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晨光熹微。
江上,一艘满载商客的大船缓缓驶来,平整的湖面骤然生起层层波纹。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苏闵端只身立在船头,一头乌发规矩地捆绑成髻,寸长的束带十分飘逸地垂在脑后。着一身石青长袍,外罩对襟广袖青衫,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的文墨书生一样。但因为皮肤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朱唇粉淡却生得十分饱满。
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透着机敏与灵秀。
“你在看什么呀?”温怿摇着扇子过来。
原只是想随处走走,却看见一青衣男子一动不动地立在船头,温怿主动上前搭话。
“嗯?”苏闵端转过身,发现面前突然站着一个人,一时没回过神。
温怿笑吟吟地看着他,红润的嘴唇如海棠花瓣,微凹的嘴角隐隐透着一丝笑意。
“本来想出来散心的,只是在看景的时候想到一些事情,所以就呆的久了一点。”苏闵端笑了笑。
“听你口音不大像是这边的人。”温怿又道。
“不错,我是鲁国人。前不久在洛阳找了份差事,让我这几天就过去。”苏闵端直言。
“你去魏国当差,家里放心吗?”温怿有些好奇。
“家父去得早,家里原本还剩下老母亲的,但是老人家上了年纪患了病,久治不愈,三年前便去了。”
“…”温怿点头。
两人继续一问一答这样的车轱辘话题,大多都是温怿在问,苏闵端在答。
不知不觉,大船已经出了卢江,慢慢悠悠地汇入别的江流,渐渐地两边江岸上出现了些小门小户的百姓人家。
“雁鸣山…”苏闵端定定地望着。
“是雁鸣山。”温怿摇着扇子瞧了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船突然停了下来,只见眼前簇拥着数十只小舟横面而过,硬生生地将大船拦了下来。
“这几日节日正多,这些人定是上山烧香的。”苏闵端正不解,一旁的笑着朝他解释。
船上多是妇女闺秀,正端坐在船首唠着家常,身侧搁置一个小巧的竹筐。
里面多是瓜果或是用的燃香之类祭拜用的东西,上面都用一块细致的碎花布盖上,苏闵端这样一看果然是的。
船依次靠了岸。
为保船只平衡,这时纤夫使劲栓了绳稳住船身,年轻的女孩儿小心地提着新做的裙裾上了岸,头上戴的宝石发钗摇摇欲坠,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从船上接了竹筐,搀着同行的女伴一起缓缓地拗着纤细的腰肢上了后山。
一路上欢声笑语,耳畔漾起银铃般动听的欢笑。偶一回头,美人脸上眉目传情,笑靥如花。
“给谁烧香?”苏闵端问。
“肇襄君。”温怿脱口而出。
“苏肇卿?”苏闵端反问。
“正是,看来阁下虽然身在幽都,对我朝还是有所了解的。”温怿得意地摇了摇扇子,像苏闵端投去赞许的目光。
温怿又道:“我朝开国功臣,今上心腹,满腹学识谋略过人,今上能登上九五至尊多数得益于他。”温怿郑重其事地介绍。
苏闵端点了点头。
“今上登基后,当即表示要对肇襄君加以封赏,没想到此时的肇襄君竟然回雁鸣山隐居了。”
“可惜,大火蔓延山顶,肇襄君仍不改初衷,最终身毁茅舍。”最后温怿话风一转,苏闵端的心突然跌入谷底。
苏闵端怔怔地听着,思绪不禁回到七岁那年,大火从山下肆意蔓延上来。
“……这庙原是今上为了祭奠肇襄君修建的,因为肇襄君三字太像神仙的名号,便被附近的乡民作为寺庙祭拜。”
“起初来祭拜的人不是很多,后来才逐渐多了起来…”再一回神,就听温怿讲到这里了,苏闵端立即收起牵扯进来的情绪。
“哦。”苏闵端思绪被刚才牵扯,听得心不在焉地,只得敷衍温怿几句。
温怿又继续讲,苏闵端已无心再听,环顾四周雁鸣山已不是荒芜景象,反而绿意盎然。
“砰。”一声轻响,是船靠岸了。
见船已经靠岸,船上的客人遂收拾了行囊从各个船舱出口鱼贯而出,两人也不急着走于是就又等了一会儿。
见人逐渐少了,苏闵端好奇地问宋砚:“已经到站了,不急着走吗?”
“走之前也要知道你叫什么。”温怿挑眉。
苏闵端会意,拱手道:“在下苏闵端。”
温怿回他:“温怿。”
从船上下来已近正午,秋日的光依旧有些耀眼,照在苏闵端身上,顺着衣衫的纹理流转着幽幽的光。
起身时苏闵端只觉得身上一轻,好像比来的时候少了点什么,是什么呢?
暂时也想不起来了。觉得还是先赶路吧,也许不经意间就想起来了。
苏闵端雇了辆车,上了路。
四周逐渐出现一些村庄,远远可以看见几个人聚在树下博弈,有说有笑地,但听不清切。
日薄西山,落日静静地照在洛阳城内,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留下形态各异的影。
透彻的琉璃瓦上,顺着纹理流转出闪耀的光辉,不由生出几分暖意。苏闵端站在城门口,远远地望着城内莫名欣喜,这是他独居异乡重登故土的激动。
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如今十年过去了,洛阳城内繁华依旧。
“你,干什么的。”望了望洛阳城门,苏闵端难掩内心激动,一路大步流星奔至城门,正欲进入城内一览洛阳繁华景象,却被门禁一把拦住。
“...呃,官爷,我是进城寻找差事的。”苏闵端被呵斥地怔了怔,忙不迭地赔笑。
“通牒出示一下。”齐海上下打量了一眼,又道:“最近洛阳全城正在重点进行安全检视,进出这块管的比较严。”
“这个自然是有的…”苏闵端一听急忙往身上摸,正欲解下包裹拿通牒,却突然发现腰间空无一物,登时愣了。
苏闵端终于想起来出了驿站感觉少的是什么了,分明是他的包袱忘在了船上没有拿,而且里面带的何止是路上的车费。
现在再回去拿已经晚了,苏闵端彻底慌了,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等了一会,见他这副神情八成是没有通牒,齐海不耐烦起来。
“我……这…大哥。”苏闵端底气顿时虚了,刚想开口说两句客套话的,却被一阵清脆马蹄声打住。
“…”齐海苏闵端两人同时转头,身后停有一辆马车,马匹高大健壮呈褐色,车厢通体漆黑,拱门式的厢顶。
边角嵌有雅致的银色曲水纹路,仅一骑马侍从跟随左右。
车上,秋风萧瑟掠过帏裳、影影绰绰可看见,车厢里头端坐着的,应是一位正当妙龄的世家女子。
“怎么了。”简玉勒马询问。
“哦,是简护卫啊,都快傍晚了还出去呀。”待离得近些,齐海立马认出了马上男子。
“嗯。”简玉点头,复看了看被齐海拦在一旁的男子,不由疑惑。
“这是?”
“这个人没给我入城通牒,被我拦下了,等会再说他的事,既然谢小姐要出去,那就请自便吧”说完,齐海转身走了两步后示意苏闵端也过来。
“有劳。”简玉点头。
“那个,我通牒…”
“没拿是吧,没拿就不让进。”
“可…”
“别废话。”齐海不耐烦了。
“等等。”车马正欲行驶,车内人却开口说了话,马车不由得停下。
“这个人我认识,放他进去吧。”帏裳轻轻掀起一角,女子丹唇微启,轻语。
“…”齐海惊讶地看着苏闵端,苏闵端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
“这是真的吗。”齐海疑问。
“…自然”简玉满头黑线,虽然自己也很吃惊,但为了配合小姐只得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
“你进去吧。”齐海挥了挥手。
“谢谢…谢谢大哥,谢谢这位小姐。”苏闵端一时感激涕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第一个劲地向几人道谢。
“咯吱…”马车缓缓驶动越来越远,苏闵端朝马车方向挥了挥手,再回头,已是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