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庹七尺骑着马,哼着小曲儿: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
庹七尺唱得正高兴,眯着眼儿,就在似乎快要睡着的时候,路边噌地蹦出几个人来,当头的,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面白须长,若不是一对贼眼叽里咕噜溜溜直转,真是一个教书先生的模样,他右手拎一把大砍刀,腰上还别着把鹅毛扇。后面跟着三个人,一个高瘦的手持擀面杖,一个矮胖的手持大号菜刀,另一个稍有点弓腰的手里攥着一把砍柴刀。
拿砍柴刀的,是纸糊的驴大嗓门,一挥手中砍柴刀叫道:“嗨,把马留下,把钱留下!不听话砍了你!”矮胖的的一挥手中的大菜刀,吼道:“不听话,剁了你做红烧肉!”当头的用手中大砍刀一指,呵呵笑道:“我这兄弟,可都不是吃素的!快放下马,放下银子逃命吧!”
庹七尺见状呵呵大笑,紧接着又哭了,说道:“当今武林可悲啊!一个教书的,带着两个厨子和一个砍柴的,就敢出来打劫……哈哈哈……呜呜呜……”
当头的一听大怒:“爷爷乃是智多星吴用的后人称赛诸葛小吴用的吴智!我这几位兄弟也是梁山好汉的后人,及时雨宋江的后人狂刮风宋葱、雪打转儿宋蒜,白日鼠白胜的后人绕磨三千小白日鼠白驴!祖上就是打劫的!——你再要说废话,当心剁了你包饺子吃!”
大嗓门儿的白驴兴子来了:“你他娘的还不下马!”说着过去一把把庹七尺从马上拽了下来。
宋葱大喊:“快交钱!不听话,老子一擀面杖砸死你!”嘭,就是一擀面杖砸在了背上。啊——,庹七尺一声大叫。
宋蒜一听也吼:“掏出银子来!”说着嘭一菜刀拍在了庹七尺的背上。庹七尺嗷地叫了一声,喊:“你这厮,根本不曾用心学武也敢打人?”
吴智也也喊:“快交钱,不然砍了你!”说着狠狠踹了庹七尺一脚,庹七尺嗷的一声叫,骂道:“不要脸的书生,练的这三脚毛的功夫也敢在人前使用,丢祖师爷的脸啊!”吴智一听来了气,心想一个不会武的人,还瞧不起我吴智的能耐,嗙嗙嗙,狠命地踢了起来。宋葱也来了劲,抡起擀面杖一通狠揍,庹七尺边嗷嗷叫边演说他的江湖道道儿:“啊,你们这根本不配叫武功!老夫苦练神功几十载——啊——也不也在人前用一招半——啊——啊——啊——式,怕给祖师爷丢人,你们——啊啊啊……”
突然,吴智喊一声:“兄弟们住手!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好好说一说,他交不交钱!”
庹七尺终于喘了气儿,说道:“看得出来,你们都练过武,呵呵,可是都不曾入门啊!这点儿本事也敢在我小刀神半剑仙庹七尺面前使用,你们丢人啊,给祖师爷丢人啊!你们练的这叫武功吗?啊?这叫猴子瞎蹦跶啊!你们……啊——”
宋蒜听得烦了,大骂:“你他娘的一个棒槌,装什么大瓣蒜,你算哪棵葱?敢跟咱爷儿们瞎叨叨!”说着举起菜刀啪用刀背砍在了庹七尺的肩上。
吴智一挼胡儿,坏坏一笑,说道:“我觉得这个大脑袋,说话有点意思,兄弟,你就让他再说两句吧。”
白驴吼道:“说!说的不好,剁了你!”
庹七尺不理白驴,继续说道:“想当年,我的恩师中原刀神常万里、江南剑仙高千仞,那刀,那剑,真是天下无敌,谁敢不服,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么漂亮,于千斤力道中不失优雅。无论练什么刀法,什么剑法,细心观之,那都是天上仙子的歌声,人间舞神的舞姿,看他们的神功,你仿佛见到了张旭的草书,李太白的诗歌……”
“去你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白驴可不像吴智那样有兴趣听庹七尺叨叨,他只想尽快抢了钱回家,于是他骂一声举起砍柴刀这就要砍了庹七尺。就在刀将落在庹七尺脖子上的时候,嗖——,当——,嗖——,一个墨玉飞蝗石打来,打飞了白驴手中的砍柴刀。
白驴猛地抬头一看,娘啊,是他,徐世南!
只见徐世南在远处,便喊道:“几个小孙孙,你们趁爷爷不知道,又在作恶!”说着,嗖——,又是一个墨玉飞蝗石打来,正中白驴的胸,白驴幸亏昨个儿抢的金元宝还揣着,只听当的一声,飞蝗石打在了金元宝上,白驴吓得甩开脚丫子这就跑,宋葱、宋蒜也施展陆地飞腾术之抢劫失手快快蹿,还是吴智聪明跨上庹七尺的马,用刀狠抽了一下马腚,“驾!”骑着马跑了。
徐世南箭步如飞,眨眼间来到庹七尺跟前,正准备去追吴智等人,见庹七尺被打得如此儿狼狈,便回过头来,俯下身扶起庹七尺,说道:“俺说这位兄台,你咋地被打了没还手?你没看到他们想弄死你?”
庹七尺踹口气儿道:“多谢壮士搭救!他们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贼。他们还打劫,武功都不会!丢祖师爷的脸啊!”
徐世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心道:“挨了揍的还嘲笑人家不会武,真有意思。”更令徐世南没想到的是,这庹七尺接着说道:“这位兄弟,你打不墨玉飞蝗石不太讲究啊。你的飞蝗石即使不用名贵的墨玉制成。你可应该选色泽光润,手感温和的鹅卵石啊,你怎么随手捡一块方不方圆不圆的石头就当墨玉飞蝗石打呢?再者,飞蝗石,飞蝗石,这暗器打出来当有蝗虫的美感和神韵,你怎么能只想着用它去打人,而不想到其中的艺术之美呢?——年轻人啊,武学博大精深,你当有敬畏之心啊!唯有如此才能不给祖师爷爷丢脸啊!”
徐世南救过多识广,还是第一次见庹七尺这种人,心中有点不悦,但并未表现出,笑道:“这位兄台,你为何不还手?那几个人只会些三脚毛的功夫。”
庹七尺把脸一板说道:“小兄弟,你觉得老夫很迂腐吗?被打了也不还手!——你得知道啊,华夏武术博大精深,任你花百年之力也难学其一二。华夏武术,不只是用来打这些小毛贼的,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数代武林前辈的总结,其中有着,令人着迷的美的韵律,它像诗词,像书法,也像迷人的仙子。我辈如若用学得并不精通的能耐来和几个毛贼打斗,祖师爷爷在天上看见了,不感到丢人吗?不在人前练武,这是对我华夏武学的敬畏!敬畏!”
啪,徐世南两只手一拍,嘿嘿一笑,说道:“庹大侠,你看我拍死一只蚊子。”说罢站起身来走了。
庹七尺很伤心,想到近几年来,他四处宣讲武学之要义,不但没有几人听得下去,还时常被几个他只会些三四流功夫的人给一通狠揍,不禁悲从中来:“唉,活着有个什么用呢?”想到此他用伤感的眼睛往四周瞧了瞧。嘿,老天,真够意思,路边有棵老柳树,一根粗长的枝伸了好远。他从怀中掏出飞抓百链锁(这个江湖中人常备的宝贝自师父传给他第一次派上了用场),系在树上这就要上吊。恰巧这时何一仙来了。
何一仙听庹七尺唠唠叨叨,突然也有所思考,不禁说道:“一个想成仙而不得之人,遇到一个伤感绝望的鬼。呵呵……”话说出来了,何一仙有些后悔——这话当着人家的面来说,未免太失礼了。
庹七尺听了何一仙的话,倒没生气,却是一副很惊讶的模样:“啊,你是想成仙的人。好啊,有志气!——可是,我曾听先辈讲,成剑仙,得先成剑客,欲成神仙,得先成武学大师。可是啊,年轻人,你的武功现在练到什么火候了?唉,你也无须回答,放眼当今天下,没有谁是真正会武的。你啊,年轻人,夜里好好练武吧!”
何一仙看了一眼庹七尺,又看看他方才上吊的树枝,噌,他抽出柳鞘刀,欻,一刀挥出,把树枝给削断了。何一仙道:“这树想杀人,我斩它一条胳膊。”
庹七尺摇摇头,叹道:“唉,蠢汉的笨力气。年轻人,武,要有美感,要讲韵律的,一刀挥出,当如诗,如歌,美妙动人才是啊。”
何一仙一指前方:“哟,前边树上那只什么鸟叽叽喳喳,真难听。”说着,嗖——,一只墨玉飞蝗石打出。鸟应声落地。
庹七尺又叹息道:“唉,这墨玉飞蝗石……”
何一仙道:“我去捡那只死鸟。”说着走了,留下一个庹七尺在那嘟嚷,自个儿没趣儿地闭了嘴。
何一仙走了。庹七尺大吼一声:“老夫不能死!江湖侠义要有人宣讲,先辈的武学传奇要有人讲!真正的武学要义、武学精神,要有人传授!现在的年轻人要有人教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