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都,绛城。
晋王宫花园的芍药花丛中,数条彩绫翻飞,长袖飘飘。一个姿态婀娜的女子时而歌吟,时而翩舞。一群侍女望着此景,忘记了手中的工作,甚至忘记了呼吸。
芍药,为花中之相,妍态万千。
而她,扶风弱柳,娇容胜花。
远处传来了急骤的脚步声,她嘴角勾抹出笑意,舞动停止,十指轻扬,彩绫都被她握着手里,继而披搭在双臂。
“娘亲!娘亲……”一个可爱讨喜的小家伙一路小跑而来,扑进她怀里。
晋国的小王子,十岁的奚齐,完全承袭了她的美貌。
“齐儿,跑去哪里了?看你,一脸是汗。”她蹲了下来,温柔替他擦汗。
小家伙闪着亮光的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线,笑嘻嘻的模样像是得了最宝贝的东西,可爱,更惹人疼爱。
他把藏在衣袖下的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红嘴鹦鹉,那双翅膀因挣扎而掉落了不少羽毛。
骊姬皱起眉头道:“齐儿,你捉它作甚么?”
奚齐一手捉着鹦鹉,另一只手抚着鹦鹉的脑袋,笑道:“这是我送给父王的寿辰礼物,我教它说些好听的话,父王一定喜欢。”
骊姬正想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亮如洪钟:“哈哈……谁知道我喜欢什么?”不远处,晋王在二人的陪伴下缓缓走来,晋王鬓角的头发显白,雄风犹在。
左边的大将军里克,身着夜霜黑戎铠,龙精虎目。右边的礼官荀息一直都弯着身子,见到骊姬和奚齐更是把身子弯得更低。
奚齐欢喜地献宝:“父王……父王,你看,这是我今天捉到的。”晋王一手便把奚齐抱坐在手臂上,下巴的胡渣摩擦着他的脸颊,惹得奚齐咯咯笑个不停。
骊姬马上跪迎:“臣妾参见大王。”
“夫人请起!”晋王说道。他把奚齐交给荀息,嘱咐下臣道:“陪王子到别处去玩!”
初春惊蛰,绛城的天空轻烟半笼,红花衬地,雨微垂柳。
骊姬扶着晋王在宫廷玉石铺道上走着,他把背梁挺得很直。
老夫少妻,话题能有多少,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尤其是面对一个王。
“夫人不高兴吗?”晋王眯缝着眼看着身边的宠妃。她很恭顺,也像一本读不透的书。
骊姬摇摇头。
他面对千军万马都未愁过半分,面对她心底总有一丝悲凉,是被她所感染的。他停下了脚步,捉起她的手道:“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话语很轻:“臣妾是想,大王今年的寿辰,是不是可以热闹些。”
他倒有些惊讶,她心思是在为他:“你想说什么?”
“大王不想见见三位公子吗?他们远守边城,必定受了不少苦……”
晋王深深吸了口气道:“他们三个自小随我东征西讨,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倒是爱妃你,时刻都挂念着他们……”
她嗅到话语中的酸气。
太子申生守宗庙之地,曲沃。二公子重耳在蒲城。三公子夷吾在屈城。蒲城和屈城都是边关重镇,也是荒芜之地,在重耳和夷吾的治理下,日益繁华。
骊姬把晋王的手握得更紧,盈盈一笑:“他们都是大王的儿子,夫人早逝,臣妾只是尽为娘的责任。”
“那爱妃认为寡人哪个儿子最出色,谁才是晋国未来的王?”
她扶着他走上石阶,鞋跟溅起不少水花,她低垂着头:“臣妾不敢妄议。”
晋王却自顾自说了起来:“申生聪慧过人,重耳仁厚贤达,夷吾心思深敛,还有齐儿……”他揽着骊姬肩膀,感觉到她微微一震。
她慌忙道:“齐儿不及他哥哥们的万一!大王身体精健,晋国还不能没有你。”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不久顿感气促,咳嗽了两声,骊姬停下脚步,拍他的后背帮他理顺气息。他气喘得脸上都涨红起来。
她扶着他到亭子里坐了下来。
他叹声道:“他们年纪也不小了,早年我只顾征战,他们的婚事也耽搁了,要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他抬头看着苍茫的天际,喃喃道:“既然那么难取舍,就等上天来决定吧!”
微风吹来,她身上那股淡薄的香气飘入他的心扉。
他醉心她馨香。
却看不见她眼中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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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曲沃。
柳林坡上,太子居。
申生独坐在窗棂上,初春的曲沃依然很冷,尤其是下过雨后,千堤烟柳隐无形,一身素白宽衣,纤尘不染。
他微微闭起眼睛,似是假寐。
如今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晋国的太子。
应该说只有无人之时,他就不再是尊贵太子。
腰间缠着皂丝涤带,依然挂着龙纹玉带钩,他惬意地把玩着。
门外的脚步声很急促,侍卫喊道:“杜太傅求见!”
申生很无奈,跳下窗棂。正色坐在凳子上,摊开竹简书,一手拿着刻刀,唤了声:“进来!”心里想,杜太傅一向沉稳,能让他这么着急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杜太傅正想跪下问安,申生便说:“不必多礼了,有事吗?”
“太子殿下,绛城来了急信,是大王的意旨……”
“说重点。”申生手一落,便在竹简上刻下一字。
“是……大王寿辰将至,让您回绛城一聚。”
“哦!”申生依然低着头,目光浏览着那些公文。
“太子的意思是……”
“跟往常一样,挑些礼物送回去,然后说本太子公事繁忙,不能亲自道贺。”
“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妥吧!”杜太傅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申生把批好的一份放在一旁,再拿起一份摊开:“那就说本太子得了急病,不能回去了。”
“殿下……”他靠得申生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据臣得到的消息,这次大王召您回去,主要是想商议太子的婚事……”
此话一出,申生立刻抬起头,不悦道:“不是让你说重点吗!”
杜太傅一愣,也不知道怎么答话。
“父王有说是娶哪一位公主吗?”
他旋即说:“晋国和秦国世结姻亲,必定是秦国的公主!”
申生叹了口气道:“我就是问娶秦国哪一位公主啊。”
“这……”他摇了摇头:“臣愚昧。”
申生站了起来,靠着窗棂,背对着他道:“太傅可还记得太卜郭偃?”
他有些迟疑:“臣……记得。”
“太傅可相信鬼神占卜之说?”
“占卜之事始终缥缈,臣不相信……”杜太傅惶惶道。犹记得当年郭偃道出骊姬有亡国之命,极力反对晋王册立她为新夫人,晋王以术士妖言惑主之罪将他绞杀。
申生转过头,笑道:“太傅果然慎言。郭偃之死,并不代表父王不相信他的话。”见太傅极力掩饰的惊讶表情,他继续说:“但是父王更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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