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主人去城里办事回来,小黑照例趴在车上的后备厢。天气炎热的时候,主人会在厢盖下面垫块木棍或别的什么,让后备厢有空气流通,不致会闷着了小黑。要是天气凉爽,让厢盖盖上也没关系,不会闷着它的。
车子在中途经过三桥镇时,路上车辆较多,公路的两侧有隔离栏,不能开快。车子以三,四十码的速度,凭惯性徐徐在路面上滑过。这时,冷不丁,一只小狗从隔离栏里窜了出来,直向主人的车前过来。顿时,情势万分危急……。
那只小狗瞬间冲到主人的车前,似乎是吓破了胆,吓得再也不会跑了,惨叫着在地上缩成一团。它注意到那狗很小,只有三四个月大,并且瘦弱。看来它是初次出门,一点经验没有。不知从那儿来,要到那儿去,惶惶然一路的来到公路边上。看到公路上车辆绵绵不绝,一辆接一辆,它很害怕,进退两难,不知它待在那里有多久了。正在主人的车子来到时,小狗拼了命般地一下向公路对面冲去。毫无经验的小狗,它那儿知道,在车辆穿流不息的时候,横穿公路多危险啊!
不可思议的不是小狗的鲁莽,不是它的无知涉险,而是他这个以爱护生命,爱护小动物自诩的人,竟然在那危急关头,没有采取任何应急措施,任凭车子以原先的速度,原先的方向,从小狗身上开过去。什么都没有做,毫无作为。
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是麻木不仁,无动于衷?还是他也像小狗一样吓傻了,还是吓得动不了了?
小狗惊吓得瘫软在地的那一幕场景,总在脑海出现,那受到惊吓的惨叫声也不绝于耳。开车的人,经常会看到公路上血肉糊模的小动物的尸体,大多数都是小狗小猫在过公路时,驾车司机的不负责任酿成的惨祸。
要是小狗一直不停地冲过去,也许就会没事。主人的车技,别的不值一提,但踩刹车却是一绝。肯定能在小狗冲到车前时,能及时地点一下刹车,小狗就会安然无恙地过去。可不曾想,受了惊吓的小狗,在抱头鼠窜的过程中,突然在主人的车前瘫软在地,动弹不了了。他就那样视若无睹地照直开过去。
路面平坦,车轮轻快地滑过,主人似乎不是驾驶着一辆一吨多重的车子,而是在平静的水面上荡着一叶轻舟,而那小狗也像是一条小鱼潜下水底。
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他的车子似乎没有压到小狗。车子就那么轻轻滑过去了,轮胎没有一点因阻碍而产生的震动,要是真的压着什么了,那怕是一只矿泉水瓶子,也应当能感觉得到的吧。但这并不能证明自己无罪,并不足以把自已从草菅生命的罪名中解脱出来。因为,他把一只惊吓得动不了身的小狗的惨叫留在了身后;把一个血肉糊模的,悲惨的故事留在了脑后。
无从知道那只小狗的命运,尽管主人是无意的,但他觉得自己对小狗的命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气恼自己的应急能力怎么那么糟糕,为什么不把刹车死死地踩下去,不惜冒着后车撞上来的危险,然后下车,让小狗安全通过再走呢。他曾经多少次在千均一发之际,把车子瞬间钉在地面上,避免了事故。而这一次,居然毫不作为地将车从一个小生命身上驶了过去。难道自己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爱护生灵,保护小生命,实际上竟是个伪善人吗?
小狗一定是凶多吉少,就算自己的车没有压到它;后面的车辆,一辆接一辆,每一辆间隔的距离都很小。而他们,那些驾驶员,没有像他那样清楚地看到小狗窜上路面的情形。所以要他们及时发现并避开小狗的难度,比他要大得多。但愿后面是个既好心,又驾驶技术超凡的驾驶员,能有效地采取应急措施。或者,那只小狗,能在第二辆车没开上来的瞬间,再次勇敢地站起来,冲向近在咫尺的,生命的彼岸……。
自我反省和良心的遣责,无法回避和释然,主人终于明白,自己是有罪的。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在下意识中是有过选择的,这是在这事过去之后才省悟到的。在那道路上,双向车辆都特别密集拥挤时,紧急刹车或紧急转向避让都会导致事故发生。为了不让后车撞上自己,为了图省心,他不敢紧急制动,放弃了对一个生命应负的责任。说起来还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自私在作怪。
这件事,一直在主人心里留下阴影,几乎都落下病根了。雨夜中,他在开车,车灯的光线显得不甚明亮。一只青蛙横穿公路,往他的车前跳着过来。他不由自主地急打方向盘,车头来了个大转向,绕过那只小青蛙,引起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曹岚的质疑和抗议:“就为一只小青蛙,你这样做值得吗?要是这路上还有其他车辆,多危险啊!”
主人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是走神了,呵呵!”
转眼间,两只小波斯猫长成大猫了。后来母猫生出了一窝小猫,有五只;都是白色的,眼睛也是有黄有绿。人们对猫和狗的管理,并非一视同仁,对猫相对宽松,会给予更多的自由。没有那个户主,会对散放的猫的交配权监控起来,所以小猫都是自由恋爱的,狗都是包办式的。
有妈妈带着的小猫,很省事,很好养。只要给母猫吃饱了,小猫就不用人费心管理了,猫妈妈把小猫收拾得清清爽爽。小猫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地成长。等到小猫养得健壮活泼了,能自己吃食玩耍了,就该给它寻找出路,找个好人家送出去。
家里有两只猫就足够了,不可能把小猫都留下来,虽然也能卖几个钱。菜市场门口有时也有卖小猫的,也有卖小土狗的,小猫十到二十块一只,小土狗三十到五十一只。但是不在乎那几个钱了,有人要,就送给谁吧。
一个姑姑认识的老太太说她家要只猫,就让她挑了一只去。姑姑对老太太说:“别的人家要是想要,也帮着说一声。”
第二天老太太回来了,说是讲好了几户人家,都想要,她一并带了去。姑姑把最小最弱的一只留下,其余三只都给她带走,放在一只纸板箱子里,抱走了。临走时,姑姑千叮万嘱要好好喂它们,并详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就算这样,姑姑还是不太放心。那老太太前脚走了,她后脚就跟着去了,她是要给那老太太送去一支红霉素药膏。因为其中一只小猫的鼻尖上有一点小疮,用红霉素药膏搓一下就会好。
姑姑看着老太给小猫喂第一顿饭,她站在边上指点。直到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才回家去。
过了五天,姑姑又去看望她送出去的小猫。那老太见她去了,有点不情愿的样子,遮遮掩掩的不想让她去看小猫,可姑姑径直走了进去。
她看到的小猫比那天送来时变小了,而且脏兮兮的。明显的不是很健康,健康的小狗小猫是不会脏的。
她去猫食盆里检查食物的质量。一看,就发现了问题,猫食盆里剩下的猫饭已经霉变,而且是重度霉烂。她甚至看出来,这剩下的残饭,还是第一天喂的。这老太婆,太抠门了,因为食盆里没吃完,她就一直等着小猫吃完再喂,而小猫因为食物时间久了变了质,不肯再吃,老太婆就以为小猫不饿,所以一直没再给它们新鲜食物。
姑姑听到过邻里们的反映,说这老太婆节俭得不成样子,她给瘫痪在床的老公吃的,都是从饭店里要来的剩饭,所以她给小猫吃霉馊的饭并不希奇。当下姑姑对老太婆好一顿数落,说得那老太婆脸上讪讪的挂不住。
回家来后,又对家里人都说了一通,说:“那几只小猫太可怜了,要不去救助它们,看来活不长久了!”最后征求主人的意见,说要不要去拿回来。
主人说:“你要不怕麻烦,就去拿回来,那老太太要是还要养,等我们家养大点了再给她,但不要都给她,给一只就好了。”
小猫真的拿了回来,确实照顾得不好。嘴巴和鼻子上都有热疮结的痂,黑乎乎的。给过她红霉素药膏的,看来都没给它们搓。
之后,在姑姑的悉心照料下,小猫们恢复了健康和活泼,半个月后,拿到菜市场门口,以每只十元的价格卖掉了,没有留一只给那老太婆。
主人家店面的左边邻居,是一家美容理发店。几个年轻小伙和姑娘在玩儿似的经营着,常常因无聊而在门里门外的追逐玩耍。
一天,一只小流浪狗来到美容店。几个少男少女闲着无事,就逗它玩,还给它零食吃,小狗就不走了,暂时栖身在美容店里。
这是一只淡黄毛色的小狗,看样子只有三四个月龄大,长得很壮实。可见它走失才几天,而在没走失之前,它在原来的家里生活得肯定还不错。虽然它走失成了流浪狗,但它至今可能还没挨过饿。
几个小年轻,穷极无聊,用红颜料在小狗的身上大大地涂了“流氓”两个大字,这两个字几乎占满了小狗一边的身体。于是,小狗就算有了个正经体面的名字了。
小流氓一点不怯生,很快就和小黑成了好朋友。两个朋友一大一小,差别悬殊,小流氓的整个身躯,只有小黑的一个头大。玩闹起来,小黑一不小心,就会弄痛了小流氓。于是,小黑只得坐下来玩,还是太高了,不得已,只好趴下来或躺下来玩。小流氓一会儿跑开去,一会儿又跳到小黑身上。小黑用前爪扒拉[换词语吧]它,一扒拉狗就倒地了。有时用一只爪子摁住它,急得小狗吱吱叫。安静的时候,它们会头碰头地躺在一起休息。小黑还会给小狗搔痒,呲着门牙给小狗梳毛。这个时候小流氓显得很惬意,很舒服,而小黑呢,充满了温和爱怜的样子。
小伙子和姑娘们,对待这只小狗,玩归玩,玩过了就丢在脑后了。想到了就给它点吃的,想不起时,就任其挨饿。有时让它晚上住店里,有时忘了它,就把它关在门外。小流氓在门外过夜,小黑陪伴它,主人也会给它点吃的。
主人有时也起了童心,趁它和小黑玩得高兴,不注意的时候一伸手抓住了它。但它很快就挣脱了,感觉到它很沉很结实。因为出其不意被抓了一下,这小狗就防着主人再度出手,显得很灵活。主人想,从这点上看,它应该是只土狗,可它怎么会在隔壁住下来,任那帮年轻人摆布呢?
小黑虽然两岁,已经是成年大狗了,可它还是喜欢玩耍,需要有个玩伴的。和小流氓在一起,小黑显得非常开心。看起来,保护、怜惜弱小,疼爱幼弱的小生命,这样的天性,不只是人类的专利,动物也有这种天性。可小黑和小流氓在一起的快活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一天,风和日丽,冷暖舒适,门前车水马龙,正是集市的日子。小黑和小流氓在门前玩耍,小流氓不知为什么,一下窜了出去,直向街对面冲了过去。一溜车辆随即而至,小流氓小小的身形很快被车辆挡住了,不见了。小黑看着小流氓去的方向叫了几声,好想让它回来。
这一幕主人也看见了,见小流氓往车流冲过去,心里为它捏了一把汗。紧接着,听见小流氓的一声叫。那一声叫,马上淹没在人的喧嚣声和车辆的喇叭声中了。再也听不见小流氓的声息,再也见不到它幼小灵活的身形了。
主人记得,小流氓只叫过一声;而且那声叫,并不是负痛的叫声,只不过是类似受了惊吓的叫,不像是受了伤,或受了重伤时频死的惨叫。应该不会出大问题的吧,可它怎么就不见了呢?车辆隆隆,车轮滚滚,任何一点轻微的碰触,都会要了它的命。可它只惊呼了一下就没了声息,没了踪影。
等一大溜车辆全部过去,主人和小黑在那块地方细细察看,不见有任何迹象证明它出了事了。也许,是那个人抱走它了吧,要是那样就好了。可小流氓多灵活呀,不是轻易能捉住它的,它能去那儿呢?
小黑也跟着主人找这只小狗,主人找不着回家了,小黑还在四处寻找着。
之后,在主人家的隔壁,在周围,在这条街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健壮,活泼,而又幼小的小流氓。
其实,小黑还有一个伙伴。只是这个伙伴,从不和小黑玩,它是小灰。
在小黑刚抱来时,小灰已经快长大了,当时应该是一岁多,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妙龄姑娘。
小灰的家,就在主人家的右边的那块空地后面,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邻居。小灰小巧玲珑,大约是土狗和一种宠物狗杂交的后代。
这块空地大约有一百五十多平方米,是小黑小时的活动场地。街的两旁全是挨挨挤挤的店铺,只有这个地方像豁牙子似地空出一块。主人在自家的山墙脚根,扦插上一些爬山虎的根茎和枝条,不到两年,爬山虎就爬满了整堵山墙。为主人家挡住了西山日头的烤炙,降低了室内的温度。主人还在这山墙的外侧,挑来泥土,栽上了一架丝瓜。用草绳编了绳梯,让丝瓜滕蔓缠绕着上去。到盛夏,丝瓜架上,就挂满了长长短短有粗有细的丝瓜。
小黑小的时候,就在这块难得的空地上,也就是小灰的家门外玩。小黑很想接近小灰,但小灰并不理睬它,就像一个一本正经的大姑娘,不屑于理睬小孩的玩闹一样。
有一回,小黑缠着小灰玩,小灰恼了,咬了小黑一口,把它的鼻子都咬出一个洞眼。小黑负痛,汪汪叫着跑回了家,再也不敢去招惹小灰了。
现在小黑长大了,想来它们早就摒弃了前嫌,但双方敬而远之,并无太多的来往。
秋天了,正是小灰发情的时候,刚刚长大的小黑,略懂情事,也想和它套近乎。小灰似乎不太热心,但也不是很反感。但小黑要爬它的背,一上去,小灰承受不了小黑的重量就倒地了。其它的公狗来接近小灰,全被小黑赶跑了。小灰没办法,只好离小黑远一点。小黑不会跟着它离开家太远,跟了一会,就转身回家了,任由它去跟别的公狗约会去。
小灰的家人,经常出去做事,家里没人,不可能开着大门把整个家交给小灰独个看管,所以通常家里没人的时候,就把门锁上了。小灰常被关在门外,饿了就去垃圾堆找吃的。不找吃的时候,小灰就一本正经地守在家门前,等于是它家的第二把门锁。
小灰尽心尽责地看守家门。只要看见有人过来,它就汪汪地叫了起来,不让生人靠近来。它是那样的恪尽职守,认真负责,显得它身后的这个穷家陋室,好像是个闲人免进的机要重地似的。也显得它——这只卑微渺小的母狗——并非无足轻重,而是身居要职,重任在身一样。
两个月后,天气已经很冷了,天下着雪。小灰生下了一窝小狗,有五只。但在生下小狗的当天晚上,就冻死了两只。
那晚下着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没有人记得,今年的这第一场雪,是否比往年稍晚了一些。
在小狗没出生前几天,它的家人找来一张破团扁,倚在门外墙边。扔几件旧衣服,垫在水坭地上,小灰算是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了。其实小灰睡在破团扁下也是三面通风,破团扁有略胜于无。只是在下雨下雪时,雨点雪花不至于直接洒落到小灰的身上。
就在下着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雪花飘飘洒洒降落的夜里,小灰在破团扁下一只一只地产下它的幼崽。小灰生下一只,就用嘴舔干净小狗身上的胎衣和体液;然后用嘴拱着小家伙在腹下吃奶。它尽可能地护着小狗,可小狗还是冻死了两只。小灰自己都冻得簌簌发抖,它瘦小的身体没有多大热量来给小狗保暖。
几天以后,它家的主人回来了。见它生了小狗,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但并没有觉得小灰的产房,和育婴室有什么不妥,还让它呆在那个破团扁下面。只是在吃饭时,把那碗吃剩的,准备下顿再吃的肉汤,倒在了小灰的食盆里,作为对它的抚慰和奖励。
小灰的主人又出去了,大门重新锁上。
小灰和它的孩子们常常吃不饱,做娘的挨着饿,孩子们那有足够的奶水喝呢。好在外婆(女主人的母亲)家离得不太远,外婆经常会给它送点吃的;但外婆也老了,总会有忘了的时候。小灰也会在饿得忍不住时,到外婆家蹭点吃的。
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再这样冷下去,说不定这几只小狗也会被冻死饿死。小灰就把幼崽衔在嘴里往外婆家跑,它一共跑了三趟 ,才把所有的小狗都转移到外婆家。它把小狗们都放在灶下的柴草堆里,这个地方舒服暖和。和破团扁下比,有着天壤之别。
总算安顿好了小狗,给小狗喂饱了奶,看它们在柴草堆里暖暖地睡去。小灰没有忘了自己作为这个家的留守者的职责。它在哺乳小狗的间隙里,仍会抽出时间来到破团扁下卧着,默默守护着这个空无一人的家。见有生人来,它一如既往地,勇敢地冲上去,汪汪叫着把陌生人驱赶走。它在值勤时,显得煞有其事,甚至有点夸张。似乎它驱赶的不仅是不相干的陌生人,还有它的无助和孤寂;并且用它的大声和勇敢来向人们提醒它的存在。
外出的家人又一次回来了,小灰欢天喜地蹦着跳着去迎接,在主人的腿边一圈圈地绕着表达它内心的喜悦,并迫不及待地跑向外婆家,把小狗们一只只地衔回到破团扁下。它总是用嘴叼着小狗的脖子,就像电视里常看到的,野生动物转移幼崽的方式一个样,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而幼崽的整个身体在母亲的嘴下一路晃荡着,任由叼来叼去,并不挣扎。
它家的女主人笑着骂它,“你叼来叼去干吗。过两天我们又出去了,你这不是白忙活吗!”
女主人说的没错,等他们再次离开家后,小灰只得再次把小狗送回外婆家去。
小狗越长越大了,小灰却还是那么瘦小。在小狗长大的同时,小灰反而好像变得更瘦更小了。人们总是看见一只越来越瘦小的母狗,叼着慢慢长大的小狗,往返在这条路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