开手掌,里面有两颗糖。他把糖塞进他们手里。嘻嘻笑着,一跳一跳跑开了。低矮的灌木上看得到一个小脑袋随蹦跳一起一伏,时隐时现。在花里叶里有一串单纯的笑声。
她觉得有些奇妙。在神界时孩子们向来是怕她的,而她竟见了那样明媚的笑容,明晃晃得耀眼,那样的笑却是对着她,就像那种毛茸茸、圆乎乎的小动物的笑一样,撩得人心里痒痒得想发笑。她转头:“这里和神界是很相似的,又有点不一样。此前我常常在这里来,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就来。你看那边,有一棵梅子树,这个幻境的细节倒是用心,我以前的梅子酒都是用知介花园的梅子酿的。”启然之没说话,他四处环视周围的景色陈设,眼睛里若隐若现的光在空气中消散,际水想起那个雷雨天的小启然之,从小孩到如今模样确是没有半点相同。
“我暂且还回不去的,”际水道,“等事情平息了......啊啊,想什么呢,我们在这干什么,大爷还在等着我们,许是着急了,还是先离开吧。”
她往后退一步,启然之接住她,仿佛后仰之际,他们回归原样。再直起身来,她拉开眼前那扇门,看见大爷正在门后,手里抓着一大把瓜子,地上一堆凌乱的瓜子皮。大爷用手捻起一颗饱满的瓜子,牙齿咬着瓜子头正准备磕,一条腿有节奏地抖动着,嘴角挂着一丝.....欣慰的微笑,眼神复杂。际水与大爷对望,两人各自愣在门两侧,大爷停止抖腿,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
“您干嘛呢?”际水率先打破沉默。
“太无聊了,你们去得有点久,”大爷故作掩饰地咳了两声,“就......嗑了点瓜子,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不关我的事。就是怕你们去太久把我给忘了。”大爷见际水一脸怀疑,一幅见了鬼的样子,又干咳两声:“怎么不信啊?算了算了,先说正事,接下来把这些粉末聚集在一起才行。”
际水果然看到原先置放各式花的格子里只有一堆白色的粉末,水雾球也不见了。大爷戴了塑料手套,拿着刷子,推开透明橱柜,把那些粉末用刷子扫进另一只手托着的方形木质盒子里,神情认真,小心翼翼。他集好所有的粉末,关上盒子,脱了手套,郑重其事把它交到际水手上。“大概明天会变回原样。”说着大爷扫视一遍楼梯间的透明壁柜,望着那些空荡荡的空间,遗憾地地叹了口气,又像是一种压力的纾解。
大爷手插在长袍的口袋里,慢慢踱下楼。“做了也挺久的,不过还是制作过程更开心些。”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当然,这是际水看来的,实际上大爷内心毫无波动,还想着他边嗑瓜子边看的戏心里隐隐发笑。当然大爷作为幻境制作者是可以看到里面发生的情景的,也就是说,际水在里面经历的事他全当电视剧看完了,不过总感觉情节有点仓促,大爷还没看够就结束了,所以有些遗憾。大爷活了近千年,活得通透,所谓有舍有得,很多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没了还能重新开始,当破坏他的所有故事幻境时,他确实心疼,但也没有痛苦悲戚。
大爷绕过启然之,凑近际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早看出来你们两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啊,说句实话,幻境里某些部分故事,自你们进去就自动修改变化了。因为本来你们所带的能量太过强大,一开始就影响了里面原本平衡的故事。所以,你看到的不一定是不存在的景象,还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你们经历过的东西。”
“现在学校确实不太安全,目前为止还没听过鬼噬袭击学生的,但是它们倒找上我了。要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到了学生手里就麻烦了......唉,希望风波快点过去吧,你们要是有需要我的时候......尽管来找我,我尽我所能。”
“那就劳烦您鼎力相助了。”
“那孩子,”大爷轻轻笑了笑,往启然之那边瞥了一眼,“有点东西。”
大爷拍拍她的肩膀,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穿梭,最后收起手。
际水回到办公室,打开暗间,启然之跟着。她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旁边上靠着墙的一大架书柜,上面满满当当,没有一本书,都是酒,各色绚丽的颜色,却是清甜的味道。际水见启然之走得缓慢,道:“你没来过这里,这些酒都是以前酿的,随身带着,就放这儿了。”
“你小时候是一个人住吗?”际水故作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一直待在两界之间么?没离开过?”
“嗯。”
“对了,其乐那边怎么样了?”
“目前没什么异常情况,我会持续注意。”
“有情况不要擅自行动......总觉得这几天还要发生什么。”际水停下手上的动作,接着说,“有什么消息先向我汇报,必要时考虑在学校下发消息,万一在师生不知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击,突然引起恐慌,整个局面就不太好控制了。这些东西蔓延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人族和病毒的关系一样。有时候是没办法隐瞒的,不如及时通知,提高大家的警惕性。现在消息还是封锁的,有流露出去的迹象,不多时日怕是相关谣言都有了。”
“已经有同学开始怀疑了,他们在我这里有打听其乐的事。”
际水把两块碎片放在一起,心中也默默隐隐不安。她现在作为老师待在学校,也不好暴露自己神明的身份,不好使用原本的幻术。A班学生对鬼噬之事也是不知情的,但那群学生本就敏感多疑,心思也比普通学生更加缜密,等事态恶化,真的就难以隐瞒,非要在班级里传开、闹得人心惶惶不可。她记得大人说过的话,这里的学生,几乎是四界三分之一的未来。而她不能阻断这种未来的可能性。她需要对整个学院负责。
大人无法抽身顾及星启学院,因而把大任交于她。她明白这个横亘在四界交界处的学院意味着什么,是某一个重要的枢纽,支撑着几族正常生活的运转。有时她也会感到力不从心,她无法预料今后会发生什么事。
“有其他动静吗?鬼噬变异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混入教学区或宿舍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暂且是没有的。”
“多派上面支援的防护人员加强监管,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注意要低调些,最好秘密行动,不要引起恐慌。这几天我也会夜间巡逻,你和我一道,你细心些,别漏了重要线索。还有......其乐那边千万要盯紧,别出乱子。”
“明白。”
“上面之所以委派你下来,自有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现在必须严谨认真,这些东西绝对是用幻术解决不了的。”际水开始用布帕擦拭木盒,她盯着盒子,似乎透过它能看得到很远的地方,她的声音听起来沉静又冰冷,“越是到危急时刻,越是能见人心。暴乱几乎是不能逃避的,只能尽量避免师生受到影响。你懂我的意思吧?”
“明白。”
际水抬头去看那些梅子酒,精致小巧的琉璃瓶里装着或浅青,或淡黄,或深红的酒,颜色清澈明亮,在灯光下如纱如雪,显出透明感和凉意来。酿酒她当成爱好,并非是无聊时的消遣,每每随着随着大人去平息四界之中的霍乱,回来时也精疲力竭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摘了梅子酿酒。要是这世间如这酒一般,平平淡淡的颜色,随青涩到到成熟的平稳随和,她也不必在看到战场或尘世间的某些事物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感到自责愧疚。即便是南王镇主,很多事情她也无力改变,无法改变,她从来拯救不了世间,她只是眼睁睁看着痛苦蔓延而已。可尘世间的人们需要她,于是她拼死也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