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四,大街小巷布置上一串串红灯笼,韩霜城里越发的熙熙攘攘起来。人们都忙着采买过节的物品,家家户户宰猪扫尘,整个城里喜气洋洋。
李家上下也是忙忙碌碌,虽说李韶去世还未满三年,家里装扮仍以朴素为主,但大过节的洒扫除尘,准备祭祀贡品仍是少不了的。管家庄伯和奶娘桂嬷嬷在家里各处院落巡视指挥着,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账房的管事则在书房里向自家小姐交代年终的账目,并与她商讨要发给各商号以及家中各人的分赏。李允之核对没有缺失后就让管事下去准备好银两。
事情都交代好了,李允之便带着夏竹出门,打算去城里自家的各商号转转,一来巡视一下生意,二来慰问一下,给众人鼓鼓气,争取在这年前的最后几日,创个完满的业绩。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最繁华的鋆辰大街,李家的布庄,银楼,药行,酒楼还有那个宝萃斋都在这条寸土寸金的街上占了一席之地,李家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在银楼,布庄转了一圈后又步行至不远处的源丰楼。此时虽离着饭点的时辰还有片刻,可厅堂内已经有几拨客人到了,源丰楼的黄掌柜和几个伙计分别在招呼着,看到自家小姐来了,黄掌柜对她点点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又继续和那桌客人聊了起来。李允之也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静静地等着。
直到给那桌客人下了菜单,黄掌柜才走上前来,作揖到:“小姐来了!方才小的在忙着,怠慢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李允之笑着回到:“黄掌柜不必多礼,你为源丰楼操劳我感谢还不及呢!这两年来源丰楼多仰仗黄掌柜才能经营的如此蒸蒸日上,黄掌柜辛苦了。”一番话让黄掌柜十分受用,连连摆手笑着说:“岂敢岂敢。小的幸蒙老爷和小姐赏识才能在此地安身立命已是感激不尽,小的不过是尽本职,岂敢担小姐的谢。”黄掌柜当初也是从大夏逃亡才来的北夏,他年轻的时候就是在酒楼里讨营生,做过杂役,跑堂。初到北夏时身边的盘缠已所剩无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又无其它所长,只得做回老营生,到这源丰楼寻了活计。李氏商会当时的大当家李韶见他技能熟练,为人灵活,办事也妥当,便给他提了小管事,负责管理安排其他伙计的日常活计。几年后李韶去逝,几个商号的掌柜趁机起了私心,篡改账目中饱私囊被李允之处理后,就将他提了上来。黄掌柜对李家父女的知遇之恩亦是感铭于心,这两年一直尽心尽责辅衬着李允之。
正当两人侃侃而谈的时候,门口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客人。只见那女子几个大步跑进了大厅,左右转视了一圈,大呼到:“这就是韩霜城最有名的酒楼?哇,真的好大啊,好气派!”兴奋的呼声引起所有人的注目,她身后的男子捂着额头一脸尴尬,恨不得当场有个地洞让他钻去。可偏偏那女子又飞奔过来拉住他的手臂,继续兴奋地说:“师兄,我们中午就在这儿吃饭是吧?”那男子只得竖着手指在嘴边吁着,又示意她看看四周,女子见状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们看,于是撇撇嘴安静下来。随后那男子与李允之的目光撞在一起,“李小姐!”那男子眸光一亮,惊喜地大步上前招呼到,李允之福了福身:“方公子。”这男子正是方祎是也。
“敢问方公子今日是来?”见礼后李允之问到。方祎随口接上:“自然是来吃饭的。这源丰楼本就是我们韩霜城最有名的酒楼,我往日也常来,只不过一直无缘得见过李小姐,今日运气甚好!”那个活泼的女孩也靠了上来,“师兄,这是谁呀!”说完打量着李允之。李允之也打量着对方,只见她一身火红的裘衣,头上缠着五彩线扎成一束的小辫子斜垂在脑侧,额头上围着麂皮系带,脸上除了俏皮还有着与平常女子不同的英气。
方祎赶紧给二人介绍:“噢,这是我的同门师妹,姓祁单名一个英字。李小姐叫她阿英便是。她随师父云游四海刚回来,我就带她出来逛逛。阿英,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这源丰楼的大当家,李允之李小姐。”
“哇,你好厉害啊,竟然有这么大的酒楼!”祁英又是一声惊呼,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方祎侧头挠了挠脑门,对这个活泼的师妹甚是无奈。李允之却被她可爱的模样感染,笑的亦是开心,“祁小姐过奖了,允之不过是承蒙祖荫罢了。”方祎又凑过来说:“既然有幸遇到李小姐,那我们不如一起吃个饭吧,这样也热闹些!”又转过头对自己的师妹说:“我们请李小姐介绍几道这酒楼的招牌菜给你尝尝,保准你满意。”祁英开心地拍手称好,可李允之却拒绝到:“方公子和祁小姐共聚,民女不便打扰。况且民女还要忙……”
“欸~李小姐,看在我专程带师妹前来光顾的份上,还请李小姐赏个面不要再推辞了。我可是极力向她推荐这源丰楼,她亦是一早起来就嚷着要过来。如此诚意还望李小姐赏光。况且现下已是饭点的时辰,李小姐再忙也得吃饭不是,倒不如与我们一起罢。”看着真诚的方祎和已经耐不住性子四处张望的祁英,李允之想了想,便转身对黄掌柜说:“就安排在我的厢房里吧。”黄掌柜得令马上让人去准备。方祎喜笑颜开,对她掬礼:“多谢李小姐赏光。”李允之轻回一声:“方公子言重。”遂提步在前面指引他们上了二楼。
厢房里,祁英几乎停不住筷子,陈皮鸭,酒糟鲥鱼,葱烩海参,蜜炙羊排,水晶肴蹄,翡翠菜心,油炸冰凌……她一道紧接一道地往嘴里塞,也顾不上嘴角的油渍。粗鲁的吃相让李允之愕然又觉得有趣,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洒脱的女子。方祎则是翻了个白眼,再也忍不住出声制止:“姑奶奶,又没人跟你抢!瞧你这般模样哪像个女子?你看看李小姐的仪态,才真当是一个窈窕淑女。”祁英闻言停下咀嚼的动作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李允之,又白了身边的方祎一眼,慢慢的咽下口中的羊肉后生气道:“李小姐是大家闺秀,而我是江湖女子。师傅说过,江湖儿女就应当不拘小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遇着不平事大吼一声行侠仗义。”说着还抬手在胸前比划着劈砍的动作。方祎一个巴掌拍落她的爪子,说:“师傅有说过吗?路遇不平为何要大吼?不应该出其不意么。”“师傅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祁英不满,噘着嘴高声争辩到。
李允之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争执,不由得抿着嘴轻笑,这对师兄妹真当有趣。方祎发现了,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原本想请李小姐共聚,却让李小姐看了笑话。我师妹自小野惯了,礼数不周,希望不会吓到李小姐才好。”李允之掩了笑,连忙说到:“方公子言重,民女倒觉得这顿饭吃的很开心,祁小姐洒脱无邪真让民女羡慕。常人女子少有能像祁小姐这般无拘无束的。”
祁英听了立马探过身凑过去说:“就是嘛!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习性和脾气,常言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为何非要一个模样?”
方祎真是无语了,这都什么比喻?但李允之却点头称赞:“还是祁小姐想的通透。”
“就师兄你总是要埋汰我,嫌弃我这样看不惯我那样。”祁英接着说完,撇撇嘴一脸的委屈。方祎见她眼眶隐隐发红,不由得头大,赶紧哄到:“冤枉啊师妹,我若嫌弃你又怎会带你出来?”“真的?”祁英眼一横,依旧委屈巴巴的模样。方祎赶紧点头如捣蒜,这小师妹终归是和自己一块儿长大的,说起来她的脾性还不是自己和师傅给惯出来的。祁英这才高兴起来,又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美食上。
二人在那儿一来一回,李允之看的有趣又真当有些羡慕。她也曾想过若有个哥哥能让她撒娇倚仗该有多好。哥哥今生是无指望了,但愿上天垂怜让她遇到一个良人吧!可那良人?李允之就想到了魏舒烨,他会是自己的良人吗?她的心不由得又隐隐难受起来,差不多有一个月未见到他了呢!
方祎心细,发现她脸色不对,忙对她说到:“我光顾着和师妹胡侃,忽视了李小姐,真是抱歉。”
李允之敛了神色,“方公子客气了,我看你们亲睦的如同亲兄妹,真是让我羡慕不已。”“若不然我们结个异姓兄妹可好?以后你就叫我方大哥,我叫你允之。”方祎趁机说着,能多个这么清丽可人的妹妹他当然求之不得。李允之闻言一愣,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又来了,这人脸皮真当厚的。以后跟他说话得再小心,以免他逮着机会就往上爬。”
面上却说:“方公子又说笑了,民女岂有这个福气。”“我所言句句属实,能结交你这样的妹妹反倒是我的福气。”方祎又紧忙说到,笑意盈盈。
这时,在一旁正盯着一盘蜜汁藕准备下手的祁英,头也不抬的冒出了一句:“李小姐不必跟他客气,我师兄最爱认妹妹了,他的林妹妹,常妹妹,金妹妹……”她一边说着还腾出另一只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了起来,突然她的嘴巴被人塞进一块红豆糕给堵住。她抬眼看去,自己的师兄正一脸“和蔼可亲”地看着她:“师妹云游这些年想必风餐露宿受了不少苦,可要多吃点补补。”可那对微眯的凤眼透出的危险信息,让祁英不由得捂起嘴拼命地吞咽着口中的糕点,不敢再言语。方祎回头看着微张着嘴的李允之,心虚的笑起来,他暗暗决定,接下来三日,不,五日。都不要再带师妹出门玩了,闷死她。
一顿饭在热热闹闹中结束,最后祁英被方祎拖着出了门,深怕她又口无遮拦地在李允之面前再损了自己的形象。李允之和夏竹看着祁英依哩哇啦的随着方祎一路远去,不由得笑出声。“这个方公子已是有趣,可这祁小姐更是有趣呢!”夏竹说到。上次与他一路下来,她就觉得方公子身上半点架势也无,说话又风趣,真不像是中书令家的公子。
按着旧例,李氏商会各个商号在年二十八下午便放炮关门,晚上李允之亲自在源丰楼设宴招待各商号的掌柜管事和伙计们,答谢他们这一年的辛劳,红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今年入账比去年更是增长了些,李允之也是大方的人,她早已经对管事嘱咐好了今年准备的红包一定要比去年的更丰厚些,好让大家开心的过个年。
这一晚,源丰楼也停止了对外营业,只待宴席结束便休假。商号,商队各人都带了家眷聚在一起,算下来竟也满满当当坐了二十余桌,大家忙碌了一年终于得以休息又拿到了大红包,自然开心的放开了吃喝笑闹,源丰楼里喜气洋洋。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李允之举着酒落落大方地敬了大家一杯。她亦是很开心,又是一年,她正式接过父亲的担子已经快三年了,自己总算没辜负父亲的期望。
而城外南大营,魏舒烨结束了一天的事务,站在帐门口望着浓黑的天幕出神。明日他要去宫中上朝。按赵彻立的规矩,平日里若没有重要事务或临战事,武将们无需早朝,只要各司其职守好各自的大营待命便是了。但明日的早朝众臣都是必要去的。新年将至,赵彻惯例要给朝中众臣一些封赏,以示体恤慰劳,所有人得去领赏谢恩。他对这些并不上心,他只高兴终于有机会可以去见允之了。前几日他送过信,得知他们家商号年二十八也就是今日便会休假,她也有时间可以见自己了吧?这次自己一定要同她说清楚,不管成与不成,他都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留下遗憾。
“允之,你可知道,我每日都在念着你,想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