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盛被关押后,王锐方显等人去偏院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又仔细盘查了那几个伺候他的宫女,将她们的房间同样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因为杜红珠收到东西后,就偷偷将它们连着自己捡到的那枚玉佩和一根笔杆全都埋在了行宫外的小树林里。
事情过去后,杜红珠一直想着如何将东西呈上去。自己在宫内的朋友阿珊已经出宫回老家了,之前那个管事嬷嬷倒还在宫里,可她不敢确定嬷嬷会不会帮自己,毕竟这件事涉及到了尚书令王锐啊!她当然耳闻过王锐*倾*野的事迹,那日在行宫里她更是亲眼见到所有人对他唯唯诺诺的态度,自然不敢去冒这个险。
一年后,杜红珠也出了宫,并悄悄挖走了那些证据。起初她一直在京城里游荡,思考着能向谁求助。直到有一天,她不知不觉晃到府衙前,看见王锐豪华的仪仗停在门口,*府大人恭恭敬敬的在门口迎接,对他俯首帖耳。王锐进门前四下看了一圈,眼睛掠过她这边时顿了顿,吓得她连忙垂下头,她不敢确定王锐是否看到了自己,心惊胆战的她决定先离开京城。
一晃多年,谁也想不到,王锐聪明反被聪明误,送了阿德进宫却被阿德告到赵彻面前,这起旧案因此被重新彻查。
半年前,方显结束了巡使任务踏上回京的归途。这一日,他和自己的人马行至临秽县一带的山区。众人休整时,方显爬上一处小山丘远眺。时值初冬,眼前广袤火红的杉树林在晚霞的映照下更显得炫彩夺目,可方显并没有兴致欣赏。出来七八个月行驶了半个国土,可一直没有找到杜红珠的任何音信,这让他很是焦虑。
陷在沉思中的他无意间踩中了一角风化的岩石,整个人随即滚落下来,身上多处摔伤,一条腿更是疼痛难忍。随从们护着他紧急赶路希望能找到最近的城镇医治,可直到天色昏沉依旧没能走出山去。幸运的是,他们碰上一个打猎归来的猎夫,猎夫也很是热心,将他们引到自己所在的小村落,并让他们在自己家安顿下来。
猎夫为方显查看一番后,凭自己的经验得出他的伤幸好没到骨头,敷些草药休养几日便可,又嘱咐妻子做饭招待他们。
猎夫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忙不过来,又去唤了家里的一个妇人帮忙。那妇人来送饭时,被方显的随从发现她大片的伤疤,心中大喜。他们一路上都依着方显的回忆时时寻找一个左脸颊连着脖颈留着疤的女子,虽找到过几个但都不是。这个是不是呢?随从赶紧进房将此事告诉方显,方显也是激动立即让他将人唤来。
“杜红珠!””妇人刚进门就听到有人喊自己的本名,毫无准备之下,她的心被重重敲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她下意识的抬头震惊地看向方显。方显本就是出其不意的要诈诈她,见她如此反应,心里狂喜。可他有又非常吃惊,才不过几年,眼前的杜红珠竟变成一个身形枯瘦,行动迟缓的老妇模样,连那片疤痕也随着起皱的皮肤变的愈加可怖。
杜红珠努力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对方,她这些年受了各种折磨,常常以泪洗面,加上患病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后来又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好让猎夫的妻子拿去镇上换些钱来补贴家用,一双眼就更加模糊起来。
方显自报身份,可杜红珠愈加惊恐,她以为是对方是来抓自己的,她想跑又无处可逃,只有坚决否认。
方显见她身如抖筛实在是怕极了自己,无奈下只得先让她回去并让人盯着。方显又找了猎夫打听,猎夫说那妇人是自己在六七个月前在路上捡到的。当时那妇人衣衫褴褛,奄奄一息,自己不落忍就将她带回了家,问她,她说自己叫林珠,几年前和家人出行时遇着山匪,丈夫孩子都被杀害了,她被抢了去受尽折磨,她的伤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直到她病重,山匪这才将她丢了出去让她自生自灭。他们夫妻见她可怜身子又不好,就把柴房拾掇一番让她住下,她的身体一直没见好。家里多双筷子倒不难,但要将她送医治病确实困难,只能采些草药熬给她喝着扛着。
杜红珠对猎夫说的自己的那段经历倒也是真的,除了她编出来的名字和丈夫孩子。
当年杜红珠离开霜韩城后到了百余里外的杞县,四处碰壁后终于在一家酒楼找了份洗碗打杂的活计,虽然工钱不多但主家安排了吃住,对杜红珠来说已是满足。她和酒楼里其她婆子住在一起自是人多眼杂,为了安全就把那些证据埋在城外一座破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过去看看。有一回她又去那座破庙,路上倒霉催的撞见几个山匪抢杀一家人,那伙山匪当然不会放过她,若是她去报了案那还了得?于是她和那家的妇人都被掳了去。那妇人被他们凌辱后又带到别处卖了,而她因为那疤太碍眼流经几处都没能卖出去,杀了又觉可惜,毕竟是个女人的,没抢到其他女子时凑合着也是不错,还能为他们做些烧饭缝补的活。
杜红珠随着那几个山匪四处流窜忍受了两年多的屈辱,最终到了临秽县。因为伤病她被山匪们遗弃了,她拖着半条命在附近游荡了一段时日,终于受不住晕倒在路边,被那猎夫救起。他们夫妻见杜红珠实在可怜,就将她留下,平日里帮忙在家中做杂活,而杜红珠无以回报只能尽可能多的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此时的杜红珠再也没了为谢敏盛申冤的奢望,她自己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这里又离着京城千里之遥,她就是爬也爬不回去啊!可对谢敏盛的挂怀又让她愧疚,每日抱着笔杆以泪洗面。
第二日,方显再找来杜红珠,向她表明自己此番出使就是为了重查当年谢敏盛一案的真相,并将赵彻的密召给她看了。杜红珠看了那道秘诏依旧犹疑不定,但是一想到,如果自己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些秘密将无再见天日之时,自己不过是将死之人,又何惧方显骗她。
方显自是考虑周详,他自己先行赶路回京并快马密报给赵彻,赵彻接报后派人赶去接了杜红珠。杜红珠和暗卫经一路舟车劳顿小心翼翼,才终于重新回到霜韩城。可这一来一去又是两月有余。最糟糕的是,本就病重的杜红珠在路途中又受了风雪之寒,回到京城时已是不省人事。
赵彻和方显合计后,夸大了方显的腿伤,以养病为由让他一直在别庄休养并特赐太医随行照料,杜红珠也被秘密安排在里边。经过太医几番努力,杜红珠又有了回光返照之像。
在她的指认下,暗卫在杞县那座破庙找到了依旧被埋在那里的证据上交给了赵彻。当年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杜红珠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王锐,你还有何话可说?”赵彻扬起一个瓷瓶,对着王锐怒喝。
赵彻的心又怒又恨又疼。这就是他倚仗了二十多年的肱骨心腹?这就是他信任了二十多年的忠心幕僚?自己给予他信任,授予他高官厚禄,更将自己的妻儿都交托于他。可他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结党营私,欺上压下,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还不够,甚至图谋杀害自己的妻儿。他王锐当初敢谋害皇后和皇嗣,难保他日不会谋害自己。想到这些,赵彻更觉得浑身发冷。自己竟然在身边养了一匹如此凶残的狼,他恨不得将王锐这个逆贼五马分尸。
魂灵已经出窍了的王锐,动动唇,还想为自己争辩,可随之而来的,赵彻扔在他眼前的玉佩让他彻底哑口无言。这枚玉佩本就是赵彻赐予王锐的,王锐又在背面刻上自己的字“利广”,常戴于腰间。(古代男子除了名,有些还会有字和号。)当初这块玉佩不知所踪,王锐也是怀疑过是否落在了行宫别院,只是未搜到,他就心存侥幸,又或许是落在了别处。想不到这玉佩竟被杜红珠收起来了。自知大势已去的王锐禁不住攻心的惧怕,昏死过去。赵彻下令将王锐和其家眷统统压入大牢,择日再审。杜红珠如释重负,身子一轻也昏了过去。
不多时,早已在围在尚书府外待令的禁卫军举着圣旨闯门而入,抓捕了王家上下百余口人,华贵奢靡的尚书令府一片鬼哭狼嚎。
而王锐的心腹护卫殷切自那日被擒拿关押后还不肯吐一字半句,但当他知道王锐全家都已落网后,也只得招认了。当初王锐确实派他将那瓶毒药送给谢敏盛,见面的地方也确实是绮香楼。后来也是他带人去狱中逼谢敏盛写下血书,迫他自尽,又供出了当时的刑部官员。
两日后,虞山行宫,谢敏盛住过的偏院里,杜红珠靠坐在床头,骨枯如柴的手中握着一支断了头的笔杆,她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杆身。
这根笔杆就是当初谢敏盛情绪失控掷出去的,被杜红珠悄悄捡回来珍藏着。她被掳去时,山匪从她怀里发现这根笔杆要将它弃掉,杜红珠苦苦哀求拼命反抗,山匪这才悻悻地丢还给她。这根笔杆支撑她度过每一个屈辱难熬的日子,只要一看到这支笔杆,杜红珠就会想起那个给予她温暖的男子。
窗外,粗壮的蔷薇枝条攀在院落一角的墙上,开出数百朵娇艳的小花,花朵承受不住丰盈的雨露歪向一边,露水如落珠一颗颗敲打在茂密的叶子上溅起朵朵水花,簌簌落落的声音随风飘向厢房。
杜红珠回过头,看到从门口缓缓而入的谢敏盛,他依旧那么气质儒雅,不同的是,肃然的面容变得轻松自在。他来到床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爱怜地看着她,对她微笑。
“谢郎,我终于为你申冤了。”杜红珠闪着泪光终于喊出只敢藏在心底的爱称,满足地闭上了双眸。这个可怜的女子带着美好的幻影,离开了已无令她牵挂的人间。
有种情,纵然卑微,纵然一厢情愿,却依旧能让爱上的人怀恋不已,乃至变成扑火的飞蛾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