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坚信,主人永远是正确的,它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主人也会有错的时候。它不知道,性格急躁、有点暴力倾向的主人,打它就是个错误。
在是非问题上,主人的态度,就是小黑辨别对错的唯一准则。挨了打的时候,小黑更能明白自己的错误,自己要是没错,主人怎会打它呢?但它也明白,主人虽然打它,但主人还是爱它的,主人打它是为它好,主人打它也是一种爱的体现。所以,每当主人打它时,它都会匍匐在地,任主人拳打脚踢,它从来都是不逃不躲。
当然了,你要是在它没有防备时,突然飞起一脚踢向它,它会闪身敏捷躲开。那是下意识的,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并不是它主观上要违拗主人打它的意愿。大多数时候,主人刚要动手打它时,它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错了,所以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这个时候的小黑,不再像以前那样关不住,拴不牢了。主人就是拿根稻草绳随便一拴,它也不会弄断离开。主人让它看守住什么物品,它就牢牢看住,别人谁也别想拿走。它已经完全长大,懂得克制自己,忠于自己的职守。对主人的命令尽量做到不折不扣地执行,包括挨打也是如此。
家里的格局,前面临街的是店面,店里经营着各种商品。顾客人来人往,商品进进出出,这些不归小黑管,小黑也习惯了顾客们放下钱把货物拿走,它从不干涉。里面是生活用房,是自家人活动的场地,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这里有许多生活用品,吃得用的都有,要是外人进入到这个区域,小黑就很注意。东西不能随便乱动,拿进来行,多多益善。要是里面的东西被外人拿出去,那是绝对不行的。除非主人在场,亲自首肯,那又另当别论。
有好几次,顾客要借用它家的卫生间,来时随手把自己的东西放在搁架上,那东西通常是一个包,还有塑料袋,雨伞什么的。走时拿上自己的东西出去,小黑不干了,追到门口去夺下客人的东西,吓得客人惊呼起来。每当这时候,家里人总是让小黑把东西还给人家。但这并不防碍它下次再去抢别人手上的东西,它认为这是不相干的两码事。它保护好自己家里的东西,不让人拿走,是它的职责所在。家里人把东西给人家,这是家里人的事,和它没关系。它对这类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感兴趣,它只是忠诚于自己的职守。
主人家的远房婶婶来了,背来了一布袋子芋艿和番薯,也算是土特产了。过去,主人小时候,总拿这些当饭吃,现在成了希罕物了。小黑对那只布口袋和里面的东西,看了又看,闻了又闻。
全家人热情地留客人吃饭,婶婶算是自家人,家宴就摆在小客厅的茶几上吃,只有来了贵客或稀客,才在大客厅的餐桌上待客。
小黑一本正经坐在客人的身边看着,婶婶夹了一个鸡头扔在小黑面前的地上,让小黑吃。小黑不吃,只拿眼睛看主人,主人装作没看见。婶婶见小黑不吃,说;“你们家条件太好了,连狗都不吃鸡肉。”
主人笑着拿筷子的另一头夹起鸡头,放在桌角上,小黑还是看着鸡头没吃,它个子高,就是蹲着,它的头也比这张饭桌高许多,它的嘴巴都快要碰到鸡头了,并且快要流出口水来了。主人说:“你吃吧!”
小黑小心地叼了鸡头慢慢吃,婶婶就有些弄不明白了,说:“你们家规矩真大呀,连狗都这么讲究。”
其实,这规矩不是主人刻意定下的,是他们之间形成的一种默契。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小黑再也不吃被客人扔地上的肉了。如果真要吃,那也要得到主人的特许。
婶婶要走了,她倒出带来的番薯和芋艿,拿走了布袋。主人家在那只布袋里放进了一些水果,作为回赠。大家送客人出门,直到看不见人影为止。就在大伙都忙着做事的时候,婶婶回来了,她两手空空,不知布袋子哪去了。大家惊愕地看着她,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忘了说。婶婶哭笑不得地说:“你们家的狗,把我的布袋子叼回去了,哈哈哈!有这么顾家的狗啊,看你家怎么会不发达呀!”
大家找小黑,见它躲在一边,像知道自己犯了错一样,低头不看人,等着挨骂呢。在它身后,果然见到了那只布口袋——它抢来的“赃物”。
在生活中,有些不常用的东西,置办起来占地方,不置办的话,却有用着的时候。缺这少那的,要用起来,就得向左邻右舍借。你来我去的,原本不太熟悉的邻居们也就熟悉了,有了交情。主人家左边第五家的红艳家,用临街的房子开了家小旅店,一年里也没见几个客人来住。老夫妻俩有空就给人打工,她家多得是铁锨啊锄头啊这一类的家什。主人就多次去她家借过这一类东西,用完了就还回去。
主人的老母亲年纪大了,免不了落下几样老毛病,需要老中医给把脉,开方子调养,所以家里就有了个药罐子。前几天红艳过来借了药罐子去给她家老头子煎药。点着了煤炉子,在罐里放进药,灌上水,把药罐坐上炉子。寻思着一时半会煎不好,就乘这空档忙点别的事。等她忙完回来,那有什么药罐子了,只有那炉子里的火在熊熊的空燃着。她四处找了一圈,不见踪迹。寻思着是谁和她开玩笑,搞恶作剧,不然,偷什么也不会偷药罐子呀。她发呆发怔了好久,心想算了,老头只好先不吃这药了,反正不是什么急病,早吃晚吃都不打紧。这事先搁一旁,只是这药罐子得赔给人家呀,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就要用呢,唉,是谁这么缺德给我开这玩笑!
过了些天后,红艳新买了一个药罐子,还给了主人家。她也没说事情的原委,只说用完了,放回到原来的地方。后来姑姑发现这是只没用过的新罐子。见到红艳时,问起原委,才知道原来那只药罐和里面的药都不见了。事情不大,但让人纳闷,太蹊跷了!
这事又过去几天,在吃饭时,姑姑又提起药罐子丢失的事。主人事先也有耳闻,没往心里去,多大点事啊,懒得理会。这回又听到在说这事,才听进了耳朵上了心。只听姑姑说:“说不定谁和红艳家有意见,把药罐子拿走,摔了扔了,发泄点气愤……。”
主人觉得这理由不够充分,他想,谁会这么无聊啊,思忖良久,这难道是小黑干的?
主人叫过小黑问:“那个药罐子是你弄走的吗,你把药罐子藏在那儿了?”
小黑自然不会回答,它镇定自若,一脸的无辜。
主人走向狗窝,弯腰查看,又伸手进去一探,从里面摸出一只药罐子,满满一罐子水和药渣子,都馊烂了。大家又好笑,又好奇。姑姑说:“小黑你闯祸了,要赔人家药钱了,还得把这新罐子还回去!”
让人颇为费解的是,这药罐子它是怎么拿回家的呢?从火炉子上拿下来,怕是要挨烫的了。小黑没手,它是怎么做到的呢?连有手的人都不容易做到,那个罐口那么大,还搁着个盖子,边上虽说有个把,但那把是歪的,要是用嘴衔在把上,盖也会摔掉,药也会洒掉,还要避人耳目……。
看来,这又是个解不开的谜,真相只有小黑自己知道。
要过年了,小黑和孩子们一样,莫名地兴奋快乐起来。
年前年后,都要拜年送礼。要拜早年的,大都是公家人,或关系户,或是和生意上沾边的。拜晚年的,都是亲朋好友。
别看小黑是个财迷,在钱财上恪守着只进不出的原则,但它喜欢拜年,跟着主人开车长跑,短行,走东家,串西家,多好玩呀!总是带着大包小包,主人两手不空,小黑也嘴上不闲着,也会叼着几包礼品。这两个从这门进,那门出。进去是大包小盒,出来时一般都是两手空空。这时候,小黑就显得格外的慷慨和大方,从没有要把送出的东西拿回来的。
拜早年的一般都不吃饭就回来,等于闲逛一圈。小黑嘴里叼着礼品,总爱抢头里走,见有门开着就进,谁知常常走错。时常会进了这一家,见主人往那边走了,赶紧的转身出来,跟上主人。闹得那家一惊一乍,目瞪口呆。但只要去过一次,到第二年再去,小黑就会记住,哪条街,哪条巷,哪个门口。主人反而经常弄错,小黑不用记门牌号,就能记住去年来的是那个门口。有的关系户,要晚上去才有人,主人在街口就楞住了,不知该往哪边走,这时候小黑的好记性就显现出来了。它叼了东西径直的向前带路,该拐弯的拐弯,该上楼道的上楼道,抢先来到一个门口,蹲下来看着主人。主人还犹疑着是不是这一家,小黑却有十分的把握。
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有肉香飘出来。这肉香里,满溢着富足和平,温馨和快乐。小黑什么都能吃,但最喜欢的还是吃肉。
不知道小黑是否明白,为什么主人有肉不给它吃个够,总是给它浅尝辄止,很不过瘾。家里什么肉都有,猪,牛,羊,鸡,鸭,鱼肉。摆满了灶台和桌子。它总是看守着这些肉,别以为它是在不顾羞耻地在看吃,不是的,它是看守着不让别人来把肉偷走,比如陌生人,比如猫,还有老鼠。
当然了,外人要是没有主人的邀请,不可能来家里吃肉的。可猫和老鼠就不一样了,总是不邀自来,做个不速之客;只要主人不注意,它们什么肉都敢偷,小黑得看住了。家里这花脸猫不怎么地道,除了偷吃,就是偷懒。小黑觉得它只顾自己偷吃,忘了自己捉老鼠的职责,无异于里放外水,监守自盗。要是花脸猫不失职,窗外的老鼠还敢这样大胆地觊觎着家里的肉吗?但小黑也明白,这花脸猫也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主人的面子上,小黑凡事都让着它点,不和它过不去。只是在心里十分地看不起这猫,人都知道猫狗是冤家,小黑也不能免俗。
年初一以后拜的年,都是亲戚朋友,每去必有一顿好吃的。带去的礼物,不是包就是盒,大都由小黑来拿。小黑叼着东西颠颠地跑到前面,显得很高兴。它知道,只要把东西送出去,就会换来好吃的,他们就会得到热情的欢迎和真诚的款待。主人和其他的客人们坐下喝酒吃肉,小黑守住饭桌一角,总有比平常更多的肉骨头吃。要是人们忘了它,它照例会用嘴筒子,去拱几下那个客人的手肘。人们大都会给它面子,给它一块肉骨头吃。主人这时会及时提醒,不要把肉扔地上。
正月里来家作客的亲友也很多,也都会把包包盒盒的送家来。照例的嘘寒问暖,照例的喝酒吃肉。小黑蹲在两个客人之间的桌角上看吃。主人说过它看吃的样子太丑,丢人,它再要看吃,就有些难为情了,但又抗拒不了桌子上那些肉的诱惑,只好离主人远一点,继续看吃。有时主人捉弄它,或者说是考验它,给它扔一块肉骨头,小黑一嘴接住,正要大块朵颐地吃,不想主人说声,放下,它迅速地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速度之快,几乎和主人下指令的声音同时完成。其实它是很不情愿吐出嘴里的肉的,可它在主人发出指令时,没法控制自己不照主人的指令去做,而且执行起来如此之快,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条件反射”吧。条件反射不应该是狗类专用的生理反应,人类不也是这样吗?比如,“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就是心理条件反射的结果吗?
有的小孩还没有看过瘾,要求再让小黑玩吃进又吐出的游戏,小黑只好把肉一次次吃在嘴里,又一次次吐在地上。并且还要让它看着那块吐出来的肉,考验它能忍受多少时间不去吃。没有主人的命令,它当然不去吃,这你们可考不倒它。但这并不影响它盯着那块肉看,更不妨碍它一边看着一边流口水。
只要能吃到肉,小黑并不太讲究自己的仪表仪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因为小黑没什么学问。古代有个大学问家,对吃肉就有很多讲究,连切得不方不正的肉都不吃。要是那位老先生看到小黑这么馋肉,不定会怎样教诲和告诫它。现在,小黑还盯着那块地上的肉看着呢!
这时,有的大人就会大发恻隐之心,忍不住说,“让它吃了吧,怪可怜的,别捉弄它了!”
这时候,小黑说不定就会得到意外的收获,不光吃掉地上的那块肉,还另有奖赏。也有的时候,小黑特别倒霉,主人和客人谈兴正浓,都忘记它正等着吃点,用嘴筒子拱也没人理。这时小黑就会盯上客人吃过的,放在桌边上的碎骨头。小黑知道,这些碎骨头早晚都是它的,现在虽然还不到吃的时候,但真去吃了,虽然不太守规矩,但也不算错得太离谱。于是它鼓起勇气,伸出一只爪子,慢慢地、轻轻地,把碎骨头拨到桌边上来,伸嘴悄悄地吃掉。这个时候,主人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