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灰瓦里,竖着左右对称的六根漆红柱,堂中黑檀帽椅居中而立,帽椅身后漆绘青海红日,悬着“江牙山海图”,两侧醒目地散落“肃穆”二字。
“我怎么又回来了?”苏闵端怔了怔。
“…”苏闵端转瞬又想,衙门不就是专管百姓琐事的地方吗?现下正不知事情如何解决,倒不如进去问问,大不了给人轰出来。
“这位…”看那衙役小哥全副武装,一脸严肃地看着这边,跟门前的石狮子一样狰狞。但苏闵端还是铁了心硬着头皮上去,道:“这位大哥,我是外乡人,我有事想要求助你们知县大人,你能帮我通传一下吗?”
“外乡人?那你先在这等着…”那人先是疑惑,待撂下这一句,转身便朝公堂后堂走去,片刻便没了踪影。
“好。”苏闵端欣然应了一声,继而在门口耐心等着,不一会从里面出来那人身影,苏闵端顿时有些激动。
“来,你随我一同进去。”
“哎。”苏闵端忙答应,跟在那人身后穿过堂,绕过雕纹屏墙,来到第二道大门。
“大人,人已带到。”衙役突如其来的一声,将苏闵端的思绪拉了回来,苏闵端忙俯身行礼。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王骞听了,将手中的笔平着放到一旁“山”型的笔搁上,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王骞看到苏闵端忽觉面熟,一时没记起来,待想起了今天审理的案件时。
“你是今天闯我公堂…” 王骞不禁脱口而出。
“正是。”苏闵端有些不好意思。
“…”气氛一时尴尬。
“大人,今日打扰升堂秩序实属无奈之举,并非有意冒犯…”
“罢了罢了。”王骞忙打住。
“大人,草民想…在洛阳找个工作落脚。”见王骞一脸疑惑,苏闵端决定先把事情交代清楚,道:“我是外乡人,来到洛阳之后把通牒丢了,工作也没有找到,所以我…”
“…”苏闵端没有接着说下去,见那位大人也没有接着说,苏闵端有些不安,明明是自己弄丢了通牒、找不到工作。官府这么忙哪管的了这事,虽是这么想,苏闵端却还抱有一丝希望。
“若你愿意,来我家里帮忙可好?”王骞双手交替想了一阵,可怜这年轻人大老远跑来也没个照应,好歹皇城脚下,既拿了国家俸禄,就不能眼看洛阳地界多一个流民出来。
“愿意。”苏闵端赶忙道。
“嗯。”王骞嗯了一声,仿佛意料之中。
“咕噜…”继而埋头整理公文,随手拿起墨笔,高抬衣袖正欲蘸取墨汁。还未碰到那砚,一阵咕噜声随即响了起来,王骞拿着墨笔的手随即一滞,停在半空。
“…”苏闵端有些尴尬。
“还没吃饭吧。”见苏闵端点头,王骞回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将墨汁蘸取好之后,龙飞凤舞地在纸上扫过,淡淡道:“先去吃饭吧,不着急的。”
“谢大人。”苏闵端弓身行了一礼,道。
苏闵端从府衙里出来,倏地松了口气,要紧事已经解决。压在心头的事迎刃而解,怎不让人心生愉悦?当下的要紧事,便是肚子的温饱问题需要解决一下了。
正想着,苏闵端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一家排面尚可的“刘记面馆”店内满当当地坐了一波人。
生意看起来不错,面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这么想苏闵端大步流星地朝面馆方向走去。
刚踏进门就有小二上来热情招待,苏闵端抬头看了看墙上贴着的菜单,除了各类汤面。还写着猪蹄酱鸭类的下酒菜,但此时苏闵端只想吃一碗简简单单的汤面暖胃。
“来碗你们这里的招牌面吧。”苏闵端说着便就近找了个空位,拉开长条板凳坐了上去,顺手把包袱卸了下来放在一旁。
“好嘞您稍等。”
苏闵端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见旁边有个装茶水的铁壶,用手一碰还有点温烫。苏闵端从桌上拿了个杯子,手持茶壶柄往里面倒,茶水慢慢注入。
颜色透亮,可见是泡得入味了,茶水倾倒时,徒然升起一缕飘渺的白雾,伴随着白茉莉与绿茶叶混合的清香。
苏闵端抿起微薄的唇啜了几口,顿时感觉一股暖气入胃,茶的清香缠绕,再一开口便觉得唇齿留香。
“客官,您的面。”
“噹…”一声轻响,一碗香气四溢的汤面出现在面前,汤红菜绿甚是诱人。苏闵端一见顿觉食欲大发,忙从一旁拿了筷子吃了起来。
酉时初,苏闵端从面馆出来已经不见了太阳,此时月亮没有完全升起来,只有或紫或绯的云翳,还漂浮在落日未降落时的地方。
茶足饭饱,苏闵端再次回到府衙等候。
公案旁坐了半晌,见那人还未出来,苏闵端随手拿了本书打发时间。书卷一页一页地翻过,看书之人渐渐有了困意,末了,苏闵端将书放好伏在公案上,只片刻便睡着了。
“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苏闵端睡得正熟,忽然感觉有人在拍自己。苏闵端忙醒了,却见叫醒自己的是王骞,苏闵端顿时睡意全无。
“醒了?”王骞已换下了那套蓝底的官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只见王骞一袭灰色长袍,顿时少了几分公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平和。道:“咱们该走了,你跟着我一起到我家里去。”
“嗯。”苏闵端忙起身跟着王骞。
王府。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所异常普通的宅子门口停了下来,看见门前金字镌刻的“王府”匾额,苏闵端心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宅子位置选的比较偏僻,好像是不想让人找到这里来一样,宅子的外观和别处的宅子没什么不同,都是朱墙红瓦琉璃砖简单地建了个院落。
区别的,便是这房子的规模比起一般的宅子稍微小了点,总之来说不像很多人在居住的样子,更像是个人的临时居所。
“就是这里了,下来吧。”说着,王骞掀开帘子下了车。
“嗯。”苏闵端随即下车。
待马车渐远,王骞上前敲门,铜锁的声音撞击在门上发出“咚咚”声响。片刻,门里面传出一道声音,接连一阵急促脚步声,听声音是个女人。
“来啦,是谁啊。”突然,门“吱吖”一声打开,从门缝里闪出一条缝。随即,一个穿着绒蓝对襟的妇人从门里拿了盏灯出来,见了来人,讶异道:“原来是老爷回来了。”
“小染呢?”王骞看了看妇人身后,问。
“已经睡下了。”吴妈笑了笑。
“哦,这样…那我们先进去吧。”王骞说着便大步流星地朝门内走去,吴妈笑吟吟地打量着苏闵端,苏闵端俯身行了一礼,跟着王骞一同进了院。
进了门,王骞、苏闵端、吴妈三人依次走着。
此时明月高悬,枳树白花,房梁上仿佛生了一层白霜。吴妈提着灯走到两人前面,昏黄的灯光在黑夜里笼罩出一层淡淡光圈。
“就送到这吧,前面的路我熟。”王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吩咐道:“天不早了,辛苦你去给这个小伙子安排个住处,就…原来高管家住的那间吧。”
“老爷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去吧,早点休息。”王骞点点头,拍了拍苏闵端肩膀。
“嗯。”
苏闵端跟着吴妈调了个头,反向折了回去。片刻,吴妈带着苏闵端来到一个甬道,甬道用青石铺成,走起路来一步一个响。
“小伙子哪里的?”吴妈随口问了一句。
“大娘,我是外地人。”苏闵端答道。
“外地的?那你是来干嘛的。”吴妈感到一丝好奇。
“教书。”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道:“当然,现在还不是”
“我在洛阳丢了通牒,书院的院长了远门,暂时不能任职,亲戚出门做生意去了。今日走投无路去府衙求了王知县…”苏闵端跟在女人身后慢慢地走着,自言自语,脚踏在甬道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那是我们家老爷。”吴妈听着笑了。
“吱吖——”说话间,吴妈把苏闵端领到一间屋子前,女人推开门进去,苏闵端紧随其后。
待吴妈点上灯,屋子的大致面貌现了出来,苏闵端环视四周。
屋子里的摆设简略,入门摆着一套漆木桌椅,桌上搁着青瓷茶具。深色帘幔后,赫然放着一张横长八尺的漆木娄花架子床…
“这里原先住着老管家高大爷,但上上个月老大爷身体不大好,回乡下养病去了。”吴妈点了灯,把燃了一半的火柴棒几下甩灭,对苏闵端道:“如今你就住在这里。”
“哎。”苏闵端忙点头。
“刚刚我放盆的地方就是整个宅子的厨房,西厢房住着老爷,打水的井在你从这出门往左走,走到最里面有一道圆拱门…”吴妈细细地把整个宅子的布局讲给苏闵端。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没有?”吴妈最后道。
“没有…那您怎么称呼?”苏闵端问。
“我姓吴,你叫我吴妈就好。前院还有事,我先去忙了,有事就来找我。”苏闵端连连应声,吴妈答了这一句,转身便走了。
苏闵端关了门,卸下包袱搁在桌上,看了看屋里收拾得还算干净。便从柜子里搬了床铺盖,打了大半盆水过来洗漱。
折腾了一天的苏闵端觉得劳累困顿,宽衣卸带后,熄了灯便躺在床上休息了。
一夜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