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葫芦在赖皮狗的手中受尽侮辱,想到何一仙不止一次向它打听追梦人郑深的故事。这一夜,在赖皮狗往它嘴里又尿了一泡之后,葫芦又讲起了起郑深的故事。这次的故事像极了神葫芦自己的遭遇:
(故事中故事 第五回 可怜兮兮年华逝去在异域 戚戚惨惨郑深暮年归故园)
郑深在愚昧的丽人岛生活着,一天天,一年年。这里有妻也有女,可郑深还是时常觉得孤单。
这一天,风和日丽,三叶女王带领他的臣民去打猎收获也不错,野果子也采了不少。
郑深问:“女王陛下,郑猴儿呢?就是我带来的那只猴子。”
三叶女王哈哈笑道:“你来我丽人岛的第一天,我们一群人把你围住了,吓着它了,它趴在一旁的树上,一动不动,也不逃跑。过了些日子,有人说它进了这里的猴群,还娶了媳妇儿,哈哈哈。放心,我们丽人岛上的人,打虎、猎豹、捉兔子,可不会伤害猴子的。”
郑深放心了,他的不会说话的兄弟——郑猴儿还活着。
有一天他和三叶女王去打猎,遥遥看见一群猴儿,他感觉其中有一只就是他的兄弟——郑猴儿。他盯着看了一阵子,那只猴儿真的过来了,果真是郑猴儿。它见到郑深嗷嗷直叫,又蹦又跳,似乎说:“哥啊,俺想死你了。”郑深抱着郑猴儿好一番亲热。拥抱后,郑深才发现郑猴儿身后跟着一只小猴儿。小猴儿很像郑猴儿,敢情是郑猴儿的儿子。郑深问郑猴儿:“这是你儿子吧,就叫它郑小猴儿吧?”郑猴儿嗷嗷点点头,很高兴。
此后十几年里郑深时常见到郑猴儿,这里人和猴儿相处得很好,似乎郑猴儿有意常来看他。
有一天,郑深突然自言自语:“好久没看见我的郑猴儿了。”三叶女王听到了,呵呵一笑:“你的郑猴儿兄弟已经老了,或许已经不在世了吧。”郑深很伤心,没有说话。
又一天,郑深和三叶女王外出。遥遥看见一群猴儿,他又感觉其中有一只就是郑猴儿——他的兄弟。他盯着看了好一阵子。
三叶女王拉拉郑深的手说:“别看了,你的兄弟早就不在了。那是别的猴子。”郑深不语,扭头正要走。那只猴儿却跑过来了。是郑猴儿?再一看,不是。那猴儿见到郑深却也嗷嗷直叫,又蹦又跳。郑深这才看出,竟是郑猴儿的儿子郑小猴儿——“我的侄子!哈哈哈……”
此后三十来年里,郑深时不时地会见到郑小猴儿,他会拿些果子给郑小猴儿吃,郑小猴儿竟也会给郑深送些果子。郑深没想到,他和猴兄弟的情谊还能延续到下一代。
又一天,郑小猴儿来了,还带着一只猴娃娃来到郑深面前。郑深问郑小猴儿:“这是你儿子吧,就叫它郑猴孙吧?”郑小猴儿嗷嗷点点头,很高兴。
在郑深六十来岁的一天,他和女儿小三叶女王出门。看到一群猴,他希望看到郑小猴儿。看了好久,不见郑小猴儿。终于,郑小猴儿来了,郑深很高兴。再一看,却不是郑小猴儿。郑深有些失望。那只猴儿却叫个不休,一看:“啊,是郑猴孙!”
岁月啊,流逝。
郑深滞留海外已经四十余载啊!
四十余载啊!
郑深不觉间伤心地吟叹出一阕《西江月》:
年轻直想外窜,凿个葫芦当船。漂洋过海不畏难:欢喜海外成仙。
霜雪染了红颜,异域成猴数年。梦回故园泪涟涟,渺茫渺茫不堪!......
本来郑深早已经适应了丽人岛的生活,早已经死了回故乡的心— —哪里不是一辈子啊,何况如此模样咋见家乡父老啊。可是在郑深六十多岁的一天,突然想家了。这一想,可不要紧,不是偶尔的想,而是从此又天天地想!——叶落归根啊!
郑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三叶女王。三叶女王把眼睛一瞪:“莫不是本王待你不好?四五十年了,你还想逃跑?难道你不懂得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想回你那什么家乡,本王不许!要是再提这话,我命人摔死你!”——天啊,丽人岛的男人没有地位,女尊男卑,且不知文明华夏大地的礼仪人伦。
郑深不敢在与三叶女王提回家的事,这女王太霸道。一天,他偷偷给自己的女儿提起:“闺女啊,咱华夏大地比起这里来,那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衣服、雄伟的楼宇……”谁想到小三叶女王却说道:“爹啊,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你应该好好服侍我的女王母亲才对啊!……”要是在家乡,郑深肯定会狠狠地骂女儿一通,可这里不行,这里是野蛮愚昧却不自知的丽人岛啊。
郑深还是想回家!带妻女一起回是不可能的,带郑猴孙一起回?郑猴孙都已经和一只母猴生了小猴了,何况他也没法跟一只猴儿表达他的意思啊,毕竟郑猴孙不像它的爷爷郑猴儿那样通人性——那是郑深的师父教育了好几年的,而郑小猴儿、郑猴孙都是正儿八经的野猴啊。
在回家的念头在脑子里折腾了又是两三年后,有一天他来到海边:“天啊,我的葫芦船竟然还在!”虽然有鸟儿进出,敢情有鸟儿在船上安家了。有宝船就好。郑深终于决定独自把家还!开始筹划、准备路上的吃食和水。他偷偷地把东西运到葫芦船上。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早,郑深找了张狗皮围在腰上。——在这所谓丽人岛上腰上只围一圈儿树叶可以,可回了家,哪能这样?又没衣服,只能这样了。——郑深独自上船了。他的心怦怦地跳。郑深解开葫芦藤缆绳正要走,却听到岸上有人喊:“郑深你等等——”这一声喊可把他吓了一跳,“女王派人追来了?俺的娘啊!这个野娘们儿!” 郑深慌慌乱乱地正要走,却听那人又叫道:“郑老头儿,我要跟你走,等等我!”郑深一愣,再一看,是二叶女相的一个外孙女叫小小二叶女相(二叶女相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叫小二叶女相,三个女儿的一堆女儿又都叫小小二叶女相)。
这个小小二叶女相,今年才一十五岁。她思维开阔,有着其他丽人岛人难以期及的聪明机智。郑深很喜欢她,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小蹦蹦儿。
给人起个绰号,这在丽人岛的历史上是第一次。于丽人岛而言,郑深带来了超前文明,因为丽人岛上的人连名字都没有,突然间,有人有了个绰号,人们感到了巨大的方便,不用再费事地叫她“小小二叶女相”了,真省事儿!而且还不会和她的一大堆姐妹弄混了!这真是方便!
这是丽人岛文明的巨大进步,给丽人岛贫瘠的文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人们背后都叫这个小小二叶女相小蹦蹦,但这却令二叶女相大为恼火,她曾怒吼:“我的孙辈儿都得叫小小二叶女相!谁也不能改变!这是祖规!我死了,我的一个女儿就是二叶女相,然后,她的女儿就是小二叶女相!”她却全不顾将来一个女儿成了二叶女相,其他女儿及其女儿就没了名字。
可是,绰号所带来的影响还是在私下蔓延着。这是文明对愚昧的影响,是人力难以压制的。终于,几百年后丽人岛上的人学会了给孩子起名字。
这些题外话无须多言,言归正传。
按华夏大地的礼仪,小蹦蹦该叫郑深爷爷或姥爷,可这丽人岛没这礼仪也怪罪不得了。
郑深问:“小蹦蹦儿,回家吧。我要回我的老家。一路要遭遇各种艰难的。”
小蹦蹦儿道:“我要见见一个不一样的天地,有危险我不怕。”
郑深道:“你想好了?——”
小蹦蹦道:“想好了!少废话,快走吧,不然女王的追兵来了,逮住你会杀了你的!”
郑深本想劝小蹦蹦回家,但时间来不及了,稀里糊涂地就带着她匆匆开船了。
葫芦船中,六七十岁的郑深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蹦蹦儿。因为要回到文明的故乡,郑深给小蹦蹦讲了些到家后应该注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到岸后,要想法给她弄件衣服穿。“在我们华夏礼仪之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叫花子都要穿衣服的!更别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了!”小蹦蹦惊愕道:“真麻烦,你们那儿很冷吗?身上包裹那么多东西。——哦,你们太愚蠢了,费好大的力气,做麻烦的衣服穿上,遮挡了身体的美丽。唉……”郑深不再解释,估计也难解释通。过了片刻,郑深又对小蹦蹦说:“小蹦蹦啊,我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吧,叫伊一咋样?”(郑深心里想,咦,一个美人,就叫伊一吧。)小蹦蹦高兴得一蹦,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郑深和伊一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经受海风海浪,一起斗鲨鱼、打海兽。伊一当然比当初的郑猴儿强些,因为她毕竟是个人。这一路上遭遇些困难、危险自不必多言。但想到家乡在望,心情还是激动的。
一天夜里,郑深做了个梦:他回到了故乡,又成了二十多岁的英俊少年。他梦到了自己与一个方圆百里有名的美貌姑娘成亲了。他优雅地掀开姑娘的盖头:“啊,真是个美人!”一对新人都是满脸的幸福。接着,夫妻宽衣了,亲热了……好激动!
郑深幸福得笑了。一笑竟然醒了。睁眼一看竟然是在和伊一亲热。
原来这天夜里,郑深睡得正香时,伊一趴到了他的身上,又是亲又是吻,郑深就做了这么个梦。
郑深明白了,惊叫:“啊,是你?快闪开,快闪开!我们怎么能……”
谁料,这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伊一竟然嘿嘿一笑道:“在这茫茫大海上,没有三叶女王,你就是我的男人了,哈哈哈……”
郑深转念一想:“也罢,好汉娶三妻。我再有个小老婆岂不更好!”
郑深和伊一成了夫妻,相处起来就更方便了。郑深还想:“我在海外被困几十载和一个女野人成婚,说出来多么丢人啊。今天能领回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给自己做老婆,也能给自己争点脸面不是。”想到这儿,郑深很得意。
可是,就在他这么想的第二天,风和日丽的,葫芦船平稳地前行着,突然前面蹿出一条大鲨鱼,张着大嘴,呲着大牙,很是吓人。郑深赶紧从船舱中绰起鱼叉,只要鲨鱼靠近,他就要出招。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鲨鱼真的靠近了,郑深赶紧把鱼叉在面前舞了两圈儿,想凭一招郑氏晃叉吓鱼术把这鲨鱼吓跑。可就在此时,伊一绰起另一柄鱼叉,左手端右手压,口中喊一声:“畜牲,想伤俺男人!”一纵身,箭一般射出,向那鲨鱼刺去。那俊美的模样好似哪吒舞动火尖枪。噗的一声,鱼叉正中鲨鱼背,鲨鱼疼得嗷嗷叫,好似在说:“娘啊,疼啊疼啊!怎地下手如此狠毒?”伊一大骂:“哼,敢打太姥姥男人的主意!”她一个翻身骑在鲨鱼身上,拔下鱼叉噗噗噗又插个没完。鲨鱼剧痛,爹娘地哭着没目标没方向地乱打转儿,最后朝着一个方向游了一阵子就一头扎向了海的深处。郑深大叫:“俺的愣媳妇儿啊,你也太年轻了……”
过了好一阵子,郑深抹一把早已经模糊的泪眼,平稳了下遭了巨痛的心,自语道:“他奶奶那个孙子的,还得回家啊……”
在海上遭了数不尽的艰辛、折腾和磨难之后,在一个傍晚,葫芦船被洋流和海风又送回了当年郑深出海的地方。怎么回来的,郑深也是小半明白大半糊涂。反正是回来了。郑深背着一个羊皮包袱,激动地跳下葫芦船登上岸。他刚一上岸,一个浪头卷来,葫芦船不见了。似乎它完成了使命就离开这个世界。郑深无心顾及这个,他激动得跪伏在地,大哭道:“爹啊娘啊,孩儿终于回家了!爹啊娘啊……”——几十年不讲中国话的郑深竟然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这么一句。
郑深心道:“‘少小离家老大回’,这说的不正是我吗?呜呜呜……”
是啊,昔日风华好少年,出海折腾几十载,而今风吹皱了额头,雪染了须发,苦难压弯了腰啊……
上岸后,郑深一望四处无人,很高兴,心想:“我得到哪儿弄件衣服穿啊。”他刚蹑手蹑脚地走了不到一里路,迎面来了个老头儿。老头儿见到郑深一愣,骂道:“谁这么缺德,把这只猴子的毛都拔光了?太残忍,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
第二天早上,狗子起床一看,呵,咋又忘了塞上葫芦塞,尿又洒了一地。
而葫芦却是在独自默默哭泣:“我的悲伤,谁人知?何一仙,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