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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江摆渡蓄意陷害?傅晓迪成心上位

广肇会馆里,号称茶仙的彭伟伦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张硕大的根雕茶几前面,为马克刘、大卫段斟茶。

“小段呀,”彭伟伦将一个精致的小白瓷杯推到大卫段前面,“听说麦基洋行跟茂升的生意做得不错呢,说说看,一个月有多少往来?”

“说不准呢。”大卫段端起茶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上个月是八千三,这个月一万一千二。”

“彭哥,”马克刘看过来,“我们得生个法儿败掉他们的好事体,甭让他们太舒服了。”

“呵呵呵,”彭伟伦连笑几声,“君子大德在于成人之美,何况俊逸与我多年交情呢。”

“彭哥,”马克刘恨道,“您宅心仁厚,对他就像待亲兄弟一般,可他姓鲁的呢?不败掉他,我这心里??”说着一拳震在几案上,“憋气!”

“呵呵呵,你们年轻人哪。”彭伟伦又是几声笑,转向大卫段,“小段,听说你们洋行有批货遭水淹了,这辰光仍旧堆在码头上,再不卖掉,岂不发霉了?”

“是哩。”大卫段应道,“怎么,彭叔想吃下?”

“讲讲看,是些什么货?”

“二百担洋布,二百桶颜料,五箱包罐头,还有三箱化妆品,基本不能用了。”

“颜料坏没?”

“桶锈了,颜料应该没事体,能用,只是没看相而已。”

“嗯,”彭伟伦微微点头,“麦基先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他这遇到麻烦,彭叔当为他分忧才是!这样吧,颜料彭叔吃下,余下的洋布、罐头,就让他卖给鲁老板。”

“洋布霉变了,罐头怕也??”

“哎哟哟,”马克刘豁然明白,兴奋起来,“小段哪,你哪能介笨哩?外面喷层漆,一切不就欧凯了?”

“刘叔呀,”大卫段摇头,“喷上漆,字全没了。”

“瞧你笨呢,”马克刘弹他一指头,“编个故事不就得了!”

“哪能个编呢?”

“好吧,”马克刘眼珠子连转几转,“刘叔这就教你一招,就说这些罐头是洋人的军用品,不外卖,是麦基通过特定关系才弄到手的。”

大卫段看向彭伟伦。

“这个故事不错。”彭伟伦呵呵笑道。

“欧凯。”

顺安提着一只礼盒,快步走上楼梯,在俊逸书房外面的走道上略略迟疑,见房门开着,在门外驻足,轻喊:“鲁叔?”

俊逸正在审看材料,头也不抬:“是晓迪呀。进来吧。”

“谢鲁叔!”顺安弯腰走进,乐呵呵道,“鲁叔,今朝我跟从徐师兄学做生意,遇到一个大客户,那客户向徐师兄和我各送一只盒子,回家打开一看,嗬,鲁叔,你猜是啥?是普洱茶,说有好几十个年头哩。听人说,这种茶就跟绍兴老酒一样,年代越陈越好。呵呵呵,可惜小侄没这福分,享用不来,想起鲁叔您爱喝茶,特地拿来孝敬您!”

俊逸心里咯噔一声,口中却道:“你又没喝,哪能晓得享用不来?”

“嗨,不瞒鲁叔,有次徐师兄做成一桩生意,交关开心,带我到南京路一家老茶馆喝茶,茶馆名字小侄没记住,不过,单看门楼,可真叫气势嗬。不瞒鲁叔,那日可让小侄开了眼哪。掌柜拿出许多茶品,有多少种小侄也都忘了,只是一种接一种,喝足一遍。徐师兄一边喝,一边让我品尝,问我哪一种最好喝。我不擅品茶,无论啥茶,进口全是一个味。只有这种黑乎乎的茶一进口,让我差点儿吐出来。徐师兄问,咋哩?我说,这味道像是马尿哩,掌柜和徐师兄听了,好一通大笑,说小侄不识货,听掌柜说,那是上等普洱,一杯就要一块洋钿哩。我说,乖乖,我宁愿只要一角洋钿的,也不愿喝这马尿!呵呵呵??”

俊逸的微笑渐渐凝住,眉头微微皱起。

顺安的笑容也收住了,声音嗫嚅:“鲁叔,我??”

俊逸这也反应过来,放缓语气,指着旁边凳子,笑道:“坐吧,晓迪。久没与你说话了,坐下来唠唠。”

“谢鲁叔。”顺安鞠个躬,在凳上坐下。

“啥人送你的茶?”俊逸的目光落在他带来的礼盒上。

“是个无锡厂商,姓谢,他想贷笔款子,徐师兄已经答应了。”

“贷多少?”

“可不少哩,五千两,说是三年期。”

“晓迪呀,”俊逸看过来,“你晓不晓得做跑街的不能收受礼品、礼金?”

“啊?”顺安故作惊讶,“师兄他??没告诉我这个呀!”

俊逸的脸色越发黑沉:“钱庄的规矩难道你也没有读过?”

“读??读过了。”顺安微微低下头,半是认错,半是嘀咕,“我对师兄说起这事体来着,可师兄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都按规矩来,谁还愿意做跑街?一天到晚辛苦不说,还要担惊受怕的。万一哪家客户还不起钱,跑街的得担责任哩!”

俊逸的脸色越发黑了,拳头捏几捏,又放开,语气缓和,给出个笑:“呵呵呵,是哩。送给庆泽的那个包,也是这种茶吗?”

“看起来不像。”顺安坚定地摇头,“凡是别人送给师兄的东西,小侄是从来不过问的。听人说,这是规矩。挺举阿哥也吩咐小侄少管闲事,说是言多必失。”

顺安一箭数雕,俊逸果是听进去了,沉默良久,缓缓问道:“有人送你东西没?”

“哪里有呀,”顺安苦笑一声,“客户们精明着哩,晓得我是跟跑,做不来主。即使这点儿茶,也是沾了师兄的光。我死活不要,人家死活不依,硬要塞进我怀里。我再不要,就是抹人家的脸,抹师兄的脸,只得拿回来。拿回来这又喝不来,呵呵,鲁叔,小侄也就是这点儿福分了。”

“谢谢你了,”俊逸又给他个笑,“这茶我倒是爱喝,收下了。还有事体吗?”

“鲁叔,”顺安迟疑一下,“我想求教两桩事体,有关钱庄的。”

“你讲。”

“一是存款。”顺安侃侃说道,“我见有人拿来碎银子,苦苦哀求存钱,说是这点儿钱让小偷惦记上了。可柜上硬是不给他存。他求我,我也爱莫能助,因为按照钱庄规矩,陌生钱财不能收存。但在事后,我一直在想,这事体真也挺可惜的。就像那个人,有钱没地方存,如果真的让小偷偷走了,岂不是??”顿住话头,看向俊逸。

“你这是人情。”俊逸微微点头,“但在钱庄里,你必须记住,人情不能当规矩。”

“鲁叔,”顺安辩道,“我有点儿不明白,钱庄哪能定此规矩哩?钱庄就是经营钱的,有进有出才是生意。钱不在多少,有进才能有出。见钱不收,岂不是自己勒住自己的脖颈吗?”

“这么说吧,”俊逸开心多了,耐心解释,“钱庄定下这规矩,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求存的钱来路不正呢?譬如说那人吧,如果他原本就是小偷,是把偷来的钱存放在庄里,你如何晓得呢?如果他让官府捉住,官府按照他的供述追查到钱庄,钱庄就是窝赃,是洗黑钱,与他同罪。所以,钱庄要查清楚所存款项的来路,并不是来钱即收。”

“哦,明白了,明白了。”顺安连连点头,似是豁然贯通,“谢鲁叔指点。还有一桩,就是钱庄放款只凭信用抵押,而不是实物抵押,小侄觉得风险太大了。如果有人贷到钱后,生意却亏了,还不起钱,或逃或死,钱庄岂不是血本无归了吗?我是学做跑街的,可以体会到这种压力。虽然在放款前我们要做种种调查,但所有调查都是外表的,不过是从街坊邻居那儿探听一点儿小道消息,关键信息啥人也不肯透露。”

“嗯,”俊逸凝视顺安,见他用心如此,极是赞许,“看得出,你是个有心人哪。凭信用放贷也是钱庄的老规矩。老规矩自有老规矩的道理,钱庄、客户约定俗成了,虽然不尽合理,但我们也不能说改就改。晓迪,好好干吧。你一个,挺举一个,都是鲁叔器重的人才。”

“鲁叔但请放心,”顺安双手握拳,发誓道,“在这上海滩上,小侄只听鲁叔一人!”

“晓迪呀,”俊逸微微点头,“在生意上,你要多向挺举看齐。此番粮战,挺举立下大功,为鲁叔挣钱不说,更是挣下了面子。经过此战,莫说是在上海,即使在江浙,茂平谷行也是响当当的牌子。我听说,从上海到南京,所有粮农都不认仁谷堂了,只认我们茂平。还有洋行,听老潘讲,近日又有两家洋行与我茂记合作,也都是看在我们与麦基洋行的这次生意上。”

“谢鲁叔教诲。”顺安应道,“收粮的日子,小侄天天守在阿哥身边,琢磨他的长处,可他的短处,晓迪并不想学。就说这次收粮吧,他不仅专断,更让鲁叔日夜担忧,这个我就不能学。再就是,虽然买下了好名声,但他毕竟让鲁叔损失十几万块,再加上收粮时多付的那一块,里里外外将近二十万,这要做下多少生意才能赚得回来?在这一点上,小侄死也不想学。小侄虽然无能,却也永远不会去拿别人的钱,为自己买名声!鲁叔,别的不说,单说此番购粮,要是小侄当家,就不会要鲁叔写授权书,就不会事事瞒着鲁叔。小侄会每天向鲁叔汇报,小侄会把所有谋划都讲给鲁叔,让鲁叔安心筹钱,一点儿也不提心吊胆,然后,小侄会以一石八块的售价卖给麦基洋行,另送两百石无偿捐给印度灾民,并在每一条麻袋上印上我们茂记商号,写个大大的‘捐’字,译成英文,连运费也不让麦基出。然后,寻个记者,在报纸上刊载此事,钱也赚了,名声也买了,是不?”

顺安的一套假定做法无疑让人耳目一新。

俊逸长吸一口气,凝思良久,缓缓起身,不无亲昵地拍拍顺安的肩膀:“晓迪呀,这桩事体就算过去了,跟着鲁叔好好干吧。你对鲁叔忠诚,鲁叔绝对不会亏待你!”

“谢鲁叔信任!”顺安退后一步,朝他深鞠一躬,声音哽咽,“小侄一定谨记鲁叔所言,跟从鲁叔学好生意,为鲁叔争光!鲁叔,小侄告辞!”

俊逸起身,一直将他送到楼下,看着他穿过前院,走向大门,微微点头。

与此同时,俊逸的眼前浮出挺举,耳边也响起齐伯的声音:“要看老爷是啥想法。是看重人品,还是看重家世?是看重生意,还是看重小姐???我推荐一个人??挺举!”

俊逸的眉头慢慢凝住,自语道:“晓迪方才这番话,倒是合我心思。挺举过于高远,气势凌人,能成事体,却也容易坏事体,生意场上,仍旧嫩了点儿。将碧瑶托与何人,还是再等等看。对了,我且看看瑶儿意愿。毕竟是她过日子,强扭的瓜儿不甜嗬!”

到鲁俊逸那儿冒险一战,顺安大获全胜,兴致勃勃地返回茂升钱庄,老远就见庆泽黑沉着脸守在门外张望,一见面就劈头责道:“傅晓迪,你哪儿去了?”

“师兄,我??”顺安心里有鬼,以为他忖出什么,嗫嚅道,“忘了带个东西,回家里拿去了。”

“势头大哩,”庆泽剜他一眼,“人家都在上工,你这说走人就走人了?”

顺安低下头,憋住气,一声不吱。

“有事体寻你哩!”庆泽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麦基洋行打来电话,说是有笔生意,要我这去洽谈。我讲好去老谢那儿,顾不过来,你代我走一趟,去寻大卫段,就是那天你见过的那个江摆渡,看看是啥生意。”

“我??”顺安惊喜交集,“行吗,师兄?”

“有啥不行哩?”庆泽吩咐,“你只管去就是,照我的样子,该讲什么就讲什么,不该讲的不要乱讲,也不要乱当家!”言讫,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顺安冲他的背影连连抱拳:“谢师兄信任!”

做跟跑几个月,终于候到一个单独做事的机会,且是洋行!顺安按捺不住内心兴奋,扬手招到一辆黄包车,直赴外滩。

将近麦基洋行时,顺安叫停,将银角子打发过车主,拢拢头发,整理一下衣冠,将跑街包挂正,昂首阔步,径直走向大门口,在两个红头阿三前面站定,连比带画,学庆泽的语气:“哈罗,迈洗江摆渡,大卫段??(hello, I see comprador,我要见段买办??)”

一个红头阿三显然记得他,冲他笑笑,点下头,上楼去了。不一会儿,大卫段下来,一见是他,有点诧异:“徐跑街呢?”

“是这样,”顺安鞠一大躬,呵呵赔笑道,“徐师兄正要过来,偏巧我鲁叔叫他去谈事体,师兄怕耽搁洋行事体,就禀报鲁叔了,是鲁叔吩咐我来全权处理的。有啥事体,您尽可吩咐,我可以定下!”

大卫段盯他几眼,略一沉思,努下嘴,头前走去。顺安跟在后面,沿南京路走有几百步,来到外滩。

二人面对江水站定,大卫段审视他一会儿:“方才你一口一个鲁叔,鲁叔可是鲁俊逸?”

“是哩。”

“你凭啥叫他鲁叔?”

“我们是亲戚,他是我表叔!”

“呵呵呵,”大卫段笑出几声,拍拍他的肩道,“看得出,你是个人才哩。我也早听说鲁老板器重你,只是没想到你们是亲戚!”

“是哩。我到钱庄,是鲁叔亲自做的保。”

“既是此说,再好不过了。”大卫段凑近他,压低声音,“傅老弟,我不把你当外人了,这就问个事体,老弟想不想发笔横财?”

大卫段劈头就是横财,着实让顺安吃一怔,心里突突直跳,忐忑一会儿,轻轻点头。

“这就是了。”大卫段呵呵一乐,拍拍他的肩道,“走吧,这就跟我去个地方。”

大卫段没叫黄包车,与顺安沿外滩的江边马路直向南走,一路上说说笑笑,不消半个时辰,赶到十六浦码头,拐进一座库房。

“兄弟,”大卫段指着码得齐整的一大片巨大箱包,“看到这些箱子了吗?告诉你个实底,这批货是从大英帝国进口的,过来菲律宾后遇到风暴,让海水稍稍浸过。洋人一是讲究,二是把损失报给保险公司了,这批货就作废品处理。你看,介好的东西,不过是包装箱让水浸个边儿,用起来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在想,如果我俩合伙卖掉它们,岂不大赚一笔?”

顺安心里狂跳:“卖给啥人?”

“茂记不是有布店和杂货店吗?”

“什么价?”顺安一怔。

“原价打五折。”

“不是说当废品卖吗?”

“兄弟哪能介笨哩?”大卫段凑他耳边,“是洋行当废品卖给我俩,我俩再转手卖给茂记!要是当废品卖,是茂记赚,我俩就没戏了!”

“那??”顺安也压低声音,“洋行给我俩是哪能个算法?”

“这个数!”大卫段伸出一根指头。

顺安不解,吸口长气,苦笑道:“这是啥数?”

“一折!”

乖乖!顺安闭上眼睛,让心再次狂跳一阵,睁眼再问:“敢问一句,我俩是哪能个分法?”

“老规矩,六四!”

六四就是自己能得四成,顺安内心又是一阵狂跳,嘴唇也因激动而发白。

“成不?”大卫段催促,“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体呢!”

“我??”

“我晓得你心里想啥!”大卫段一咬嘴唇,将手伸平,翻了一番,“五五,如何?”

“这这这??”顺安眼睛睁大,冒出欲光,“万一出个啥事体,哪能办哩?”

“兄弟,”大卫段拍拍他的肩,“你只管放心好了,一切包在大哥身上。”指向一些箱子,“那些箱子里装的是洋布,稍有点儿霉变,虽没看相,却不影响质量,回去稍加处理,朝大染缸里一浸,能当新布卖。”又指向另一些箱子,“这些箱里是罐头,我问过漆匠了,他说可以再涂层洋漆,保证把锈盖住。只要把锈盖住,有个看相,至少能卖五折,我俩不过是多出一份漆钱而已!”

顺安长吸一口气,低头走出仓库。

大卫段晓得他在盘算得失,也不紧逼,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走没多远,顺安已经拿定主意,万不可因小失大,断送前程,正要回绝,眼珠子一转,迅即想到一个更毒的主意,顿住步子,转对大卫段,苦笑一声,道:“我晓得兄长是好意,白送我这桩好事体,只是,眼下我还只是跟跑,介大的事体做不得主。我这就叫师兄来,由他跟你谈,成不?只要师兄愿意,我没得说的!”

“唉,你呀。”大卫段盯他一会儿,摇头长叹,“好吧,去叫他来!”

“顺便讲一句,”顺安压低声音,“老兄方才所讲,晓迪一句也没听见。”

“哦?”

“实意对你讲,”顺安的声音更低了,“要是师兄晓得我啥都晓得,段兄的这桩好事体只怕谈不成了!”

“欧凯,欧凯,”大卫段先是一怔,继而朝他连竖拇指,“兄弟放心,待你师兄问起来,我就对他讲,我看出你不能当家,啥也没对你讲。”也压低声,“至于兄弟的好处,段某也不会忘哈!”

“不不不,”顺安连连摆手,“你们要做啥事体,晓迪是真的不晓得呢。”

一抹朝霞透过窗玻璃后面的一层薄纱,映照在碧瑶的闺房里。俊逸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坐在她的雕花床前。

锦被里,碧瑶睡梦正酣。

俊逸静静地望着女儿,不知过有多久,拍拍她的头。

碧瑶惊醒,惊喜叫道:“阿爸?”

“瑶儿,”俊逸给她个笑,“继续睡吧。阿爸是来跟你道声别。”

听到这声别字,联想到此前他放出的狠话,碧瑶一下子面无人色,忽身坐起:“阿??阿爸,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趟杭州。”俊逸抚摸她的头发,“是商会里的差事,我与你祝叔一道,与浙江商会洽谈沪杭铁路的筹款事体。”

“哦,”碧瑶长嘘一口气,“吓死我了。阿爸,你要去几日?”

“倒是难说哩,少则三两日,多则五七日。”

“阿爸??”碧瑶又是一想,捂脸啜泣道,“你不会是??不回来了吧?”

“呵呵呵,”俊逸笑出几声,“傻孩子,阿爸哪能不回来哩?这是家呀,家里还有阿爸的瑶儿呢!乖点儿,横竖就这几日,阿爸就回来了。”

“可??”碧瑶破涕为笑,仍旧含泪,“瑶儿要交关辰光见不到阿爸哩!”

“阿爸交给你个重要事体,你只要用心去做,辰光就像飞箭一样,一下子就过去了。”

“好哩,”碧瑶连连点头,“只要是阿爸吩咐的,瑶儿一定听从!”

“打今儿起,你要天天去谷行,跟伍掌柜学做生意!”

“啊?”碧瑶大是奇怪,“阿爸,你哪能让我去做这种事体哩?生意由阿爸去做,瑶儿不要做!”

“瑶儿,”俊逸敛起笑,一本正经地望着她,“阿爸跟你讲的是正经事体。再有几年,阿爸就老了,阿爸挣下万贯家财,都是给你的。你长大了,一定要学会经营,至少要懂一点儿。如果一点儿都不懂,万一阿爸有个三长两短,介大个摊子你哪能挑得起哩?”

“阿爸年轻哩,阿爸不会老!”

“是哩,阿爸这辰光还年轻。可你一定要学,你要不学,阿爸会伤心哩!”

“好吧,”碧瑶想了一会儿,认真点头,“阿爸,瑶儿这就去学。瑶儿不让阿爸伤心!”抬头,“阿爸,你让我学生意,为什么不要我到钱庄,反要我去谷行?”

“钱庄也要学,但你须从谷行学起!”

碧瑶瞪大两眼,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

“因为,”俊逸早已寻到解释,拍拍她的肩膀,“那个谷行是你阿舅最早置下来的,你先到谷行里学,是遂你姆妈的愿!”

“嗯嗯,”碧瑶连连点头,“瑶儿懂了。”

俊逸走前,特别吩咐齐伯几句。

碧瑶起床晚,起来后又洗又梳,因要去学生意,更是打扮良久,及至与齐伯一道赶至谷行时,已是午后了。

齐伯和碧瑶并肩走进店门。碧瑶穿着一身淡蓝色旗袍,戴着女式软帽,显得雅致、端庄,富有气势。

一到后晌,谷行里生意就清闲起来,买米的人不多,柜台前没有一人。两个伙计百无聊赖地守在柜台后面,望见是齐伯与小姐,赶忙往店里礼让。阿祥也从旁边一道侧门里应声走出。

“小姐?”阿祥不无惊喜,哈腰作揖,“没想到是你哩!”笑对齐伯,又是一揖,“齐伯,前几日伍掌柜新搞一个客堂,漂亮着呢,这请小姐和齐伯验看!”

二人呵呵笑笑,跟从阿祥一直走到后面靠河浜处的客堂,见里面果是雅致,不由得赞美几句。阿祥泡好茶,端给一人一杯。

“伍掌柜呢?”齐伯品一口,问道。

“掌柜出去了,”阿祥应道,“前晌忙活,这辰光稍稍闲些,掌柜让我守在店里打理。齐伯,有啥急事体吗?”

“老爷吩咐,”齐伯指向碧瑶,“打今朝起,小姐要在此地督察生意,你转告伍掌柜一声。”

“太好了!”阿祥既惊且喜,冲碧瑶连打一拱,乐呵呵道,“有小姐坐镇,阿拉店里的生意,想不闹猛都难!”

碧瑶听得心里美滋滋的,朝阿祥呵呵笑几声,也喝口茶,将毡帽取下来,摆弄着说:“早就听说你嘴甜,应上哩!”

“谢小姐赏脸!”

“小姐,”齐伯起身,对碧瑶道,“你督察生意吧,我先回去了。”

“好咧。”碧瑶屁股也没抬,应一声,扭头看向后面的河景。

阿祥把齐伯送到门外,踅回来,不无殷勤地说:“小姐,你有啥吩咐,尽管讲!想吃啥物事,吩咐一声就成!”

“伍挺举哪儿去了?”

“花园去了!”

“花园?啥花园?”

“天使花园。”

“嗬,”碧瑶来劲了,“这个名字倒是好听哩。在啥地方?”

“是哩,名字好听极了!”阿祥指向一个方向,“离这儿没多远,走路过去,也就一刻钟!”

“花园里好玩儿吗?”

“好玩儿,好玩儿,伍掌柜天天去!”

“我也去。”碧瑶坐不住了,忽地起身,“快点,阿拉这就走!”

“好哩!”阿祥略一思索,“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店里暂时离不开我,我叫两个伙计陪小姐过去!”

“好咧。”

阿祥走到客堂外面,朝柜上叫道:“蚂蚱,过来!”

一个伙计小跑过来。

“小姐要去天使花园,寻伍掌柜商量事体,你喊上狗蛋儿,这就护送小姐走一趟!”

“好咧,”叫蚂蚱的一溜烟儿跑出去,鼓嘴大叫,“狗蛋儿,快来,有事体!”

“蚂蚱,狗蛋儿,”碧瑶抿嘴直乐,“世上竟然还有叫这名字的,真是好玩儿!”

天使花园里,阳光明媚。

碧瑶在前,蚂蚱、狗蛋儿一左一右跟在身后,径直走向大门。

“小姐,”蚂蚱指着院门,“就是这儿了!”

碧瑶仰脸看向门楣上的几个大字,果然写着“天使花园”四字,还配有英文。

“伍掌柜,伍掌柜,”狗蛋走进院门,大叫道,“小姐寻你来了!”

没有人应声。

“小姐,”狗蛋走回来,指着一个房门对碧瑶道,“伍掌柜就在那间屋里,你直接去就成了!”

见碧瑶点头,狗蛋殷勤地在前引路。

一进院门,碧瑶一下子傻了:院里,到处都坐着孩子,虽然穿戴整洁,却是各种残疾。碧瑶见不得这场面,一下子吓傻了,整个身躯僵在那儿。

这些孩子早已习惯了院里来人,腿脚利索的一见碧瑶就飞奔过来。

碧瑶尖叫一声,花容失色,直朝狗蛋的身后躲。狗蛋显然是常客了,呵呵笑着,把跑在前面的孩子抱起,在空中抡一圈,放到地上。

听到碧瑶的尖叫声,本来要扑向她的孩子们全都停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碧瑶也傻傻地望着他们。孩子们或缺胳膊或少腿,或聋哑或失明或有疮疤,碧瑶看得心惊肉跳,全身颤抖。

狗蛋见碧瑶不动了,也停住脚,朝屋子里喊:“伍掌柜,小姐来了!”

仍旧没有应声。

碧瑶回转身就朝大门外走。狗蛋紧跟在后。

刚走到大门处,猛见挺举与麦嘉丽打外面双双回来,各提一大兜采购来的日用。

见是碧瑶,挺举大怔。

孩子们一眼望到他们,欢叫一声,齐围上来,有抱腿的,有扯衣服的,院子里全乱起来。

一个盲童摸上前,摸到碧瑶的腿,以为是麦嘉丽,紧紧搂住,把脸贴在她腿上。碧瑶“妈呀”大叫一声,甩也甩不脱,吓得魂飞魄散,又踢又打。

挺举抢过去,忙把孩子抱起。

“你??你??”碧瑶脸上血色全无,喘着粗气,盯住挺举。

“小姐,”挺举抱着受惊的盲童朝她鞠一大躬,赔笑问道,“你来此地,可有事体?”

“没!”碧瑶这也反应过来,恨恨地剜他一眼,大步绕开他和麦嘉丽,飞跑而去。

鲁俊逸此番办差,不是三天五天,而是一去半月,回来时夜已深了。

齐伯陪着俊逸上楼,刚进书房,屁股还没落定,隔窗望见碧瑶房间的灯亮了。

“介晚了,瑶儿这还没睡?”俊逸问道。

“是哩,”齐伯笑道,“小姐想你想迷了,这些日子,不究多晚,院子里一有动静,小姐的电灯就亮了。吃饭辰光,她非要亲手为你盛一碗,摆上筷子,念叨你这就回来哩!”

“这孩子!”俊逸苦笑一声,朝齐伯摇摇头,将行李放下,从中取过一个小袋子,匆匆下楼,拐往中院,直上碧瑶闺房。

一身睡衣的碧瑶早就听清爽是他,跳下床,赤足迎出,一头扑他怀里:“阿爸??”

俊逸抱住她,走进房间,将她放回床上,拿被子盖牢。

“阿爸,”碧瑶不由分说,将小拳头擂在他胸上,“你哪能讲话不算数哩?”

“呵呵呵,”俊逸笑笑,“阿爸这不是回来了嘛!”

“啥个回来?你讲三五日就回,这都十五日了,整整两周零一天!”

“是哩,”俊逸轻拍她的头,安抚道,“原说只去杭州,三五日就能回的,哪晓得节外生枝,又赶往苏州,然后又赶往南京,为了早一日见到碧瑶,阿爸与你祝叔是马不停蹄呀!”

“阿爸,你去南京了?”碧瑶惊喜地问。

“是哩。在南京待了一天!”

“那??你捡到雨花石了吗?”

“呵呵呵,”俊逸不无得意地掏出袋子,在她面前一晃,“你看看这里面是啥!”

碧瑶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欢叫一声:“好漂亮哟!”便将一袋子石子全部倒在被子上,一个一个地一边摆弄,一边数数。

俊逸退后一步,坐在一把椅子上,缓缓掏出烟斗,不无惬意地望着开心的女儿。

“阿爸,”碧瑶数完雨花石,全部装入袋中,抬头望过来,“这些日,你想瑶儿了吗?”

“当然想喽,”俊逸美滋滋地吸一大口,“阿爸天天想你哩。”

“阿爸,”碧瑶跳下床,坐他腿上,依偎在他怀里,“瑶儿每天都想你,每时每刻都想你。今儿早上,瑶儿梦见你让一个狐狸精勾走了,瑶儿哭着喊你,你也不睬,瑶儿追你,可两腿不听使唤,瑶儿只能哭,哭呀哭呀,后来就哭醒了。”

俊逸轻拍女儿,眉头却微微皱起。

“阿爸,你讲话呀!”

俊逸松开她,一本正经地望着她:“瑶儿,阿爸交代你的事体,做了吗?”

“啥事体?”

“就是去茂平谷行学生意的事体。”

“阿爸,”碧瑶挣脱开,跳起来,跺着脚道,“你不要再提这桩事体。瑶儿再不到谷行去了,瑶儿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恶心人的伍挺举了!”

“哦?”俊逸大是惊愕,“哪能个事体?”

“阿爸,”碧瑶捶打起他来,“你听见没,瑶儿再不去了!你必须答应我,不要让瑶儿再去谷行了,瑶儿不要跟那个姓伍的学做生意!”

俊逸长吸一口气,嘴里吧咂几下,没有再讲什么。

翌日晨起,鲁俊逸一到钱庄,就听说茂记出事体了。

其实,事体已经出来几日了,只不过是被老潘一直压着。一见俊逸,老潘就把相关人员叫来,分别是杂货店掌柜和布庄掌柜。

二人低着脑袋,哈腰憋气,忐忑不安地站在俊逸的经理室里。

“老爷,是这样,”老潘小声解释,“我们从麦基洋行买进一批罐头,将近一半是变质的,引发三起食物中毒,有一起比较严重,幸好没出人命。那户人家闹上门,是申掌柜好话说尽,医药费全赔,另送二十块钱方才息事宁人。”

“啊?”俊逸震惊了,“洋货质量一向很好,何以发生食物中毒呢?”

“老爷请看,”申掌柜从袋里摸出一只罐头,“是这罐头盒子有毛病。漆是新刷的,我划开这层漆,才算弄明白原因,罐头遭海水浸了,部分罐头盒子已经锈透。”

俊逸黑起脸问:“进货时哪能不审查哩?”

“是一次性进的。”申掌柜嘟哝道,“听庆泽说,这是洋人新进的一批特价货,因是军供品,没经过商业包装,价钱也便宜,只有同等货价的五折。我觉得合算,打开几罐,见质量也不错,就定下了,啥人晓得会出这等事体。”

“这布也是,”布庄掌柜摆开一匹洋布,“全发霉了。虽说也是五折价,可给我看的样品和运进来的货品完全不一样。”

俊逸的脸色越来越黑,渐渐转向老潘:“进这批货时,你晓得不?”

“晓得。”老潘低头道,“老爷,这事体全怪我,是我不小心,觉得洋货靠谱,就没细审。”

俊逸晓得他是在揽责,闭上眼睛,沉思良久,抬头问道:“总共牵涉多少洋钿?”

“货虽不少,但进价便宜,”老潘显然备好应对了,“合起来也就四五万块。我已吩咐他们清理过了,凡是不能用的全挑出来,能用的减价处理,估计赔不了多少,顶多也就几千、万把两。”

“好了,没你俩的事了!”俊逸对两个掌柜摆下手,见二人诺诺退出后,转向老潘,“这桩事体是庆泽干的吗?”

老潘点头。

“叫他进来。”

“他在门外候着呢。”老潘苦笑一声,冲门外叫道,“庆泽,老爷叫你!”

庆泽一进门就跪下,鼻涕眼泪一把:“老爷,我??原以为捡个大便宜,啥人晓得??洋人也玩这个。是我该死,是我不该轻信洋人,尤其是那个里查得!”

“晓得了。”俊逸眉头一皱,摆摆手,“你走吧。”

眨眼间损失上万两银子不说,茂记在上海滩好不容易拼出来的名声也大受诋损。俊逸郁闷一日,晚上也没心情去阿秀那儿,只将自己关进书房,凝眉苦思。

俊逸的眼前浮出庆泽。

其实,这一整天来,俊逸的眼前一直浮着庆泽。直觉告诉他,此事极有可能与庆泽有关。自从顺安上次讲过茶的事体,俊逸就对庆泽起下疑心。常言道,家贼难防,如果庆泽真的??

俊逸不寒而栗。

想到顺安,俊逸眼前一亮,起身下楼,见齐伯在院子里竖枪似的站着,本想叫他,见他似是在站桩,也就作罢,径直拐向后院,来到顺安门前。

夜深了,但顺安屋子里的灯依旧亮着。

俊逸敲门。

门开了,顺安探出头来,佯作吃惊:“鲁叔?”

俊逸进屋,在凳子上坐下,看向顺安,笑问道:“晓迪呀,介晚了,哪能没睡哩?”

“睡不着。”

“啥事体睡不着?”

“小侄想去寻鲁叔,可??这心里正在打鼓哩,鲁叔竟然来了,小侄??”

“晓迪呀,”俊逸笑笑,指着他的床沿,“坐下来,慢慢讲。”

顺安在床前坐下,头低着。

“低头做啥?你这讲讲,你寻鲁叔,为个啥事体?”

“我??是有桩事体,正在犯难哩。”

“犯啥难,你这讲讲。”

“鲁叔,”顺安做出为难状,“这桩事体,我要是讲了,是不义,可如果不讲,就是不忠。这忠和义,都是小侄所看重的,小侄我??”

“我晓得了,”俊逸笑笑,摆手止住他,“你是为庆泽进的那批货吧?”

顺安略作惊讶:“鲁叔你晓得了?”

“我全晓得了。”俊逸微微点头,“我来寻你,为的正是这事体。比起义来,忠更重要。讲吧,此地没有外人。”

“要是这说,我就讲了。鲁叔,既然你全晓得,具体我就不讲了。只讲一条,这事体与洋人无关,是姓段的江摆渡一人做下的。”

“哦?”俊逸愕然,“晓迪,讲具体点。”

“洋人这批货在海上遇到风暴,进水了,洋人办过保险,这批货就当废品卖,具体交给江摆渡处理,江摆渡就把它们全都处理给咱茂记了。”

俊逸长吸一口气:“你哪能晓得这些?”

“是这样,”顺安回忆道,“那天,江摆渡急见徐师兄,徐师兄没空,让我去了。姓段的江摆渡起初不相信我,盘问我半天,然后才把我领到码头上,让我验看这批货,亲口告诉我这些事体。我说,我只是跟跑,这事体定不下,得让徐师兄来。徐师兄去后,就没再让我插手。”

“江摆渡讲过价钿没?”

“讲了,说是废品处理,一折价。谁晓得后来竟然??”顺安故意顿住。

俊逸脸色阴沉,凝眉思忖良久,冲顺安笑笑,站起身,在他肩上用力一按,出门扬长而去。

顺安送到门外,看着他越走越远,隐没在墙角里,方才嘘出一口气,心道:“鲁叔,我这也该睡了!”

翌日后晌,在茂升钱庄的协理室里,老潘黑沉着脸,坐在他那张已经磨损了的黑皮椅上。他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张汇丰银行现金支票,是庆泽退回来的。

“师父,弟子??”庆泽跪在桌子前面,一面掌嘴,一面悲泣,“弟子错了,弟子不该贪求这点儿小钱,弟子??恳求??师父了。”

“徐庆泽,你??”见这般辰光,庆泽还没意识到严重性,老潘气得手指哆嗦,不无震怒地指着那张支票,“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小钱吗?一万多块洋钿哪,徐庆泽,甭说是你个寻常跑街,纵使师父我,也得干上大半辈子!可你??竟然说是小钱!”

“师父??”庆泽自知失言,连连磕头,“弟??弟子讲错了!”

老潘摆手止住他,喘几口粗气:“你??走吧,此地容不下你了。”

“师父??”庆泽泣不成声,又是几个响头,“你??你不能看着徒弟不管呀,师父,求求你了,求你对老爷说说情,弟子??弟子再也不敢了,弟子??”

“唉,”老潘长叹一声,“庆泽呀,不是我不管你,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了。我教你的,你全忘记。我没教你的,你倒学得溜溜精。”说着拉开抽屉,摸出他的弟子拜帖,隔着桌子扔过去,“这个你也拿走。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弟子,你也不许再叫我师父,我们师徒缘分,就此尽了!”

庆泽悲痛欲绝:“师父??”

“去吧,徐庆泽。”老潘又是一叹,语重心长,“这几年来,听说你还捞了不少外快,鲁老爷开恩,不予追究了。你要记住这个恩,记住这次教训,寻个正当的营生做,不能再进钱庄了。你晓得的,钱庄是通着气的,这个行当,已经不容你了。”

庆泽又磕三个响头,擦擦泪水,用袖子掩住半拉子脸,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出。

庆泽走后,老潘双手捂脸,闷头呆坐良久,起来吩咐客堂道:“叫傅晓迪来。”

顺安闻声走进。

“晓迪呀,”老潘两眼紧盯住他,“庆泽的事体你都看见了吗?”

“回禀师父,”顺安朗声应道,“弟子全都看见了。”

“你都看清爽了吗?”

“弟子看清爽了。”

“讲讲看,你都看清爽什么了?”

“牢记规矩,戒除贪念!”

“好,你今朝讲的,我记下了。”老潘伸手拿过庆泽的跑街包和一个大纸袋,“打今儿起,庆泽的位置,就由你坐。这些是庆泽留下的,你拿去吧。好好查验一下,要是缺什么少什么,再来找我!”

“师父,”顺安扑通跪下,泣道,“我??初来乍到,介重的担子,能行吗?”

“只要记住方才你亲口讲的那八个字,你就行了。”

“师父??”

“去吧。”老潘重重地叹出一声,摆手,“师父累了,这要歇会儿。”

顺安再拜道:“弟子叩谢师父提拔之恩!”

麦基洋行内,麦基把一张《申报》摆在桌上,冲里查得道:“The paper says that we sold spoiled cans and made people sick. How did this happen?(报上说,我们售卖变质的罐头,差点害死人命。怎么回事?)”

“It's Comprador Duan.(是段买办干的。)”里查得应道,“He sold all the spoiled cans to Maosheng and caused the trouble.(他把变质罐头卖给茂升,引出这个麻烦。)”

“I remember telling you to destroy all the spoiled cans. What have you done?(我记得告诉过你全部销毁这些罐头,而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I'm sorry. It's my mistake. Comprador Duan asked to clear them away and I said OK. I never thought he could have done such things. I will find it out. (对不起,是我的错。段买办请求处理这些积压物,我同意了,没想到他能干出此事。我这就去查个水落石出。)”

“OK. I don't want to see this happen again. (好吧。我希望这种事情再也不要发生。)”

茂升钱庄里,顺安志得意满地坐在徐把头的位置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收拾徐庆泽留下的票据。

“傅把头,”客堂在外面叫道,“有个江摆渡寻你。”

顺安走出,见是大卫段,便呵呵笑着伸手迎上。

大卫段伸手握住他的手:“听说你升跑街了!”

顺安喜笑颜开:“是托您的福。”

“Good luck to you!”

顺安听不懂,略怔一下,压低声音:“狗逮拉克吐油?请问江摆渡,这话哪能讲哩?”

“就是祝你好运!”

“谢谢,谢谢。”顺安一迭声道,“狗逮拉克吐油,欧凯,欧凯,我这也狗逮拉克吐油。你这洋话真好听,密斯托段,得空一定教教我!”

“包在我身上了!”大卫段拍拍胸脯,摸出一张庄票,“我来是想麻烦你一下,请把这个拿到柜上,提现款,洋行立等用哩!”

顺安接过一看,是张一万两的茂升庄票。

“欧凯。”顺安验过无误,堆出笑,“你先在客堂候着,喝杯茶,我这就为你取去。”

顺安将大卫段安置到客堂,反身回到柜上,将一万两庄票呈上。柜上接过一看,交给银库把头。

银库把头一边拿放大镜反复审查庄票,一边头也不抬道:“柜上没有介许多现银,要到库房里取。你对江摆渡讲一声,要他备辆马车。介许多现银,不好带哩。”

顺安回到客堂,大卫段迎上:“这就办妥了?”

“哪能呀!”顺安一脸笑意,“柜上没有介许多现银,要到库里取,麻烦你稍稍候些辰光。再个,柜上说了,你得雇辆马车,洋钿不少哩。”

“费那个劲做啥,”大卫段回他个笑,“对柜上讲一声,折算成金条好了。”

“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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