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贤贵妃自从在颙华宫与清灈夫人见过一面之后,对自己的小儿子,将来迎娶朱氏女的事情,就更加的吃了一颗定心丸。
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丫头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人品模样也都称心,之前担心的出身,如今也算彻底解开了。
大夏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京兆尹朱巡的长女,关陇万俟氏的亲外孙女,寒门清流的领袖与关陇门阀的根基……这太让贤贵妃满意了。
自怀了这一胎后,这是听到最高兴的事儿,两个儿子,如今一个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剩下的那个,虽然执拗的很,但也还是听她这为娘的话的。
贤贵妃用过午膳,斜斜的依在美人榻上,手中自己摇着团扇,正想着自己的大儿子,却又想起了另一件揪心的事儿。
开春时分,皇后娘娘三番五次往颙华宫跑,车轱辘话说了一堆,就是要把自己的亲侄女配于靖瑧。
贤贵妃虽然没有应承,但周氏终究是皇后,面子还是要给一给的,可是只怕瑧儿那孩子,对锦华丫头,一片实心,容不下周氏女。
起初,打着锦华做小的准备,可如今,锦华鸾凤还巢认祖归宗了,寒门领袖的接班人,非朱巡莫属,谁敢小看呢?!
官职上也是朱家略胜一筹,虽然这丫头不是嫡出,可生母确实关陇门阀的嫡女,这可就把周氏丫头比下去大半了。
贤贵妃想着,不如,就一道娶了那小周氏,给靖瑧做个侧妃,将来也好开枝散叶,如若周后不乐意……
贤贵妃想着,眉头微蹙。
“那倒不如……问一问珵儿!”贤贵妃喃喃自语。
是了,虽然她不喜周后,可周氏一族在京城也是经营了几辈子的,那小周氏倒也还算不错的人选。
贤贵妃心中也打定了些许主意,艰难的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午觉。
时间过得飞快,转过两天,就已是五月十一,叫大起的日子。
下朝之后,裕德帝又留几位近臣,乾刚殿议事,这其中便包括朱巡,议事内容当然大致是今年南方的河道巡防,还有汛期防务。
议题虽然单一,但是门道颇多,毕竟转年夏江的泄水工程就要动工了,今年是开工前的筹备之年,土木工程用料都逐渐囤积到施工地去了。
而这些施工地区却也是水患最多侵扰的地区,为了减少损失,当务之急就是防汛。
议事从大朝会后,一直到了午膳时分,君臣共膳之后,撤去杯盘继续再议。
期间贤贵妃打发人来问了几遭,终于将近酉初时分,问话的人才回报说,皇上那里议事已经快结束了。
贤贵妃赶忙领了莲心等人,带着早已熬好的花椒银耳羹,“闲庭信步”的前往乾刚殿。
乾刚殿内,众位相关大臣已经渐渐散去,独独朱巡似有心事,久久立于殿中,纹丝不动。
裕德帝接过程义递来的新茶,饮了几口,抬头看到朱巡站在原地,朝程义抬抬手。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来到朱大人跟前,双手奉上,朱巡看着托盘中的香茶诚惶诚恐,立时跪倒在地。
“路望今日是怎么了?有何事还不散去?”裕德帝并未唤起名讳,而是喊了更亲近的表字。
“臣诚惶诚恐,这香茶乃是皇上御|用,臣如何使得。”朱巡伏地。
“哈哈哈!不过一碗茶尔,爱卿何必如此惊慌?快,起来说话!”裕德帝捋捋山羊胡笑笑,两手摊在龙书案上。
“启禀皇上,微臣……”朱巡抬头环顾下大殿四周。
裕德帝摆摆手,让一种闲杂内侍宫女都去殿外候着了,独留了程义和锦华近前伺候。
朱巡抬头满脸是汗,裕德帝观其神色,心里也像堵了块大石头,想必朱巡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如此惶恐,便移步到他近前做了下来。
“路望啊,有何难事,你尽管说出来,莫不是舍不得令郎?”裕德帝温和的声音在朱巡的头顶响起。
“不不不,”朱巡连忙摆手,“小儿承蒙皇上错爱,委以重任,为国报效,为皇上尽忠,本就是为臣子者应当应分,臣又怎会舍不得。”
“那你这满头大汗又是为何?”裕德帝微微附身。
这时,锦华绕出了执笔的小书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裕德帝不知所以错愕的看着二人。
“启禀圣上,朱大人难以启齿,全都是一个‘忠’字。”锦华看看朱巡先开了口。
“不不不,孩子,还是为父的来说吧!”朱巡又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皇上,小女不到五岁被洪水冲走,与微臣等失散,微臣万万没有想到,小女能得太后爱怜带进宫中抚养,更没想到,圣上您也对小女疼爱有加,时刻带在身边……”朱巡微微哭腔。
“什么?你说什么?”裕德帝一时迷糊,往前挪了挪,看看朱巡,又看看锦华。
“臣……臣……”
“启禀皇上,朱大人,就是锦华的亲生父亲!”
此话一出,立刻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裕德帝错愕的直起身,程义手中的拂尘险些掉落在地,遭到裕德帝白眼。
“前几日,臣女请假出宫,已经见过朱大人及其家人,也就是臣女的大娘和亲娘,有信物为证。”说罢,锦华从袖袋中抽出一方帕子包裹着的信物。
“皇上请看。”锦华双捧着那摊开来的信物,跪地向前爬行了几步呈在裕德帝面前。
“这是何物?”裕德帝接过验看。
到没有何特别贵重的东西,直邮两团朱钗和一把穗子。
“启禀皇上,小女的这几件信物,朱钗是其母万俟氏,下嫁于微臣娘家的陪嫁,而那把穗子,则是……则是……”说着朱巡潸然泪下。
裕德帝虽然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件事,但是也知道父女相认,这是天大的喜事,也并不责怪。
“爱卿慢慢讲来。”
朱巡以袍袖拭泪,半天才渐渐听着哽咽,情绪微微稳定。
“启禀皇上,这把穗子,是小女幼年学琴时,微臣亲手为她做的小琴上的穗子,微臣只得这么一个女儿,珍如掌上明珠,恨不得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这把穗子是微臣在兴县最好的绸缎庄,买的西川上等之货,是微臣亲手编织,记忆尤深。”朱巡边说边点头。
“锦华,你确定朱大人就是你父?”裕德帝问。
“回皇上,是的,臣女确认。臣女自幼承蒙太后与皇上照拂,养在这宫中,小时宫中众人皆唤臣女小名,后来大了也便不再叫了,而朱大人入京为官,却还不足一年,如果不是臣女生父,又如何一口就能喊出臣女的乳名,想必只有亲人才能辨别。”
“是啊皇上。”一个女人的声音自殿门口传入。
乾刚殿的大门打开了一道宽宽的缝隙,一个女人挺着孕肚走了进来,除了贤贵妃还能有谁。
“爱妃?”裕德帝见贤贵妃挺着肚子走了进来,赶快上前扶住,“爱妃,如今已是六月有余,直销待在颙华宫便好,朕去看望你就好,怎么今日还自己走来了。”
裕德帝的口气中,既有爱怜又有宠溺,还有那么一点儿小怨气,裕德帝从来最看重贤贵妃,一点儿不假。
“前两日臣妾家里来人侍孕,带来了关陇家中新晋上来的花椒,图个新鲜,今日臣妾就亲手炖了两种花胶银耳羹,想着亲手奉与皇上。”
“打发个人来说就好,怎么就自己跑来了?!”裕德帝拍拍贤贵妃手背。
“谁说没打发人来,来了几趟,都说您这里忙的很,偏巧了,前个儿太医说,臣妾身子越发的沉了,常在颙华宫,恐怕憋闷出病,气血不通的,嘱咐我时常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臣妾一想,反正在院子里走动也走,来看看皇上也是走,那还不如带着这羹汤,亲眼来看看您,一举两得岂不美哉。”贤贵妃微笑,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你呀……”裕德帝笑着摇摇头,扶她做下。
“哎呀,皇上,那是何物?”贤贵妃指着被裕德帝搁在一边的,锦华的小包袱喊道。
程义立刻会意,捧起那帕子和里面东西,就呈给贤贵妃看。
贤贵妃拿起一只朱钗看了看,放下,又拿起另一只,反复打量了好久,方才放回去。
“皇上莫不是日理万机累到了?怎么如此贵重之物都不识得?”贤贵妃惊讶的说。
“贵重?”裕德帝疑惑,也拿起了一只钗子看。
“嘶……”裕德帝深吸一口气。“这钗子莫不是寒水珠?”
“正是!皇上你看,这珠钗的光泽虽然也是柔和的,但是泛出的光光泽微微泛冷,珠子纹理也紧实许多,还有这盘珠的风格,十足的关陇之风。这朱钗不是微贱之物。”
裕德帝反复看了看,这珠钗确实透着一股子古风大家之气。
“朱爱卿,你刚才说这朱钗……”
“回皇上,这朱钗是微臣二夫人给与小女之物。”
“那令夫人……”
“皇上,您是怎么了?朱大人的夫人是关陇万俟氏啊,当年还是您差使朱大人等护送她回关陇,成就了一桩美事啊。”贤贵妃轻描淡写的说。
“哎呀!这世间之事竟然是如此兜兜转转,因缘际会啊!”裕德帝感慨。
砰!砰!两声,父女二人双双叩头,如鸡奔碎米。
“求皇上开天恩,许我一家团圆。”朱巡声音微微颤抖。
“爱卿啊,朕许你便是,快快起来说话。”裕德帝并未领会朱巡话中之意。
程义搀起了朱巡,但锦华却不起来,反而向着裕德帝和贤贵妃又跪趴了几步,用力叩拜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