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巡父女在御前求了圣上,要一家团聚,裕德帝向来仁慈,也亲口许了他们,可锦华依然扑跪在地,用力的磕头。
“丫头,你这是为何?”裕德帝不解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锦华。“你父女相认,是好事,快快起来!”
锦华缓慢抬起头,一双大眼早已蓄满了泪水。
“陛下请恕臣女欺君之罪,这两年多来,臣女有幸伴驾左右,也承蒙皇上您宽宏厚爱,待锦华如亲生,教锦华明事理晓人情,更让锦华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您手把手教锦华篆刻,辗转之间领会圣人教化;您教锦华识得何为大义,懂得何为胸怀天下兼济之理;您令锦华除了女儿的闺中之趣外,增加了更多更广博的见识和爱好。
这些都是臣女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伴驾数载如历人生半世,请圣上您,受锦华一拜,全臣女君臣之礼!”
说罢,锦华行了一拜三叩之礼,裕德帝本想让她平身,却被贤贵妃揽住了。
“让她拜吧,诚心之至金石难夺。”
然后叩拜后,锦华也并未起身。
“陛下,请再受臣女一拜,臣女冒昧,求皇上全臣女感念父爱之情!”
说罢,锦华又行一拜三叩之礼,此一拜之后,裕德帝忽然感觉,好似有什么不对劲儿。
“陛下,请再受臣女最后一拜,臣女斗胆欺君,求圣上一个天大的恩情,成全臣女辞官而去,侍奉双亲膝下,全了为人子女的孝悌之情!”
说罢,锦华再行了一拜三叩之礼,锦华用力的磕下三个头,地上的金砖嗡嗡作响。朱巡也跪了下来叩拜在地。
裕德帝被她这一席话惊住了,人却也傻了半截,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整个乾刚殿瞬间安静了下来,站在裕德帝边上的程义,一颗心提着,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后,贤贵妃开口打破了宁静。
“皇上,这丫头醇孝,父女们又分离了这么许久,您当体谅。”贤贵妃话说的小心,但意思已明。
裕德帝晃过心神,转身朝龙书案而去,面上毫无表情。
裕德帝随手翻着,放在龙书案上的奏章,字迹娟秀,誊写清晰,这些都是锦华近日来誊写的。
无意中翻到了湖广奏报的举孝折子,大概内容是说:
“一男子少时走失,不甚摔短腿,得一守寡|妇人相救,照顾抚养一年有余。
男子感激妇女抚养之恩,认作母亲,待男子亲人寻到时,养母子依依难舍,但终究妇女还是让男子随家人回去了。
二十几年后,男子听说妇女孤老且摔断了腿,几乎没命了,男子将妇女接回家中,如生母一样,侍奉膝前十余载,以报当年救治抚育之恩,直至妇女寿终正寝。”
裕德帝看完折子,轻轻合上,裕德帝仰头长出一口气。
生养之恩,赡养之情,都是人道纲常啊,裕德帝心中感慨。
“罢罢罢,再好的女儿也要出嫁,终有一散。”裕德帝默念。
忽的,裕德帝转身,百感交集的双眸望向锦华,大喝一声:“内舍人朱氏锦华听旨!”
锦华重新起身,向前几步,再次跪倒。
“臣女朱锦华听旨。”
“内舍人朱氏锦华,御前侍奉多年,深得朕心,本是飘零女,而今与家人团聚,朕感涕尔孝心赤诚,准尔离宫侍奉双亲膝下,以尽人伦。又内舍人官职已报吏部造册,关乎社稷,不得朕旨意,尔不准离开直隶府。”
裕德帝下了口谕,却令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
锦华微微抬头,裕德帝正手捻胡须站在面前,锦华又看看朱巡,再望望贤贵妃,贤贵妃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臣女谢圣上隆恩!”锦华叩首,朱巡亦叩首。
“平身吧,哎……”裕德帝轻声叹气。
“下月朕的寿辰后,再出宫吧。”裕德帝说这话的口气甚至有些强撑的语气。
朱巡父女俩站起身后,裕德帝又命锦华送其父出宫,不一会儿,乾刚殿冷清了下来。
贤贵妃蹒跚挺肚走到裕德帝跟前,素手芊芊握住君王之手,轻轻的抚摸了几下。
“皇上这是舍不得这孩子?”
“哎……,朕膝下七个儿子,多年没有女儿,这孩子从那么小就养在宫里,朕看着她就仿佛自己的孩子,人又伶俐你,这两年在朕身边,越发出落的有样了……”
“虽然朕早已知晓,女大不由人,这丫头早晚都要嫁人,离开这乾刚殿,而如今却是认亲而去……”
几句话,裕德帝停顿了好几次,有些话,身为一国之君,无从开口,出口便可能是祸端。
“臣妾哪里不知,民间都说,嫁女儿如剜父心,皇上这许多年,对这丫头倾注长辈关怀,此时节失落些也是人之常情。”
裕德帝双手握住贤贵妃的手,这偌大的皇宫里,知心莫过贤贵妃,他对锦华心中的那份父爱之情,聊聊几句已被贤贵妃宽解了。
“皇上如今已经又婉儿了,虽然还小,刘昭仪那副好模样,将来也一定出落的大大方方的,将来皇上爱都爱不过来。”贤贵妃笑笑。
裕德帝不自觉的,一只大掌轻轻地落在了贤贵妃早已隆起的肚皮上,感受这胎动带来的阵阵愉悦之感。
“婉儿也需要有个伴儿。”
裕德帝笑笑,贤贵妃也笑了。是的,夫妇二人,都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那将来大夏又会添上一名风华绝代的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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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再说一遍?!”说话之人从椅子中弹起来。
“奴、奴婢听说,内舍人大人原来是京兆尹朱巡朱大人的女公子。”小宫女毕恭毕敬,颤抖的说出。
啪!的一声,一支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碗中羹汤也散落一地,飞溅四处。
“你再给本宫说一遍!”陈怡卿几乎是嚎叫出声,面前的小宫女吓得哆嗦起来。
蕊杏见主子动怒,赶紧打发了小宫女下去,又命人重新端上来一碗桂圆红枣汤。
“太子妃娘娘,注意身体啊!”蕊杏安抚陈怡卿坐了下来。
陈怡卿用力按按自己的额头,一双美眉微蹙,蕊杏见状赶紧为主子按头,三两就觉得舒缓了许多。
陈怡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蕊杏才收了手。
“娘娘,依奴才看,这本也是不想干的事儿何必动怒呢。”
陈怡卿半天没说话,重新端起碗来,将那羹汤一饮而尽了。
“你懂什么,这丫头无依无靠便能爬到皇上跟前伺候,如今有了东南朱家这个身家,将来还了得?!”陈怡卿的拳头重重的落在桌面上。
“可是,依奴婢看,这倒是好事。”
“什么好事?”陈怡卿拧眉看着她,蕊杏接过她手里的汤碗,打发了众人出去。
“娘娘,您平时最忌惮她什么呢?”蕊杏问道。
“本宫贵为太子妃,忌惮她一个没爹娘的丫头什么?!”陈怡卿没好气儿的说道。
“娘娘!”蕊杏揽住她的话茬。
“本宫最忌惮……无非也就是她与太子爷认识的早。”
“对啊!就是认识的,见得早啊。”蕊杏一语道破,“她一出宫,贵不两三年一嫁人,可能终身再也见不着太子爷了,还怎么兴风作浪呢?”
陈怡卿听瑞星如此说,忽然豁然开朗,刚刚拧起的眉,也散了开来,脸上也渐渐的有了一丝丝喜色。
“对对,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所以,奴才说,这倒是好事呢!您说呢娘娘?”
陈怡卿点点头,又接过了蕊杏奉上的漱口的清茶,漱了漱口。
“依奴婢看,娘娘非但不要与她计较,还要大度一些,奴婢听说,皇上下旨准她出宫的时候,很是舍不得,如果娘娘您……能显出几分大度,在皇上和太后跟前娘娘您也更能……”
蕊杏一席话点醒梦中人,陈怡卿点点头。
“是啊,你说的是,这许久以来,父皇对本宫一直不亲不热,太后也多次提醒本宫,要讨得父皇母后欢心。”
“如今偏殿的那位,恐怕已经开始行动了,娘娘何不抢在她前面,向内舍人示示好,不说皇上面前,就是在太子爷跟前也拔个头筹,显示一下宽仁。”
蕊杏的话,在陈怡卿听来,虽不中听,但是却有几分道理,陈怡卿虽然不喜去做,但是迫于宫中生存的压力,也还是捡了几样礼物,佯充姐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领着蕊杏跑了一趟乾刚殿。
不过锦华到时颇为意外,最先来的不是王贞儿,而是陈氏,但无论陈怡卿的礼物多么贵重,锦华于她,也再无初相见时的情意了。
可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锦华还是笑着收下了这分“厚礼”,又与陈氏续了续所谓的旧情。
锦华找到了生身父母一事,很快便在宫内传开了,有人真心祝福,有人假装有情有义的,都来祝贺,不光太后打发人来,叫她过去。
就连向来不待见她的皇后娘娘也打发人来,叫了她去,又是左一通夸,又一通赞的。
说什么自小就看她不似平凡人家的女儿,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了大家风范等等。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锦华这十几年来在宫中,早已明了,哪一个又不拜高踩低呢?哪一个又不攀高的,践低的,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义了。
又过了几日,这一日,太后又打发了人来传话,召她过去。
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完,跟裕德帝告了假,锦华又提着自己新近才舂的柚子蜜茶,往疏庆宫去了。
才刚踏出乾刚殿后院的小门,便被人一把拉住直往御花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