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和煦的阳光洒进院子里,照得树枝草叶上的冰凌闪闪发亮。李允之用过早饭刚踏出厅堂没几步,家里的门房小厮就递上一封信来。信封上熟悉的字体让她的心一颤,身边的夏竹亦是瞪大了眼睛。这信封这字迹,跟小姐仔细收在匣子里的那几封一模一样,这多月来,小姐更是常常拿出来反复地看,自己跟在她身边怎会分辨不出呢?
小丫头刚要出声就看见自家小姐把手指竖在唇边,朝她使眼色。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边把话音堵了回去一边猛点头。李允之挥挥手让小厮退下,又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桂嬷嬷还在厅堂里指挥着丫鬟们收拾桌椅,并未注意到这儿。
她捏紧了信示意夏竹跟上,二人急匆匆回到闺房,夏竹关好门回头就见小姐已经抽出信来默念,便识趣地站到一边儿去了,一张小脸和她小姐一样乐陶陶的。
“夏竹,快,快帮我。”李允之坐到梳妆台前召唤到,一边把信折好收回信封里。夏竹赶紧上前帮她重新整理了一番,换了身衣裳,二人又急匆匆出了门。
马车里,李允之轻柔地按拍着自己依然有些发热的脸,真担心自己羞臊的模样待会儿可怎么面对魏大哥?一抬头却发现夏竹正掩着口偷笑,于是柳眉一挑,瞪了瞪这丫头,对方却是不怕,依旧笑,果真是给自家小姐惯坏了。李允之又羞又恼,干脆挪了挪身子,将小窗推开一道口子,撩起帘子一角自顾地打量起外边的景象。冷冷的风灌进来打在脸上反到让她通体舒适,两颊上的红云也被风吹了个干净。
眼看着城门离得不远了,夏竹得了小姐的令去吩咐车夫放缓速度,李允之则将窗口子开得更大些,倚着窗沿,细细地朝街上搜寻着。
魏舒烨身着一袭鸦青色织锦镶狐毛领的大氅,一手牵着马一手负于腰后,如松般立在路旁。看着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硬朗的脸上绽出笑容,信步迎了上去。
李允之搭着夏竹伸来的手刚下了马车,魏舒烨亦是来到她跟前,“外边冷,你快快回到车里去吧!”李允之抬头迎上眼前这个让她思盼已久的男子,暗自用了极大的劲儿才稳住了自己颤动的心神,状似平静地同他打了招呼,眼睛却是躲闪着不敢再与之对视了。魏舒烨面上也是不大自然,他低头清了声嗓子,再次说道:“快快回车里吧,别冻了身子。”李允之心里泛起一股暖流,温顺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马车里。魏舒烨还如以前一样,骑着马伴在车旁。两人久别重逢又各自装着心事,一路上竟未说得什么话。这让夏竹不太适应,以前小姐和魏将军结伴同行时,哪次不是叽叽喳喳有着说不完的话?坐在下首的她只看得自家小姐时不时偷偷瞄着窗外,又羞答答地别开头。她又看了看小姐的手中的帕子,真怕它被绞破了,小丫头心中不由得暗自窃笑。
沁茗阁,依旧是三楼靠东边的那间厢房。或许是到了熟悉的地方,两个人的情绪也放松了许多。魏舒烨接过李允之解下的披风和自己的大氅一起挂在架子上,“你先坐下来歇歇,待我去烹茶。”说着走到案边,提起一壶伙计准备好的山泉水注入一个陶壶内,放在已经生好碳火的小泥炉上烧,将杯子一一放入茶洗中。又转身在贴墙的架子上选了一个陶瓷罐子,一边打开封盖一边说到:“这是刚到的铁观音,这茶香气浓,味清甜,我想你应当会喜欢的。”
“好。”李允之点头应到,“我对茶的了解可远不及你,你选什么我便喝什么。”她知魏舒烨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烹茶品茶,光看墙上那几排架子摆的满满当当的罐子,以及案上琳琅满目的精致茶具就能看出一二。起初她还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平日里舞刀弄剑的人说起茶来头头是道,泡茶的手艺更是比她在其它茶馆见到的茶艺师傅还要深厚。而对于魏舒烨来说,静静等着水开,看着茶叶在氤氲袅袅的水中慢慢舒展,散发着香气的茶汤穿过唇齿缓缓落肚,带着草木自然气息的回味更是沁人肺腑,这个过程让他觉得身心很放松。烹茶品茶亦是他戎马生活中修身养性的一种方式。
李允之坐在对面静静地欣赏着他熟练地投茶,醒茶,冲泡,分杯,不多时一杯汤色金黄清亮的茶便递到了她眼前,整个过程堪称行云流水。
她双手接过杯子细细闻了闻,带着淡雅花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又含了一口缓缓地咽下,微甜的滋味萦绕在舌间。“这茶味确实是好!”说着她又品了一口。魏舒烨见此放心下来,笑着也端了一杯细细品着。
不知是不是长久未见的缘故,他觉得眼前女子的小脸比印象中消瘦了不少,心中颇为心疼。“平日里还是那么忙吗?我觉着你都瘦了许多。”
李允之抚着脸颊,不好意思起来:“是吗?我倒是不觉得呀!桂嬷嬷天天让厨娘换着花样炖汤水给我喝,还总要盯着我喝完,我若说自己喝不了下她就在耳边叨叨不停。我笑她该去养猪,保准把每只猪都养的白白胖胖的。” 魏舒烨听后大笑,“你倒是不知好歹,桂嬷嬷该伤心了。”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还是太瘦,那日见你挤在人群里,单单薄薄的就像风浪里的小舟,我真怕你伤着了。你可有受伤?”
“没,我无碍的。”李允之低声回到,脸颊红云再现,娇羞的模样让魏舒烨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垂下头借着品茶掩饰了自己的窘态。
静默了片刻后,李允之先开了口,“魏大哥出征在外半年有余,一切可都安好?”
“嗯,都安好。多亏了你的平安符,你看我,毫发无损。”魏舒烨放下杯子,展了展双臂笑着说。李允之闻言很欢喜,“我就说嘛,福安寺的符可灵了。”心里想着自己改日一定要去寺里还愿。
“是,是,是!李大当家亲自去求的还能不灵!”魏舒烨打趣到,李允之俏皮地撇撇嘴横了他一眼。魏舒烨又抿了一口茶,心里踌躇着该怎样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直接说会不会太唐突,因而吓到了她?”一时间他心里百转千回。
他昨晚回去一夜未睡,反复回想他们的点点滴滴。一会儿肯定允之心中是有他的,每次见到自己她笑的总是那么开心。知道他眷念曾经的大夏物产,每次她家商队去现在的大燕境内,她都会让人捎回来送给自己,哪怕只是自己随口一提的,曾经吃过的什么好吃的糕点,玩过的好玩的小玩意,她总是记着。偶尔遇到自己情绪不高的时候,她会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他倾述她就认真听着,给予自己安慰或鼓励,或讲些自己的见闻趣事讨他开心。一会儿他又疑虑,对允之来说,这一切是因为她也喜欢自己还是仅仅把自己当做了至交好友?如果她只当自己是好友,那自己冒然地表明心迹会不会让她觉得尴尬苦恼,甚至于以后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他纠结到现在也没个主意。
“魏大哥,魏大哥……”
魏舒烨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一脸担心的李允之,清了清嗓子:“抱歉,我方才在想些事儿。”
李允之连忙关心到:“魏大哥,你遇到什么烦忧的事儿吗?能否说来与我听听,或许心里会舒畅些。”
魏舒烨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女子,“允之,我喜欢你。你对我可是一样?”他心中的话几欲脱口而出。但是另一种疑虑又让他犹豫不决,话到喉间终究是咽了回去。
“我没遇到什么烦忧的事。你不要担心。”魏舒烨装作轻松到,“只是近日要忙的事情不少,可能有些累了。而且一直也抽不出空去见你,就怕你生了我的气。”说完小心地看着对方。
“我才没时间生这闲气。”李允之嘟囔了一句,而后又正色道:“只是魏大哥,你忙归忙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她的关心让魏舒烨纠结的心好受了些,点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随后在李允之的要求下,魏舒烨给她讲了几段这次战场上的经历,又说了些楚乔宇文玥燕洵三人之间的泯笑恩仇,听的李允之深深入了迷,只觉得刺激又精彩,也为那三人的爱恨情仇叹息欢喜。最后她感慨地说:“青海王妃真当是女中豪杰,果然所传非虚。”“而且我还听说,青海王可是把王妃捧在手心里疼着的,王妃真当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了。”小脸上又是羡慕。
魏舒烨想起宇文玥那副护妻的忠犬样,不由得笑起来,“那倒是。青海王妃历尽险难,如今不但显赫尊贵,还与青海王相爱相守,真当是苦尽甘来。以后有机会啊我带你去见见她。”
李允之闻言轻笑:“怎么可能呢?她乃是尊贵的青海王妃,而我不过一介平民女子,怎会有机会见到她?”
说到这儿,李允之脑子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了,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虽然父亲李韶曾被圣上亲封为“中顺大夫”,后来又追封为“资善大夫”,但到底是个有名无实的散官。更何况随着父亲的去世,封号自此也就断了。虽然李家现在依然做着朝廷的生意,但到底是个平民之阶。那魏大哥,他可会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思及此,李允之心中郁郁不安起来,一时间失了兴致。
魏舒烨不知李允之内心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只道她羞怯,随口说道:“王妃她为人爽快,自是不会在意这些。若日后有机会,我必当为你引见。”李允之讪讪的笑了笑。
随后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看天色已经不早了,魏舒烨才送她返回。
坐在车里的李允之透过被风拂动的帘子,盯着窗外忽闪忽现的魏舒烨看的出神。自从刚才意识到身份有别的问题,她就一直觉得心里闷的慌。魏大哥他是堂堂的骠骑将军,执掌南大营,前途无量,自己的身份怎能配的上他?纵使她家财万贯,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自古除却皇和贵两个阶级,都说士农工商,人们多道商贾是重财重利之辈,平常也就罢了,但是在皇贵士族眼中对商贾既会交好但心底里又看不上的。虽然她肯定魏大哥与其他官场大人不一样,但他与自己亲善的底线又是何?他会愿意娶商贾做他的妻子吗?
夏竹只觉得自家小姐怪怪的,明明出来时雀跃不已,怎么这会儿她的神色又如此忧伤?难道魏将军惹她生气了?不能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主仆二人哪里知道,魏舒烨此刻心中也是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胆怯了呢?哪怕弄清楚允之的心意也好过自己这样地纠结挠心。一行人各怀心事,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