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在星启学院的地底，变成废墟，被销毁存在过的证据。
已经晚了。
际水不明白是否幻听，便如学生被许子临带走的那天一样，她听见钟鸣。结界不堪一击，黑暗之中闪过一道刺眼的光，一股强大的异能从地底涌出，脚腕处被什么东西缠住，她挥剑斩断杂物，正好一滴雨落在她的头顶。
“下雨了。”她喃喃自语。
日晤已经苏醒，他抬头看着星启学院的顶空，已是黄昏时刻，恰如深夜，深不见底。
星启学院这次，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白昼了。
“际水!”启然之听见墓室坍塌的轰鸣，应声赶来。“那边......”
“我知道了。”际水语气平淡，抹去额头上的雨水。“结界碎了。”
结界碎了，鬼噬逃跑了。下雨了。
雪夕迎着墓室上的废墟走去，那里是一片倒塌的树木，树枝像魔鬼的利爪，泥泞的土地像圆滚滚的肚皮，吞噬掉在场所有人的情绪，让一切感觉都变得迟钝。雪夕跪坐在废墟前，用手扒开繁茂的树叶，挖开污泥，一遍遍抚平沙石，又一遍遍搬开树枝。她追着一股若有若无幽微的光刨土，狼狈地坐着，雨越下越大。
际水加固了住宅区的结界，那一小片地方的师生们还不知道星启学院的厄运。鬼噬的目的不在于学校，他们四处逃窜，或许到妖族，鬼族，人族，也有几只不怕死的冲进了神界。它们身上的腥气充斥着星启学院的顶空，日晤伸手接过带着腥味的雨，他好久没见过雨了，大概有数万年了吧。
叫做其文的少年趁他昏迷时偷走了灵魂碎片，他长期受祭品供奉的肉体渴求新鲜的灵魂，后来那个孩子把灵魂献祭给他，也同样犯下大错，或许只是，以死谢罪。
“南王镇主大人！”雪夕的声音嘶哑，她的手上沾满污泥，她捧着一堆石块，石块上那丝光亮奄奄一息。
雪夕转身站起来，一时腿软，被树枝绊住，摔在地上，她紧紧护着那些石块，胳膊肘被地上的碎石划伤。她抬起脏兮兮的脸，在黑暗里笑着，那丝光亮印着她的脸庞。“还好还在。”
她站起来，踉跄着跑到际水身边，捧着石块，像虔诚拜祭的信徒，为神献出珍宝。
“灵魂碎片，还在。”她小声说道，扬起脸，期待被赞扬。可那丝光亮也随着她落下的尾音熄灭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灵魂碎片会引起鬼噬暴动，它们的攻击力比以往更强。灵魂碎片的震感震碎了结界，还是鬼噬破坏了结界？也许两者都有，也许只是偶然，不，这是必然。
“灵魂碎片一直都是......不可控的力量 。它更偏向邪性。从它被集齐那一天起，就必定会感应到鬼噬的需求。它能压制鬼噬，不是因为鬼噬惧怕它天然无穷的异能......而是，它在等待时机，等待碎片给他们灌输生命力。刚才那个死去的人，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雪夕神色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突然想起来了。似乎，我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
际水关于灵魂碎片的全部信息都源自日初和许子临。他们惯于欺骗她。他们告诉际水，灵魂碎片流失到三界，如果不找回来，等到鬼噬变异，星启学院乃至四界都有大麻烦；而她必须接受这个任务，她不应该辜负他们的信任和期待，他们暗示她，一切罪过的源起因为她，所以她有责任结束这一切；他们说，星启学院的建立是为了关押邪祟，是为了和平稳定，可明明，这是一座坟墓，他们自己才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真是混淆视听的好伎俩，他们不过把她当成一把刀，随时可以丢弃。
“哥哥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日晤笑了笑，幻术恢复了万年前的五成，其文的献祭，让他还能撑一阵子。
“哥哥？”雪夕望着被雨淋湿的日晤。这个人身上有种她说不上来的感觉，过于清淡，仿佛不是这个世纪的人。日晤注意到她的发问，歪头看她。
“你叫？”日晤走到雪夕身边，目光慈和。
“雪夕。”
“是个好孩子。许子临教得不错。”
雪夕听见许子临，脸涨得通红，为什么这个人要平白无故冤枉她？她听见过际水与易风的谈话，这个许子临不过是日初的走狗，和她什么关系？
“许子临没有教过我。”雪夕有些委屈。
“没关系，我也不想承认与日初的关系。偷偷告诉你我的名字，日晤。怎么样？听过吗？数万年前消失的——日初的亲弟弟。”
“日晤大人？”
“是我。”
“虽然从前朝夕相处，如今还是变成了仇人。世事难料啊。”
“可是，我，没有和许子临朝夕相处过。”
“那你好好想想，你为什么可以控制灵魂碎片？为什么被易风先找到，被他救下来？知道神界那么多.......秘密？为什么其文认识你？”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有很平常的记忆，太平常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记忆被清除了一部分，所以整体记忆有偏差。以我对日初的了解，我来猜猜这些原因。你被培育为‘诱饵’，由你的性命与灵魂碎片紧紧相连，引来正寻找灵魂碎片的际水一行人的注意，让他们能顺利把灵魂碎片带回星启学院，导致如今这个局面。你或许有一段时间和许子临还有其文待在一起，你的存在就是为了灵魂碎片.......不过正好让你阴差阳错遇上易风那个孩子，把你留在身边，或许这点在他们意料之外。”
“既然许子临知道灵魂碎片的下落，他为什么不直接带回星启学院，而是设了这么大的局？”际水疑惑道。
“他们根本不能保证碎片长期放置在星启学院，会对鬼噬造成什么影响。那个时候，他们更希望掩人耳目，隐藏真相。实际上灵魂碎片会让鬼噬加速异变，同时也能让我在被动接受万人献祭之后醒来。际水，你要明白，他们最开始的计划，不是要放出鬼噬，而是要让我醒来，让我成为他们强大的，傀儡。”
可日晤提前醒来，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让自己死去的亲弟弟......成为傀儡？
为什么？
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
为了自己顽固的世界观？
不惜一切代价。
屠杀神明，万人献祭。
“我感受到你需要我。际水，你拥有我的一缕魂识，我能看到你的记忆，感受到你的痛苦。是你唤醒了我。”
“我会帮你。”
“我也是在赎罪。”
“神界最高统领者的地位，已经不适合他了。”
星启学院的顶空没有星星，雪夕仍捧着灵魂碎片，像捧着陨落的星星，它们已经黯淡无光，不知何时才会重新亮起。启然之于黑暗中握紧际水的手，浓稠的夜色微风流动，雨已经停了，黎明却如此遥远。
“际水，你来了！”易风一夜未眠，一直在大厅等待着。际水自接到电话后带走雪夕，一直没有消息，而现在安然无恙回来了，也怪他虚惊一场。“际水？你怎么不说话？今天怎么把以前在神界穿的长袍找出来了？你不是说穿着行动不便吗？”
际水面无表情，以别扭的姿势面向他，语气生硬：“鬼噬出逃，注意防范，保证人族安全，必要时申请神界出兵。另外请制造一个可以向三界民众直播的环境，保证直播间曝光率和话题度。”
“直播间？曝光率？”
“希望尽快，后续际水大人和日晤大人会联系您。”
“际水大人？不是，你是谁啊？你不是际水？”
“我是际水大人的兵士，与她有同样外形的人偶。我将在人族协助您的工作。作为您名义上的‘女朋友’，我的代号是，‘水季’。”
云厉正拿着文件夹过来，只听见水季后半段谈话内容。水季发觉有人过来，细细打量来人，脑中搜索关于他的记忆。于是她微笑着抽出手，“你好，云厉。我是易风的女朋友，水季，请多指教。”说是微笑，不如说是面部抽搐，这个人偶似乎不能完全理解“微笑”的正确用法，只是单纯复制记忆里的错误内容，未能控制好面部表情。
不愧是际水......水季。
云厉按水季的意思同她握手，尴尬一笑，疑惑地看了易风好几眼。
“弟弟，叫我嫂子就好。”水季用力微笑，以示友好。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很有用。
易风闻言，心情复杂，忙拉过水季，冲云厉叫道：“她开玩笑的，水季，水季，没有什么嫂子。是人偶，帮际水做事的。”
“我知道。”云厉说着把文件夹递给易风。
“整理了一夜？”
“嗯。”
“去休息一会.......啊，还有点事，帮我去社交媒体上宣传，告诉各大媒体我将有一场线上演唱会，直播进行，地点定在市中心那套刚买的别墅里，时间是今晚7点。”
“好。”
“辛苦了。”
“应该的。”云厉走之前看了水季好几眼。水季正抱着易风的胳膊，同他耳语，看起来十分亲密。即便是在他面前也尽责地扮演着“女朋友”的身份。他摇摇头，万般无奈地走出公寓。今晚该有大事发生，他望着天空，几朵云洁白无瑕，天蓝的要滴水，大海的颜色，他的思绪浸润在这样的海里。今天天气可真好啊，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这样的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