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上午,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人陆续到来,可累坏了门上人——新来尤家的仆人何绿豆。何绿豆识文断字,自称只差一韭菜叶就中了秀才,这在仆人丫鬟中绝对是个大学问家。
来者先将名片递给何绿豆,何绿豆便以洪亮悦耳的嗓音喊:“某某派某某人到。”喊了将近一个时辰,喝了五大碗水,真累人。将近晌午,几位名望大的人物终于来了。
泰山派掌门人万俟雨了,随从递上名片。何绿豆喊:“泰山派掌门人Wàn Sìyǔ ,Wàn大侠到!”
万俟雨把眼一瞪,他的随从对何绿豆训斥道:“后生,你认字吗?我们泰山派掌门人复姓Mòqí,单字yǔ ,是Mòqí yǔ ,万俟大侠!不是万大侠千大侠!哼——”
何绿豆呵呵一笑,道:“呵呵,四书五经都读了……学《百家姓》时我拉了两天肚子,嘿嘿……”又咳了两声:“咳咳,泰山派掌门人Mòqí yǔ ,Mòqí 大侠到!”
尤三守带着儿子徒弟赶紧来迎接,并瞪了何绿豆一眼,给万俟雨致歉道:“一个仆人读书不多,万俟大侠见谅见谅!”
万俟雨哈哈一笑进了屋自不必说。不一会儿长白山掌门人令狐狸来了。随从递上名片。
何绿豆一见这名字,心道:“嘿,有趣儿。”于是喊道:“长白山掌门人Lìng Húli,Lìng 大侠到!”
令狐狸一口唾沫吐来:“呸,老子姓Línghú!”
何绿豆赶紧纠正道:“Lìnghú Li,Lìnghú大侠到!
令狐狸又一口唾沫吐来:“呸,老子姓Línghú,你听好了是Línghú,不是Lìnghú!老子叫Línghú Lí。”
何绿豆挨了两次唾沫,也生气,没好声地解释:“俺发音不好。”
尤三守带着儿子徒弟赶又紧解释:“小仆人,没见识,令狐大侠见谅见谅!”
紧接着蔡城派掌门人白大才来了。何绿豆接过名片来一看,心想:“他娘的,终于来了个好认的!”咳嗽两声,提高了一点声音,喊道:“蔡城派掌门人大白菜,白大侠到!”喊完了,自己感觉不对劲儿,正要低头再看名片,却听蔡城派掌门人骂道:“你他娘的是萝卜?”
何绿豆低声道:“俺叫绿豆。”
众人一通哄笑,尤三守狠狠瞪了何绿豆几眼,意思是,“过后非得很很罚你”。
这时,江湖上名望并不太高的一位人物来了。他的名片上只有个土得掉渣的名字“熊大”两个字。按理说何绿豆该喊:“熊大,熊大侠到!”也不知为何,估计是挨了几通骂,心里不痛快,竟然喊道:“黑瞎子山大寨主熊大,熊大侠到!”
熊大一听,乐得脸上开了花,心道:“俺名片只写个名字,人家就知道俺是黑瞎子山的。俺名气真大!”于是走过来拍拍何绿豆的肩道:“年轻人有见识,这点儿钱,拿去买茶喝!”说罢还真掏出几个钱来给何绿豆。
众人进了屋,都相互客套几句自不必说。且说这万俟雨来到尤三守儿子尤为好的面前,嘿嘿一笑:“尤贤侄,你想扬名江湖吧?那你肯定得参加武林大会,对吧?”也不等尤为好说什么,万俟雨继续说道:“我们泰山派开办了一个武学提升学堂,你可要参加哦!收费不高,受益匪浅哪!贤侄报名有优惠的哟。”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尤为好一看,上面写着“泰山武学提升学堂名师简介”。再一看下面,有华山派掌门、衡山派高手,峨眉派掌门的亲妹妹,少林寺方丈等吓人的名头,还特意写道“每月十五十六两天,泰山派掌门人万俟雨亲自传授武学心得。”
尤为好双手接过这宣传单,连声道谢,心中想:“这武学提升学堂真的能提高我是功力吗?”
万俟雨走开了,长白山派掌门人令狐狸又来到尤为好跟前,一通哈哈大笑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本书,说道:“尤贤侄,每十年召开一次武林大会。你一定想在上面扬眉吐气吧?我们长白派邀请了近三届武林大会的前五名高人编写了这套《近三届武林大会前五位高人学武心得及大会取胜技巧宝典》,这书可是价值连城啊。但我们长白山派著书不为挣钱,乃是为了提揳学武的年轻人,因此每本书只卖一两半银子。这是书的第一卷,送予贤侄了!”说完把书递给尤为好。尤为好连声称谢接了书。
十几天后尤为好得空,拿出这本书,翻开一看是《第一卷 少林寺方丈谈佛与武》,连看三四页都在讲佛理,尤为好喝了三碗酽茶,好歹没睡着,终于在第十五页末过渡到了少林功夫,翻到第十六页却是空白,连续几十页空白后,到了最后三页终于有字了,讲的又是佛理。尤为好骂道:“好个老狐狸,真他娘的坑人。”又喊:“绿豆,来,赏你一沓手纸!”
晌午了,阳光灿烂,尤家门口几只家雀叽叽喳喳像在谈论着什么新奇之事,好生热闹。尤家熙熙攘攘,江湖中接到请贴的各门派掌门人、帮主,或代表人物、武林高手想来的都已经来到了。尤三守感到很是得意,手捋银髯,眯着耗子眼直摇脑袋玩儿。突然,他一扭头问儿子尤为好:“耗子啊,庹七尺庹大侠没有来到?”
“啊?庹前辈尚未……”尤为好话未说完,只听何绿豆报道:“啊——啊啊,武学大师唾唾唾……”原一只小飞虫钻进了何绿豆的口中。他吐了几下又笑,笑了几声发现,“他娘的,这个家伙姓啥?”他脑子咕噜一转有了主意,“对,喊名不喊姓!”
“呵呵呵,咳,唾,七尺大侠到!”众人不解,为何门上人这次如此不专业,这般不敬业,竟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还结巴起来。
在众人指责门上人时,尤三守带领儿子徒弟来到门前一看:一位身高六尺半,满头尘土,鼻青脸肿,衣衫脏乱不整的人,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来到众人面前。众人都是一愣:“这是谁?再一看,啊?正是自称小刀神半剑仙的庹七尺!”
原来,这庹七尺接到请贴便欣然答应赴会。这日他头戴着软底六棱抽口软壮巾,顶梁门倒拉三尖慈姑叶,鬓插青绒球,周身穿青,遍体挂皂,腰扎五福丝鸾板带,左肋下佩带一把榆木剑,手里拿着一把折纸扇,骑一匹白马直往尤家而来。口中哼着小曲儿:“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身轻好似云中燕,豪气冲云天,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刚柔并济不低头,我们心中有天地。”
正当他哼唱得忘情时,突然有人吼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不留的砸脑袋!” 庹七尺勒住马,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两个人,都是略瘦的身材,中等的个儿头,瞪着凶煞煞的眼睛,每人手拿一根木棒拦在了面前,庹七尺一抱拳:“敢问两位英雄高姓大名?我乃中原刀神常万里、江南剑仙高千仞的传人,人称小刀神半剑仙的庹七尺的是也。”
那两人吼道:“少说废话,留下钱财,走人;不听话,哼哼把你把成肉饼!”原来这打劫的正是南郭东、西门西二人。
庹七尺一板脸像先生教训学生似的严肃地说道:“学武乃是为强身健体,行侠仗义,岂能用于作恶?!你们拦路抢劫这不是给祖师爷丢人吗?嗯?!”
西门西:“他娘的,谁用你教训?下马!放下财物饶你不死!再要多嘴,把你脑袋打个瓢开葫芦碎!”
庹七尺从马上下来,说道:“我庹某人今天,不骑马,就要从你身边慢慢地迁马走过去。我就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敢抢劫我不成!”说罢庹七尺真的下马,迁着缰绳散步一般向前走来,好像面前根本没有南郭东和西门西。
南郭东被这位脑袋好似不规整的大圆南瓜,两只眼睛核桃般大小放着灼人的光,右腮鼓鼓好似口中含块糖的庹七尺的气势震慑了,心有所惧,低声对西门西说道:“兄弟,这家伙好像身怀绝技,竟然毫无惧色呢。”
西门西更是心肝儿打颤儿:“那咋办?这笔买卖不干了?”
南郭东道一咬牙:“干吧,咱俩打不过一个吗?不能给绿林人物丢脸啊!”
南郭东咳嗽一声:“咳,不知死话的东西,还不留下马,放下钱走人!要我们兄弟动手吗?!”
庹七尺并不答话,迁着马大模大样地直往前走。南郭东、西门西见状后退了两步。西门西低声道:“哥,咱逃吧。”南郭东并不答言,他身子也抖了几抖,心怦怦直跳。但还是突然纵身一跃,来到庹七尺跟前,劈头盖脸双手抡棒就往庹七尺脑袋上砸来。庹七尺啊地叫了一声,本能地躲开了这一棒。同时冷笑道:“哼,就这两下子也想打劫?可笑!”
西门西见大哥出手了,来不及多想也抡着枣木棒子来砸庹七尺的脑袋。庹七尺又躲开了,大叫一声:“住手,你们真敢打劫庹某人!”
西门西硬着头皮道:“皇上来了我们也得劫!老子干这贼活儿就有这贼胆儿!”说着又一棒向庹七尺的腰抡来。嗙——,这一棒结结实实地抡在了庹七尺的腰上。
南郭东、西门西都是一愣:“这小子怎么不躲了?”只听庹七尺叫道:“住手!你们一出手我就知道你们不曾用心习武。棒子打在身上也没多少力道,显然内功太差!”
南郭东觉得这家伙只有挨揍的本事,还敢教训人?想到这儿,嗙——,一棒又抡在了庹七尺的腿上,骂道:“还敢教训老子?留下钱,滚!”
西门西也来了信心,骂道:“呵呵,看你人模狗样,一副剑客的模样,却是个多嘴的书生。”说着又往他背上并不太用力地“嗙——”砸了一下。
却听庹七尺喊道:“啊!别打,疼!——你们这也叫武术?我自五岁开始随父亲习武,后拜中原刀神常万里、江南剑仙高千仞为师,也学过中原、江南各路的绝技。”
西门西不耐烦了:“少废话,拿出银子来,否则宰了你!”
南郭东也说:“别吹牛皮了,留下银子滚蛋!”
庹七尺生气地喊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狗东西!……”
听到这骂声,南郭西门既生气又好笑,一起来到庹七尺面前。啪啪啪,嗙嗙嗙,拳脚雨点般向庹七尺打来,南郭西门同时骂道:“再胡说八道打死你!”
庹七尺吼道:“哼哼,我庹七尺也习武数年,只因对武学的敬畏,宁可挨打也不使用武功。不像某些人三脚毛的本事没练好却敢闯江湖,哼哼,可笑啊,可笑!——”
南郭东情不自禁地从怀中掏出了竹板,当那个当,当那个当:
“天底下有怪也有奇。”
西门西也掏出竹板,当那个当,当那个当:
“到底有啥怪东西?”
南就东,打两下竹板,当那个当,当那个当,唱道:
“饭桶自称有绝技,刀神剑仙吹牛皮。”
庹七尺大怒:“庹某人曾立下誓言,功夫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绝不使用!谁像你们……这就是野人乱舞棒子,哪叫什么武功?还有脸在我面前乱叫乱吼……”
南郭西门大怒,抡起枣木棒子嗙嗙嗙又一通猛打,边打边叫:“有本事你别还手!”
庹七尺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只是挨打,不肯还手,口中却是不服:“我的功力是你们的千百倍,也不敢在别人面前说会武,你们……哈哈哈……”
嗙嗙嗙……,好一通打。
啊啊啊……,挨打不还手,只能痛叫。
“哼,无知的野人,棒子不是这么个打法!棒法讲究的是……”
“怎么个打法?!”南郭西门本来只想劫些钱财,不料遇到这个笨蛋的侮辱,嗙嗙嗙,一通好打,直让庹七尺的棒法理论没能讲出来。
遇到一个嘴上厉害,却又不会还手的蠢驴,南郭西门两兄弟没死没活地抡棒砸了起来。
“嗙嗙嗙……”
“啊啊啊……”
这庹七尺真的是不肯以武止武——“功夫不到家,却在人前比划那是不要脸!”是他对武学的尊重,是对诸位令他敬佩的武学大师的谦逊。
庹七尺鼻青脸肿了,他不动武。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了,他啊啊叫了几声,还是不动武。嗙嗙嗙,双棒下的庹七尺就要酥了,要被打碎了,他骂几句,还是不动武——功夫不炉火纯青纯不在人前比划的理念是何其坚决!
庹七尺不还手,却又骂:“无知的野人,你们这不叫武功,这般用棒给祖师爷丢人啊!啊啊啊……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们打劫好人,目无王法,毫无江湖侠义,你们是贼,是无耻的强盗!啊啊啊……”
南郭东、西门西被惹了一肚子气,直要打死这个穷酸书生。双棒好似狂风暴雨,眼看庹七尺就要被打死了,南郭西门依然手不留情,犹如寒冬起了凛冽的北风,呼呼刀子一般,鹅毛大雪铺天压地。突然,庹七尺啊地大叫一声,腾空而起,双腿于空中啪啪两下就将南郭西门哥儿俩同时踢飞。这变化真是颠倒乾坤、拔云见日。
原来,在将被打死时求生的本能,使坚持不肯用武的庹七尺终于动武了。
南郭西门趴在数丈外的地上哼哼唧唧,相互看了下,嘟嚷道:“原来这傻子会武啊!”
庹七尺却指着南郭西门骂道:“你们这棒法,哼,只配烧火!”
说罢草草整下衣衫继续赶路,走出了数丈远,才发现自己腿脚生疼,肩背也痛,脸也肿了,鼻子口角也出血了,浑身处处青紫肿痛,数处皮破肉绽,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待走了一二里才想起忘了马,也忘了马上的包袱。赶紧回去找,好不容易回到挨揍的地方,却发现马没没了,包袱也没了。哪里去找?早让南郭西门弄走了。唉,认倒霉走到尤家去吧,还好,路旁有根树枝,拿来做拐。
于是,庹七尺拄着树枝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来到了尤三守的金盆洗手大会。
庹七尺没来到时,尤三守盼着等着,心想,中原刀神、江南剑仙两位武林前辈的大弟子那可是了不起人物。可等庹七尺真的来了,尤三守一看,心想:“两位武林老前辈的传人,名震江湖的武学大师,原来个盗名欺世的饭桶。好好一个金盆洗手大会,来了这么个废物,晦气,晦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