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基命与余大成和钱家修二人没什么深交,但也算熟识,三人打过招呼后各自归座。落座后,成基命更觉不妥,袁崇焕呢?据他所知,袁崇焕在狱中并没有受到酷刑折磨,那难不成是在行刑时受了重伤?
见余大成和钱家修的脸色一直都异常凝重,成基命更不安了,预感到事情与自己的料想可能有极大的出入。落座后,成基命立刻问道:“何将军,袁大人的伤势重么?”
何可纲直截了当地答道:“老大人,大帅的伤势不重,但大帅不在京城,大帅已经回辽东了。”
“袁大人为什么回辽东?”成基命大吃一惊,袁崇焕这个时候回辽东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只有一种可能,袁崇焕不愿见他,但袁崇焕为什么不愿见他?难道……
何可纲刚要回答,这时一个中军走了进来,禀道:“将军,酒宴已经备好。”
何可纲站起身来,对三人言道:“三位大人,请,我们边吃边谈。”
旁边的偏厅里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但这个时候,成基命哪有什么心情喝酒,落座后他立刻问道:“何将军,袁大人为什么回辽东?”
何可纲道:“老大人,实不相瞒,我们可不想这边救下大帅,大帅那边又去给崇祯小儿磕头。所以救下大帅后,我们就把大帅迷晕了,然后即刻送回辽东,安置在一个孤岛上。什么时候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什么时候再把大帅接回来主持大局。”
成基命现在明白了余大成和钱家修的脸色为什么那般凝重了,他现在的脸色比他们俩更不如。如果从头到尾都是由祖大寿与何可纲这些个武夫主事,那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事情的关键始终是袁崇焕,只要袁崇焕还是袁崇焕,那事情就有转机。稳了稳心神,成基命道:“何将军,老朽奉圣上所差,希望可以尽快平息这件事。”
淡淡一笑,何可纲道:“他要如何平息?”
成基命答道:“圣上说会赦免你们的所有罪过,而且还会让袁大人重回辽东,继续作辽东督师,平灭边患。”
何可纲寒着脸道:“老大人,这件事本该可以这样收场,但不行。”
心一沉,成基命问道:“何将军,为什么不行?”
何可纲缓缓说道:“我们信不过朝廷,信不过崇祯。”
成基命问道:“怎么信不过?”
何可纲问道:“老大人,您觉得崇祯会就此放过我们么?”
成基命不解地问道:“不放过又能怎样?”
“怎样?”轻笑一声,何可纲把目光转向了余大成,但余大成只是叹了口气,一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低下头去,专心研究盘子里的四喜丸子。
见余大成不想接话,何可纲接着说道:“老大人,不要说其他层出不穷的阴谋鬼计,如果我们就此手手,今后崇祯只要在粮饷上做手脚,我们就会危险万分。”
成基命问道:“何将军,皇上怎会做这种事?”
“怎么会?”轻蔑地笑了一声,何可纲冷冷说道:“老大人,如果仅仅这样,我们也会收手,我们更为顾虑的是崇祯与皇太极合伙对付我们的可能。”
成基命断然说道:“何将军,皇上决不会如此!”
对于成基命的断言,何可纲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看着成基命,而余大成和钱家修两人脸上的神色似乎表明他们也不大像成基命那样有信心。
在何可纲的目光注视下,成基命的底气渐渐转弱。良久,何可纲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大人,即便是到今天,实际上,崇祯都还没有把建奴当作心腹大患,还以为只是癣疥之疾,否则又怎会处大帅以如此极刑?”
成基命欲言又止,想反驳却又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来。见成基命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何可纲继续说道:“老大人,崇祯是不是说过打建奴非大帅不可的话?”
成基命无奈地答道:“说过。”
剑眉轻轻一挑,何可纲道:“老大人,由此可见,我刚才说的话不无道理。崇祯不仅不傻,而且还有点小聪明,但却缺乏战略眼光,看不清大势。崇祯这种人只能居家过日子,让他作皇帝,不仅难为自己,更是难为天下人。如果现在的都城不是北京,而是南京,那建奴确是癣疥之疾,但只要定都北京一天,建奴就始终是心腹大患。”
尽管不愿在何可纲面前承认,但三人都不由轻轻点头,何可纲说的太对了。
“三位大人,”何可纲继续说道:“崇祯之所以要处大帅以极刑,就是因为他认为大帅比皇太极更危险,今后自然更是如此,再加上恼羞成怒,势必更得变本加厉。在这种形势下,如果崇祯不与皇太极联手对付我们,那何某到会觉得奇怪了。”
何可纲一番话说完,成基命无辞以对,心头叹息不已,辽军中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说实话,崇祯的勤勉和热心国事,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璋和成祖朱棣,比起其他的皇帝,崇祯要好得太多。
作为皇帝,崇祯的性格有很多缺点,而且接手的又是个大烂摊子,但另一方面,因为有了袁崇焕,崇祯的运气又可以说好得不得了。不管崇祯有什么缺点,处理政事有多少失误,但只要能始终信任袁崇焕,甚至只信任到袁崇焕平灭边患,但太可惜了……
默然良久,成基命问道:“何将军,你们想怎么办?”
沉默片刻,何可纲道:“老大人,可刚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实不相瞒,如果可能,我们最想做的就是拥戴大帅坐天下,但一来我们都深知大帅的为人,知道大帅决不会同意,二来是格于形势,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让关内动荡。”
成基命叹道:“诸位将军有此顾虑,国家幸甚,万民幸甚!”
何可纲道:“老大人,您高抬我们了,实际上,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自己,如果我们没有信心可以生存下去,我们就会破釜沉舟,杀了崇祯,然后挥师山西、山东,河南、河北。”
冷汗汩汩而下,成基命知道何可纲说的不是虚语,可一旦形势发展至此,那……良久,成基命问道:“不知何将军所言‘信心’指的是什么?”
何可纲沉声答道:“粮饷和物资。”
成基命道:“什么意思?”
何可纲解释道:“如果粮饷和物资储备充足,我们不怕任何人,即便崇祯和皇太极联手对付我们,我们也不怕。所以老大人,我们想在形势恶化之前回师关外,但这有一个前提,我们要把足够的粮饷和物资运到辽东。”
“老大人,形势恶化与否取决于时间,是否能够把足够的粮饷和物资运到辽东同样取决于时间,所以问题是我们能否在形势恶化前把事情处理完。”顿了顿,何可纲接着说道:“老大人,您想必明白,如果光靠我们,那时间一定来不及。”
话说到这个份上,成基命如何会不明白何可纲的意思,余大成和钱家修自然也明白,三人相互看了看,成基命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何将军,你是不是说要我们出面帮忙?”
何可纲没有答话,他站起身来退后梁步,然后倒身跪地,向成基命三人嘣嘣磕了三个响头。何可纲的举动把成、余、钱三人都给闹愣了,直到头都磕完了,他们才反应过来。三人赶紧起身离座,把何可纲扶起。
归座后,何可纲恳切地说道:“三位大人,可刚方才所言没有一句虚言,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我们唯一的选择是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坚持到什么时候,何况你们对每一个辽东军民而言都是大恩人,经过此事后,崇祯一定不会放过每一个为大帅说过话的人,所以把三位大人请到辽东也是所有辽东军民的心愿。”
成基命、余大成、钱家修三人相互看了看,他们都不由得苦笑,成基命道:“何将军,我们还有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