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山伏击战的次日,秦军九原旧部的军民们便在阴山南麓一处避风的大山坳里新建起另一座营地。这日夜里,营地里处处燃起了篝火,人们围在篝火堆旁欢快地吃喝、兴奋地歌舞着,用以庆祝已经久违多年的大胜利。
昨日一战,九原军以等量兵力,将闯进三条山道内的五万余匈奴骑兵悉数全歼。匈奴前锋大将达拉希因不甘被俘而自杀,其余另有六千多匈奴兵放下兵器投降。抬着同伴尸体和重伤员的莫伊俄残部,原本是负责断后,因行动缓慢而逃过了被秦军伏击的命运。
在发现主力被秦军围困在山道内之后,莫伊俄残部欲图强行攻打山口,解救己方主力。然而,不想却被紧跟其后的五千陇西飞骑一举击溃,斩杀四千余,余部四散而逃。
在阴山伏击战大胜的当天深夜,林弈亲自领着一万五千的九原军铁骑,突袭匈奴人的前锋大营。留守大营内的一万余匈奴兵,猝不及防之下,被九原军铁骑杀得大乱,扔下数千具尸体后,残部仓皇北逃。至此,阴山反击战结束,匈奴人七万余人的前锋大军几乎惨遭全歼,而九原军前前后后总共也就伤亡了四五千人,可谓是自继十年前蒙恬三十万铁骑驱逐匈奴人之后的又一次大胜仗。
以往九原军旧部时不时偷袭匈奴人驻地,虽然战果不少,一战斩首少则数百,多则上千甚至数千,但那毕竟是零敲碎打,远不如这一仗痛快。而这一仗之所以能大胜,毫无疑问要归功于林弈等人在阴差阳错之下,提前知晓了匈奴人的突袭计划。否则,昨日一战恐怕就要换成,九原军狼狈抵挡匈奴人的疯狂突袭了。
在庆功的篝火宴上,崔鹏、邵正磊等人频频向林弈等人敬酒,以示感激之情。林弈等人也是来者不拒,举着海碗盛着缴获而来的匈奴人马奶子酒,一碗接一碗地海喝。一则是林弈也着实高兴,能够指挥着五六万九原铁骑,将匈奴人杀得大败而归,二则是终于找到一直苦苦寻觅的九原军旧部以及北上避难的陇西皇族,解了心头包袱,林弈顿感舒畅,竟是一个不小心喝得酩酊大醉,连何时被人扶到军帐内休息都记不清楚了。
庆功宴的第二日中午,林弈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顶暖和宽敞的大帐篷里,身上盖着厚实暖和的一领大皮裘,帐篷中央有一个燃着牛马粪便的小火炉。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轻轻晃了晃因饮酒过度而有些发疼的脑袋,林弈嘟囔了一句:“他娘的,这马奶子酒后劲也不小啊。”
掀开盖在身上暖和的大皮裘,林弈正准备下床,忽地帐门布帘被掀起,紫盈眨着那细长的小眼睛,露头进来看了看。“喂,你终于醒拉,真能睡!”看到林弈已经起身,紫盈巧笑一句,便又缩回帐外去了。
“这小丫头搞什么鬼?什么真能睡?呃,我睡了多久了?”林弈挠挠后脑勺,他不知道帐外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只以为刚刚天亮。穿好皮靴之后,正要出帐,突然帐门布帘又被掀了起来,便见紫盈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铜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竟是差点与林弈撞在一起了。
紫盈也被正要出帐的林弈吓了一跳,轻轻啊了一声,随即不悦地撅起小嘴抱怨道:“喂,你小心点,好不容易给你弄的热水,别全给我撞洒了!”
“这是给我的?”林弈惊讶地瞪大双眼,似乎不相信这小丫头竟能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自己。当看到紫盈听到自己所说的话露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之时,林弈这才恍然醒悟,连连笑着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紫盈姑娘!”
紫盈撅着嘴轻哼了一句,便端着那个铜盆进到帐内,在靠近火炉旁的一张木案上放了下来,不知又从哪儿找来了一方干净整洁的白毛巾,轻轻放入热气腾腾的铜盆内,这才转身对林弈说道:“赶紧洗洗吧!不能喝就别喝,喝得大醉淋漓的,还吐了人家一身!哼!”说着,便甩下兀自有些发懵的林弈,便要出帐。
“多谢……”林弈忽地记起还没道谢。于是慌忙转身想跟紫盈道谢,却只看到紫盈掀帐而出的背影,林弈尴尬地拱着手,无奈地苦笑了下,便朝那盆热水走去。“难道昨晚是这小丫头,扶着自己回来啊?要不然,她为什么要抱怨我吐了她一身?呃……”林弈盯着铜盆热水里的白毛巾,微微出了阵神,连忙晃了晃脑袋,就着热水清洗起来。在这冰天雪地里,要烧一盆这样的热水也着实不易,林弈用暖烘烘的毛巾洗着脸,心下亦是一股暖流涌过。
“喂!赶紧洗,你们那些什么将军的,都在等你去商议事情呢!来看了几回,你睡的跟死猪一样,都没好意思叫你起来!”紫盈忽地又掀帐,伸进小脑袋,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竟让林弈吓了一跳。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老这么神出鬼没啊!”林弈手里拿着热乎的白毛巾,铜盆里的热水竟被他弄洒了一大半,无奈地苦笑道。
“哼!”紫盈却丝毫不理会林弈的狼狈样子,轻哼一声,便又缩出帐外了。
林弈摇摇头,把身上溅湿的衣袍轻轻擦拭干净,这才出了军帐。帐外此时已是暖阳高照,营地里来来回回都是在忙碌的人们。“他娘的,我的确真能睡,这都快日头西斜了!”林弈仰头看看冬日,自嘲了一句。
这时林弈便见郑浩从前面帐篷拐角处转了出来,大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
“上将军!”郑浩见林弈在军帐外站定,欣喜地遥遥一拱手道。
“老郑,有事?”林弈见郑浩紧锁的眉头,诧异地问道。
“崔将军想要和你谈谈九原军旧部的去留问题!”郑浩低声说了一句。
“哦?那好啊,请他们安顿好这些牧民,便随我等南下,杀出一片江山,重建我大秦帝国啊!”林弈微笑着说了一句,其实他昨夜便想与崔鹏谈谈此事,只不过昨夜众人实在太过高兴,一时没控制住,竟让他们把自己灌醉了,这才没说成。
“没那么简单!”郑浩却是摇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崔将军说他们有始皇陛下留下的遗命,轻易不得擅离九原!还有就是在此地的陇西皇族头领,与那位姓佘的陇西将军也不同意,在此时南下复国!”
“哦?如此说来,此事有点复杂了?”听到郑浩所说,林弈的眉头也跟着紧锁起来。
“上将军,边走边说吧!他们都在中军大帐等着你过去一同商议此事!”
“好!走!”林弈点点头,便让郑浩在前领路,自己心下飞快地思虑着崔鹏等人为何不肯同意南下复国。
林弈住的那个帐篷离新建起来的九原军中军大帐不远,两人走了片刻,便看见一面高高飘扬的秦字大纛旗矗立在一座两三丈高的中军大帐跟前。帐门口站着两名手持长矛、身穿皮袍的甲士,见林弈两人走来,连忙挺直了身板,扶着长矛啪地一声齐齐打了个军礼。
林弈与郑浩掀帐而入,便见偌大的中军大帐内坐着九原军的崔鹏、邵正磊,陇西军的佘江、荣柏飞以及陇西皇族头领赢殇五人。这几个人在昨夜庆功宴会上,都与林弈见过面,所以林弈并不陌生。迎面将台之上屏风前的主将大案空着,显然是为他这位上将军而预留的。
“上将军!”见林弈入帐,崔鹏等四位将军齐刷刷地起身拱手道。那陇西皇族头领赢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微显矮胖,跟着崔鹏等人站起身来,只是淡淡地一拱手,却并不开口招呼。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身份虽然不是真正的皇族族长,但也不会如何逊于林弈这位上将军的缘故罢了。
“诸位请坐吧!”林弈朝众人点点头示意,不客气地大步走到主将大案后,对众人虚手一请,却并不在意赢殇的不敬之意。
“谢上将军!”几位将军高声一谢,便又齐刷刷坐下,郑浩也在邵正磊左下首坐定。
“诸位,我听郑司马所言,诸位似乎并不赞同举兵南下复国的提议。本将军有些不明白,诸位到底为何拒绝这个能挽救我帝国命运的提议?”林弈轻叩着将案,扫了帐下众人一眼,淡淡开口问道。
“启禀上将军!”崔鹏率先拱手开口道:“并非是九原军胆敢违抗上将军军令,而不南下血战复国,乃是因为九原军奉有始皇陛下留下的遗命,不能擅离九原半步,所以属下才不得已拒绝南下军令!”
“哦?有始皇陛下遗命?如何本将军却不知晓?”林弈皱眉问道。
“此道遗命原是始皇陛下驾崩之前,提前快马送到当时的九原军主将王离将军手里的。王离将军率军南下协助章邯老将军平叛之时,便把这道秘密遗命交给属下保管,并叮嘱属下务必按照始皇陛下的遗命行事!”崔鹏正色回道,说着便回头对副将邵正磊吩咐道:“邵将军,请出始皇陛下的遗命,请上将军过目!”
“诺!”邵正磊拱手应声,便从身后取出一个有些锈迹斑斑、尺余长六寸宽的铜盒,起身恭敬地捧到林弈座案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支形状怪异的青铜锁匙,插入铜盒暗孔,略一旋转,便听得咔嚓一声,铜盒应声弹开,露出里头一方微微泛黄的羊皮卷纸。邵正磊恭敬地捧出那方羊皮卷纸,递给林弈说道:“请上将军过目!”
“郑司马,你来把始皇陛下的遗命念给大家听!”林弈接过那方羊皮纸,有些发愁自己不识得这秦篆古字,遥遥瞧见靠近帐门口的郑浩,心下一动便假意要让众人一起听听始皇陛下的密旨,下令郑浩过来替自己念一念。
“诺!”郑浩连忙快步上前,躬身接过那方羊皮卷纸,侧身站立在林弈将案旁便开始独特的厚重秦音,朗声读起那到遗命来:“秦始皇帝特诏:帝国九原大军肩负抵御北患匈奴之使命,无论中原有如何不测风云,即或是帝国危急,九原大军亦不得离开阴山半步,当为华夏族守定北疆,不使胡患南渡阴山,而致华夏族生灵涂炭……”
听着郑浩字字铿锵地念着秦始皇留给九原军旧部的遗命,林弈脸色逐渐阴沉下去,那颗原本因大胜匈奴而有些热血沸腾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