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段时间,主人奇怪地发觉,小黑很少去找三角地的狗群打架了。当小黑独自去三角地的牌室找主人时,肯定会碰到狮毛狗大王和猎犬二大王的。那里戒备森严,别的狗路过,很难不招来是非。而小黑又是它们的宿敌,在它路过那块是非之地寻找主人时,那个狗群不可能不知道,怎么会给小黑网开一面,放它通行呢?至少主人没有从小黑身上发现有打斗过的痕迹。
有可能是这样的——小黑忙着寻找主人,路遇那些老对手,顾不上和它们纠缠,自顾自个,急急走路。狮子狗和青毛猎犬它们见小黑无心攻击,也不敢过于威逼,毕竟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虽然严阵以待,但并不主动出击,远远地以战士的礼节恭送出境。
这个时候,刚好在离主人家不远处的地方,新开了一家牌室。主人也就就近舍远,少去三角市基那边了,免得小黑惹事。
大个子寿星,也喜欢狗,但他和别的养狗人有所不同。因为他交际广,熟人多,总会有人送他狗,他不用花钱买。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很少能把狗养大。有人给他统计过,十年里,他有过八只狗,全是别人送的。这些各种各样的狗,当然没有名贵值钱的,大多是土狗,也有杂交狗,最好的一只狗,是罗威那和比特杂交的。因为管理不善,八只狗有六只走失了,有两只是过年时杀了吃掉了。这让人很难理解,他家条件不错,过年时,那会缺这点肉吃!把那么好的狗杀掉吃了,难怪养不住狗,狗都自己跑了。
记得,他有过一只品质很好的土狗,看门守院就像洪校家的那只小山一样好,长得也像小山。有人说,寿星的这只狗,就是小山的后代。这只狗十分好斗,除了不敢和小黑咬架,(一是因为彼此都熟,二是和小黑不是一个级别,没法和小黑打架。)遇到别的狗,它谁都敢进攻,并且大多时候都能打赢。
寿星有空时,常带了这只狗在街上逛。所到之处,只要碰到别的狗,就怂恿其对它们发起攻击。因为不会输,他也就以此为乐。有时两三只狗联合起来和它咬架,它也能打个平手。寿星为此也很自豪,常常在人前夸耀他的狗能征善战。就是这样一只好狗,在它一岁多的那年过年时,寿星老婆把它装进一只蛇皮袋子里,然后用锤子猛击它的头部,杀死了它。煮熟了放着,用它招待正月里的客人。为此,主人冷落了他好一段时间,不爱搭理他。
新开的这家牌室老板是一离退休人员,名叫郭生,长得高大魁梧,讲话时声若洪钟,十分精神。以前曾是主人的房东,主人曾租过他家的店面。他们是老牌友,在牌室没开张前,早就打过招呼,以后多去他家里玩。所以自从他家开张后,主人再没去过别的牌室。
前面说过,小黑对于棍棒一类的长条型的物件既敏感,又反感。只要看到有人扛着锄头,扁担,甚至拿着扫帚把,擀面杖等,都会生气,呲牙裂嘴地恐吓人家。这几天,郭生家里的卫生间下水道经常堵塞,常常拿竹杆铁管之类的去捅,疏通管道。因此多次受到小黑的警告,有几回被小黑拦住去路,想抢夺他的杆子,弄得郭生心里发怵,总喊主人,“快叫过你的狗,别让它咬我啊!”
这天下午,主人得空,又往郭生家走,小黑屁颠屁颠跟着。来到他家门口,只见郭生夫妇俩正忙着。
这几天郭生福星高照,红光满面,打麻将尽赢钱,一整天尽听见他开心的笑声。
这时,郭生家门前的地上摆了根长铁管,打算把铁管送上楼顶,从上往下捅下水道。铁管有十一二米长,正好跟四楼屋檐高度差不太多,他们夫妇俩准备把躺在地上的铁管从阳台这边竖起,再让两个人上到楼顶,把铁管弄上楼顶去。
看见郭生夫妇在摆弄长长的铁管,小黑就不高兴了,正想上前干预。又见到主人在帮他们的忙,于是先就隐忍不发。几个人竖起铁管后,郭生的老婆请主人跟她老公上楼帮忙,自己在下面扶住铁管。主人随郭生往楼梯口走去,小黑踊跃上前带路。
主人是个随和的人,对自家的事倒是不太上心,对别人的事却很热心。平常旁人有事,总是有求必应,很乐意出手相助。这时跟在郭生后面正想上楼,小黑纵身抢道,要跑前面探路。经过郭生身边时,郭生见小黑虎虎生风,就有点胆怯。站在楼梯口向老婆喊,要她跟他上去,让主人在下面扶铁管子。这时正好扶着铁管子的郭生老婆,觉得让主人上四楼太劳烦,有点过意不去。听老公一叫,就让主人在下面扶铁管,自己和老公上楼。
主人扶住铁管,一边仰头看上面,等着他们俩个。一会见郭生的头探了出来,听他叫,“你把铁管递上来吧!”
主人就用双手托住铁管子,小心往上送。看郭生接住,慢慢往上拉,主人一直把铁管举过自己的头顶才松手。然后往外退开,这样能够看到铁管上去的情况。
看着铁管徐徐上去了,开始铁管是竖着往上拔,待到上去以后,因为重力和长度的关系,必须让铁管横起来才能全部抽上去。这时只见铁管的下端向外一翘,不曾想,铁管一下碰到了距离阳台不足三米的高压线上了。
滔天大祸瞬间降临。
铁管和高压线碰到的一刹那,火花迸发,郭生就像一只大鸟一样从上面直线飞下来。他没有发出一声呼叫,可能是吓得叫不出来,也可能是在遭到强电流打击的同时,他就失去了知觉和意识。
只听见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郭生的落地点,正在主人面前,距离不足两米,差点砸到他了。
人们从四处涌向出事的地点。
主人记起了楼上还有人,便招呼了几个人冲向四楼楼顶。上得楼来,一看,郭生的老婆四仰八叉地倒在楼顶上,早已昏过去了,那根铁管横陈在地。在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人们发现这郭生的老婆右手都被强电流灼焦了。
根据伤者倒地的位置,和铁管落地的距离,可以想见,夫妻两个一起往上拉铁管,丈夫身高力大在前,妻子在后当助手。在竖着的管子往下倒,而管子的未端往上一翘的时候,妻子的右手刚够到管身。丈夫随即飞扑而下的时候,妻子也被一股强电流击中,往后抛了出去,足足甩出两三米远,顿时晕了过去。
把女人从楼上抬下来时,本镇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到了。医生给男的先检查了一下,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先救还活着的吧,就先把女的抬上车,还让男的放那儿,直接叫殡仪馆的车吧,有人找了块塑料布把他盖上。
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议,说这郭生那么高大的人,怎么这会变短了呢?人们细看,还真是的,这人真的变短了一截。主人亲眼所见,郭生是从楼顶横着摔下来的,不是直着杵下来的,本应该摔扁了或摔长了,怎么会短了一截呢,这真是怪事!
主人回到家来,变得短小的郭生的样子还在眼前,挥之不去。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一会就成那样了,可见命运无常。
突然,一个想法猛地闪现脑海,主人不觉冷汗都下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不仅是和死神擦肩而过,简直是和死神撞了个满怀。可他却还活着,另一个原本同样活着的人,此刻正代替他死去了。
关键的一幕情景,在主人的脑海里还原,重现……。
他和郭生俩人走向楼梯口,小黑踊跃向前拦住了郭生的去路。郭生因为畏惧小黑,不敢往前走,回头叫他老婆换过主人上楼……。
可是,要是没有小黑的干预,情况会怎么样呢?可以肯定,主人和郭生俩个人就从楼梯上去了。
接下来的情景也可以预见到,主人是个要面子的人,他帮别人做事,比为自己的事情还尽心,总不惜力,再加上他性子又急,又比郭生年轻,上楼去,当然会抢在前头去拉那根要命的铁管的。要是那样的话,这会儿躺在殡仪馆里的必将是他,而不是郭生。
有一种情况可能会救他一命,虽然可能性不很大,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不妨也试着设想一下,因为人命关天,绝非儿戏。那就是在两个人上到楼顶,郭生在那紧要关头,一把拉住抢着向前的主人,自己挺身而出……。
那这会躺在医院里,救治烧焦的手的人会是谁呢?
总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想不到竟是小黑借了那只命运之手,救了主人一命。其实,就算郭生老婆心里觉得应该由她上去更合乎情理,但要不是郭生怵小黑,而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她也许会任由事态发展,而不会节外生枝,多此一举。因为谁也不可能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不就是上一次楼吗,又不是龙潭虎穴,生死阎罗殿,谁走一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另外,与主人粗疏随意的性格相反的是,郭生倒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身材不如他高大的主人,却是一个粗心的马大哈。连平时细心的人都没注意到,四楼顶侧的那一组要命的高压线,更何况一个粗心的人呢。看来这主人是在劫难逃了,勾魂索命的小鬼正在狞笑着逼近。
人说,好人怕恶人,恶人怕鬼神,可这鬼神怕什么呢,看来这鬼神该是怕猛兽的吧。小黑无疑是一条猛犬,是一条通灵性的狗,不管怎样说,事实是它救下了主人的一条命。
公墓里又来了一个新住户。主人和小黑再要去公墓,不免要到老牌友郭生的墓前致哀。主人觉得,他和别的曾经认识或熟悉的,而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不同。[读不懂]毕竟,他是他的替身,自是关系非同一般,感觉更亲近些。所以,每次来,都会打个招呼,问一向牌风如何,赢了钱没有。
其实,他们这里也不孤单寂寞。顺着一排排墓座走过,墓碑上镌刻的名字,不乏熟悉的人,甚至整天厮混一起打麻将的人就不少。这些离开一个世界,又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应该在闲来无事,牌瘾上来时,很容易就能凑成一桌,不用担心三缺一什么的。
去年来到这里的立明,和三个月前来的汤水,还有金钟,伍二,都是老牌友。
立明最后的一场麻将,有如“最后的晚餐”一样感动世人。他是得了癌症,眼看时日无多,最后的心愿是再打一回麻将。很多人因有忌讳,不肯来跟个活死人玩,主人厚道,且百无禁忌,就自告奋勇来陪他打,让他赢个开心快活,可以死得瞑目。
汤水是个干瘦老头,患有老年支气管炎,打牌水平跟主人一样,都很臭。所以主人各外关照他,引为知己。汤水每逢得到一副好牌,意欲做成大牌,大大地赢他一把。小黑怎么就知道了,它来到汤水身边,把头凑上去,对汤水的老脸,好奇地嗅着闻着,好像是在研究他这是怎么啦?接下来他就胡出了一副大牌。那几天他的牌风正盛,常有大牌做出来。牌友们很快发现,只要小黑来到汤水身边,脸对脸研究的时候,大家就得小心了,肯定有大牌。
小黑并不懂麻将,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它怎么就知道汤水有好牌呢,说穿了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原来汤水是个心理素质,和控制力很差的人,加上哮喘病,得了好牌,心里激动紧张,呼吸就会急促粗重起来。还有他的肌肉也会因兴奋而紧缩,还有手指微微发抖等等一些迹象。只是他竭力掩饰着,因而人们不易发觉,但这瞒不过小黑敏锐的感觉。于是,人们根据小黑泄露出的天机,尽量化解当前危机,破坏他的牌路。急得汤水对着小黑直告饶:“你这狗,别到我这里来好不好呀,做做好人吧,做做好狗吧!”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金钟和伍二先后都死于车祸。这两人正值盛年,血气方刚,但又同样头脑简单,打牌时手舞足蹈,总爱吵吵,不大吵大闹似乎不过瘾。一句话,牌品不好,每当**时,就会跳起身把脚踩到坐椅上,然后用尽全力把那张牌砸向桌子,好似不是在打牌,而是在打架。这时小黑就会上前制止,一下扑过来,后腿直立,把前爪搭在他肩上,张开血盆大嘴逼近他的喉咙。这架势,再怎样的蛮汉,都会心惊胆颤,老实规矩起来。
再以后打牌,明明主人和小黑没来,这两人玩得忘形的时候,吵得旁人心烦,就会有人冷不丁的叫道:“小黑来了!”
吓得他们迅速把头扭向身后看,其速度之快,差点把自己的脖子都扭断了,引得大伙开怀大笑。
现在小黑不会到这里来干扰他们打牌了,想必是玩得更尽兴的吧。
人人都知道,钱是好东西,为了钱,发生了多少人间悲与喜。又有多少人为了得到它,舍生忘死地去拼搏。小黑也知道钱是好东西,可谁也不知道小黑是怎么知道钱是好东西的,包括它的主人也为之纳闷。
小黑应该是从跟主人到斜对面杂货店,买东西时开始意识到钱的作用的吧。它总是用钱把一篮子一篮子东西换回家来,可也有很多次,它耍赖,霸道地不肯给钱就把东西叼回来。主人并没有责罚它,它还是认定钱是不能给人拿去的。在这一点上,它和主人产生了很大的意见分岐。主人在再次去付钱时,他对那个来接钱的店主总是怒不可遏。要不是主人拦着,它会猛地扑上去。其实它每次都扑上去了,可主人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抱住了它。它只能吼叫几声出气,吓得人家战战兢兢,哆哆嗦嗦。
总之,在钱的问题上,小黑是坚持守财奴的原则,就连主人的面子也不给,从没有完全听命于主人,大方一回过。
主人拿来别的类似于钱的纸张,发票之类的东西,试探它,每次小黑都能明察秋毫地分辨出来,它只对真正的钱情有独钟。其它发票纸张一类的东西,你们尽管拿去,它视若无睹,对零钱硬币也没兴趣。
朋友曹岚常感叹说:“这真是一只百年一遇的神犬啊!可遇不可求,虽是你的运气好,也是缘份使然啊!”
主人一家是外来户,落脚于此地做生意,家业生意都在这里,长住多年,几乎等同于本地人了,可总还有人记得他是外来户。那时街上总会有一些空手讨生活的混混,东一顿西一顿地混饭吃。有钱时,花天酒地,大吃大喝,没钱时候,几近于叫花子。
有个叫郭锋的年轻人,瘦高个子,常常起哄闹事,帮人打群架。他单打独斗不行,不经打,在乱战混战一窝蜂地上时,他乍乍呼呼,声势超人,勇武可嘉。一伙人冲上去,分不清谁是谁,其实有滥芋充数之嫌。遇有危险的时候,他腿脚灵活,善于躲避脱逃。要是己方赢了,对方有人受伤被擒,他打起落水狗来,拳脚相加,呼喝吼喊,英雄无敌。
这些天,他实在混不下去了,有知情人说,他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了。谁知道饿了几天,这天他找到主人,转弯抹角地说,多少给一点。这话本就有些叫花子腔,但他又强撑着脸面,说街上有名的某某和某某都是他的哥们,以后他家的安全就交给他来负责了,有他在,尽管放心,谁也不敢对他家怎么样。
主人说:“你大概是想要点钱花吧,这本来不是不可以,只是别以为我好欺负,要保护费一分不给,不过看在街坊邻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点吃饭钱。”
郭锋忙说:“当然,当然,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当然是好邻居了。”
主人把手伸向屁股后的裤兜,这个手势小黑是太熟悉了,主人总是把钱放在那个地方的。它顿时虎视耽耽,凶狠地盯视着前面这个人的举动,待到主人掏出一张百元大票递过去,郭锋伸手来接时,小黑怒吼一声扑过去。就在小黑的前爪搭上郭锋的肩膀时,主人双臂一伸,揽住了小黑的头项。而这时,郭锋吓得变脸失色,连连后退。
主人说:“你不要怕,你看好,我把钱放在这里,把狗带走后,你自己拿。”说着乘小黑不注意,把钱塞在门边的一块砖块下,然后带着小黑进屋里去了。
事情并没有完。打主人主意的并非只有郭锋一个,有一个就有一伙,因为这些人都是团伙的人。[病句]因为主人是个又和气又随意的人,且又不太在意钱财,这可能就让这些居心叵测的人觉得有机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