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基命离去时,申时刚过,太阳已开始向西沉去。
在大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不一会儿,他们到了紫禁城的西门。当王承恩令锦衣卫士准备吊篮时,成基命苦笑一声,对王承恩说道:“公公,如果他们想进来,您认为可以挡多久?”
愣愣地看了成基命一眼,王承恩不由咧了咧嘴,然后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开门。”
出了紫禁城,成基命更心安了,他发现辽军没有攻打皇宫的意思,看来自己所料不假,袁崇焕一定已经控制了局势。不管袁崇焕想做什么,只要是袁崇焕主持大局,形势决不会朝不可收拾的方向转变,袁崇焕一定知道轻重缓急。
“站住!什么人?”离开皇宫不到三百米,成基命被一队威风凛凛的士兵拦住了去路。
“我是大学士成基命,现奉皇帝诏旨要见袁大人。”成基命板着脸说道。
领队的是个很年轻的校尉,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校尉看了看成基命,然后恭敬地说道:“成大人,请您跟我来。”
不愧是袁崇焕一手训练出的军队,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一个普通的校尉能如此严守分际,当真难得。骑在校尉准备的马上,一路行来,没看到一丝抢掠的迹象,成基命更是连连点头,他知道这有多不容易。
兵部现如今变成了将军府,按照预先的安排,何可纲把总部设在了兵部。兵部就在皇宫的南面,与紫禁城的距离不过一箭之地。在校尉的引领下,不一会儿,成基命到了兵部。
守门的军兵进去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将军模样的大汉一路小跑着而来。到了成基命身前,大汉倒身下拜,给成基命施以大礼,随之高声道:“老大人一向可好,何可纲给您请安了。”
何可纲是袁崇焕麾下四大猛将之一,虽然没见过,但成基命自然知道何可纲是何许人也。成基命现在是底气十足,自己救助袁崇焕的事无人不知,何可纲对自己如此恭敬自在情理之中。这一刻,心情轻松下来,成基命难免觉得得意,但是突然,得意之情刚刚自心头升起,老头子身子猛地一哆嗦,得意之情瞬间完全消失,冷汗沁透了背心。
成基命赶紧把身子侧到一旁,诚惶诚恐地说道:“何将军,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
偷眼见成基命给吓成这样,何可纲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廖先生不愧是活神仙。站起身来,何可纲一路恭恭敬敬把成基命接进了兵部。
兵部里人来人往,但全是生脸儿,成基命一个也不认识,看样子都是辽军的人。到了兵部大堂,成基命终于见到了两个认识的人。他们一个是余大成,一个是钱家修。
见到余大成和钱家修,成基命的感觉愈加不好,同时更深感疑惑。在对待袁崇焕这件事的态度上,余、钱二人可以说和自己鼎足而三,在满朝文武中,他们是最大声为袁崇焕说话的人。
余大成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兵部职方司主管军政、军令,对军务内情知道的最清楚,因而作为职方司的头儿,余大成深知袁崇焕是冤枉的,他几乎每天都要与顶头上司兵部尚书梁廷栋争辩,替袁崇焕鸣冤。
除此而外,余大成还作了另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一开始,梁廷栋原本是想把袁崇焕“夷三族”,要把袁崇焕全家,母亲的全家以及妻子的全家都处死。余大成知道后,跑去威吓梁廷栋,他说:“袁崇焕并非真的有罪,只不过建奴围城,皇上震怒。我在兵部做郎中,已换了六位尚书,亲眼见到没一个尚书有好下场。你做兵部尚书,怎能保得定今后建奴不再来犯?今日诛灭袁崇焕三族,造成了先例,建奴若是再来,尚书大人,你就不顾念一下自己的三族吗?”
余大成的一番话着实把梁廷栋给吓着了,他连夜跑去与温体仁商量,这才使得袁崇焕免去了被诛灭三族的刑责。
钱家修是负责监察查核军务的兵科给事中,他和余大成一样,都是为了给袁崇焕鸣冤而不畏刀斧挺身而出的人。
为了给袁崇焕罗织罪名,御史曹永祚忽然声称捉到了奸细刘文瑞等七人,自称奉袁崇焕之命通敌,送信去给皇太极。崇祯下令将七名奸细交给锦衣卫押管,然后命诸大臣会审,但谁也没想到,第二天辰时,诸大臣会齐审讯,锦衣卫却报称:七名奸细都逃走了。
事情是怎么回事在那儿明摆着,谁都心中雪亮,八成是曹永祚知道崇祯决心要杀袁崇焕,因而为了拍马屁,迎合崇祯,就安排了七名假奸细来诬陷袁崇焕,但不知如何,部署无法周密,预料众大臣会审一定会露出马脚,于是崇祯就吩咐锦衣卫将七名奸细放了,更可能是悄悄杀了灭口。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敢于说出来,敢于公开质问皇帝的却只有钱家修一人。钱家修上奏疏质问崇祯,他言道:“嗟嗟!锦衣何地?奸细何人?竟袖手而七人竟走耶?抑七人俱有翼而能上飞耶?总欲杀一崇焕,故不惜互为陷阱。”其中又替袁崇焕进言:“方天启年间,诸阳失卫,山海孤寒。当此时谁能生死忘心,身家不顾?独崇焕以八闽小吏,报效而东,履历风霜,备尝险阻,上无父母,下乏妻孥,夜静胡笳,征人泪落。焕独何心,亦堪此哉?毋亦君父之难,有不得不然者耳。”
崇祯被钱家修质问的无辞以对,不得不批答:“批览卿奏,具见忠爱。袁崇焕鞫问明白,即着前去边塞立功,另议擢用。”
兵部现在成了辽军总部,人也都换了,而就在这非常时刻,他们三个力挺袁崇焕的人却成了兵部的座上宾。这意味着什么,成基命久历宦海,其中利害自然深知。如果仅仅是他一人,那不论辽军对他如何恭敬都还有的可说,但他们三人聚在一起,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无意,成基命却总觉得不对劲,但如果是有意,那袁崇焕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