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人千千万,有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喝凉水;有人终生似牧羊,哪儿有草哪儿跑,哪管什么梦想不梦想;有人有光就沾,哪怕别人骂破天,若是有光不得沾,三天不能眠。可同样有人,精打与细算,好好过好每一天;有人要海边盖座房,面朝大海看花开;有人好色好财,却也取之有道,严律己。
南郭东、西门西便是个有想法的江湖人物,他们武功并不算太高,却有着要活出个样来给人看的可贵梦想。最初他们打竹板卖唱,混吃赖喝,后来觉得当个绿林好汉,才光彩,于是他们每人手持一条枣木棒,干起了拦路打劫的营生。
也不知哪一天,南郭西门哥儿俩无意间听到两句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天晚上吃罢饭,兄弟二人坐在炕头上聊天。
南郭东问:“兄弟,你说咋才能‘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整天打劫算英雄好汉吗?”
西门西呵呵一笑,道:“唉,哥啊,这还用说,当然是!”
南郭东道:“你真这么认为?”
西门西道:“当然,当然是强盗啊,没人把咱当好鸟啊!哈哈哈……”
说着说着,南郭东从炕头拿起了自己的竹板,当那个当,当那个当,他打了几下竹板,望着窗外悠悠的月光,唱道:
“说英雄啊论好汉,咱该如何一年年?
打板卖唱没脸面,拦路抢劫可好看?
究竟咋地才好看?”
西门西不知如何该回答哥哥的话,直把竹板当那个当,当那个当,当当了好久,才也望着窗外那悠悠的月光,唱道:
“杀人是罪除恶善,抢贪官劫恶富,或许你我算好汉。
今天闯北明走南,路见不平拔刀助,也盼行善能成仙!
也盼行善能成仙!”
南郭东听了兄弟这话,高兴地说道:“兄弟说的是,咱以后打劫只劫恶人。对嘛,本来咱们就是这么做的啊!我看咱们算个好人!”
西门西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道:“在这个乱世,在这乱糟糟的江湖中,做个好人难啊。——唉,睡觉吧。”
南郭东脱衣服钻进被窝,闭上眼说道:“兄弟啊,咱好好混,争取明年都娶个媳妇儿!睡觉。”
只打劫恶人,这是个好的想法,也正因为他们大致做到了这一点,南郭东、西门西哥儿俩的日子竟然过得很拮据,更别说建个像样的山寨了。为此,他们不得不四处游荡。倒也真路见不平做了几件侠义之事。
这日,他们正拎着枣木棒子赶路,见前面几十丈处,有两人拿着家伙打一个只会躲闪不会还手的人。
南郭东道:“兄弟,路有不平事。”
西门西道:“哥哥,岂有不管理?”
南郭东眼睛一转:“不对啊,人家打他不还手——嗯,是师父在教徒弟吧?再看看。”
正说着,却见那个屠夫打扮的家伙喊道:“你就在这歇着吧!”举起手中的刀就向庹七尺的脖子砍去。
南郭东、西门西一起大叫:“住手!”这动静真叫个大,直把天上的云彩都给撞飞了。
马河、吴智耳中一震,收住了手中的家伙。
南郭东、西门西同时站住脚步,手搭凉棚,看了看马河、吴智,又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枣木棒大叫:“哪儿来的恶人?见到我们兄弟还不快滚开!”——他们想吓走恶人,并不愿轻易意与人动手,——万一打不过人家呢。
庹七尺见状,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多拿棒子的啊?”也不知咋寻思的,大喊道:“诶,这两位英雄莫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弟子吗?”
南郭东、西门西本就是卖唱出身,接这话还不轻松,齐声道:“我们兄弟,接大圣法旨,来人间除恶!恶人还不快快滚开!”
马河听了这套说辞只是一愣,不知真假。吴智毕竟有学问,冷冷笑道:“呵呵,两位兄弟,这牛皮吹得炸了吧?哈哈哈……你们若是孙大圣的弟子,也拔根毛变只猴儿来瞧瞧——”语意间竟是嘲讽。
南郭东、西门西心中发虚,嘴上强硬:“还不快快逃命,否则我们一挥手中的棒子,就能让你们飞出去六七丈远!快快逃命吧!再不逃就晚了!”
马河脑子也转过了弯儿,笑道:“那你就试试吧!”
南郭东道:“我们兄弟不愿随意伤人!要是聪明,快快逃跑吧!”
吴智道:“吃这碗江湖饭,什么人没见过。哼哼……”说着拎着杀猪刀向南郭东、西门西走了两步。
南郭东、西门西见状没出息地后退了两步,但随即把棒子往地上狠狠一戳,喝道:“你再不逃走,我们可就发神功了!”
马河、吴智一挥手中铁棒和杀猪刀,似要来打死南郭东、西门西。南郭东道:“兄弟,发神功!”西门西心想:“临死之前装次神仙吧!”随即二人一起把手中的枣木棒子往前一指,大喊:“恶人,飞吧!”
只见十几丈外的马河、吴智“嗖——”的一声向后飞去。“啪——”“啊……”二人实实在在地摔在地上,吓得摔得是爹娘直叫。
马河咧着大嘴道:“兄弟,我们真飞出了七丈远呢。”
吴智也瞪瞪眼道:“六丈多啊。——快跑吧哥,真遇神仙了!”
马河、吴智拎着棒子和刀耗子一般逃跑开了。
南郭东、西门西还有庹七尺也被这一幕给吓着了。庹七尺心道:“我不在别人面前使用武功是何等的正确啊,睢人家的功夫。”随即跪下说道:“感谢两位神仙相救,小可真是无以回报……”
南郭东很聪明,也不多做解释,却道:“快快请起,自古以来邪不压正,他们被我们打跑也是当然的。”说着便向庹七尺走来。
走了几步,南郭东、西门西都是一愣:“啊,原来是他!”
庹七尺也抬头一看,更是惊道:“啊,是你们……是……两位大侠!”庹七尺心道:“这二位,是恩人,也曾是仇人。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这……”
南郭东、西门西也觉得很是尴尬,但随即,南郭东便从怀里掏出了竹板,当那个当,当那个当,当当当啊当当当,他当当了好久也没想出个词来。西门西也拿出竹板应和着,当那个当,当那个当,当当当啊当当当,他也当当了好久没想出个词来。
在竹板的当当声中,庹七尺觉得面前这两个人有意化解此时的尴尬、从前的矛盾,便也拍起了手,啪啪啪,啪啪啪,啪那个啪……最后庹七尺觉得自己应该先开口,于是唱道:
“江湖旧事随风了,今朝相逢且一笑。
前仇旧怨今日了,从此兄弟情谊好。
天高地厚情谊好!”
尽管他的唱词不见的好听,却使三人关系缓和了许多。
当那个当,当那个当,啪那个啪,啪那个啪,三人又同唱:
“今朝丽日晴天好,昨日乌云随风跑。
前仇旧怨一笑了,从此兄弟情谊好。
天高地厚情谊好!”
三人哈哈大笑,各自客套一番,南郭东、西门西叙说了立志行走江湖专做侠义事,打劫恶人的理想,庹七尺大为赞叹。南郭东、西门西今日了却一段旧怨,心情好,听闻庹七尺因觉得自己武功不够炉火纯青而不肯使用武功,也违心地大加赞叹:“庹兄是追求境界的人啊!”庹七尺受到赞叹,更是来了兴致,大谈自己的处世之道:“两位贤弟或许不知,我庹某人曾跟随中原刀神常万里、江南剑仙高千仞学艺。”讲到两位师父的名号,庹七尺高仰了一下声调,并稍稍停顿。南郭东、西门西会意,相互交换下眼神,同时以一种羡慕的声调,似乎流着口水惊叹道:“啊,原来老兄是中原刀神、江南剑仙的弟子啊!想来武功一定非常了得!”庹七尺听了很得意,却装作平静地说道:“想我两位恩师,那是何等了得的人物!自出师之日起,我便立志,武功练不到一定境界,绝不能拿出来给师父丢人。哪像方才那两个毛贼,会武吗?也好意思用武功来打劫?给祖师爷丢人啊!”南郭东、西门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特论调了,但这次还是差点笑出来。庹七尺似乎察觉了他们的心思,又把他的武学理论深入了一层:“我庹某人,爱武功,也终生练武功,但我不会用武功来打人,哪怕是恶人。哪怕我被人打死,我也不会在武功没有达到两位恩师那样的境界之时就在人前使用。我练武,不为用武打人,也不为自卫,也不为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甚至不为强身健体,我为的是追求武术的最高境界……”南郭东、西门西相互又看了下,心中都在想:“听这话,咱们救了这个棒槌,他是不知感恩喽?”二人不约而同地呵呵两声。庹七尺或许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妥,赶紧说道:“感谢两位兄弟相救啊!愚兄感激不尽啊!——我只是追求我自己的武学境界,但也不反对别人对武学有其他的认识和使用啊。哈哈哈……”
南郭东微微一笑,叹道:“庹大侠这真是‘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庹七尺把他那不规整的大南瓜脑袋一晃,说道:“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两位贤弟,今天愚兄请客,且到酒楼好好喝他一通!”
酒席间,庹七尺问道:“敢问两位贤弟,那十几丈外把人打飞六七丈远的神功是从哪位仙师那里学来的?”
南郭东道:“或许邪不压正,做善事自有神助吧。”
西门西也道:“对对对,是这样。”
庹七尺以为他们不便泄露机秘,便呵呵一笑道:“哦,呵呵,原来这样。”
他们那里知道,就在南郭东、西门西与马河、吴智相斗时,远在天宫的孙悟空看到了这一切,他想:“难得有人假借俺的大名来做善事,也不能坏了俺的名声。”于是,在南郭东、西门西紧张地把手中的枣木棒子往前一指时,孙大圣在天宫伸出右手食指一指,使了点法术,马河、吴智便飞了出去,挨了通好摔,好在他们这日未曾伤人,否则大圣也难免会把他们摔死。
再说马河、吴智挨了通莫名其妙的摔,爬起来玩了命地逃,一口气儿跑了二十里。跑着跑着正撞到刚刚离开少林寺里的何一仙。马河和何一仙相向而行,一个玩命地跑,一个不紧不慢地走。马河跑得惶惶然,何一仙正在胡思乱思,二人撞了个满怀。何一仙“唉哟”一声被撞倒,马河也一个趔趄,看了一眼何一仙,大叫一声:“啊,何一仙!”何一仙也惊叫道:“啊,马河!”马河叫罢继续玩命地跑。
何一仙心道:“这个曾经欺侮我的家伙今天见我这般的疯跑,难道是怕我报复?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来东一头西一头的学无所成,原来却是‘勤学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不然这马河为何见到我如此地疯跑?”想到这儿,何一仙心里很美,修道成仙的信心陡然间便长了两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