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条南北走向贯穿阴山山脉的山道里,战鼓如雷、杀声震天,如雨一般密集的弩箭交织成一张死亡大网,将只有三两丈宽的山道结结实实地盖住。狭窄细长的山道里,匈奴兵们被突兀袭来的弩箭射杀的一片人仰马翻。原本想快速通过山道,匈奴兵们便结成密集的队列,然而此刻,这样的队列却成全了在山坡上伏击的九原军甲士们。
身披白色伪装披风的九原军甲士们,几乎不用怎么瞄准,只管不停地将手中的弩箭向谷底疯狂地倾泻着。可怜的匈奴兵们在狭窄的谷地里,惊恐地四下抱头鼠窜,徒劳地想躲避凌空飞落的弩箭暴雨。
有些性子暴烈的匈奴兵还气嗷嗷地取下自己的弓箭,想要向山坡上的九原军还击。可匈奴人的臂张弓威力有限,又因了是从下往上仰射,弓箭的射程与威力便是大减。匈奴人的弓箭根本连九原军甲士的皮毛都挨不着,便摇摇欲坠地跌落在山坡上。
“不要停,继续往前冲!”主将达拉希的命令,终于由队列里的军官们依次向后传给各队士兵。被弩箭暴雨射懵了的匈奴兵们,这才纷纷醒神过来,策马紧跟着各自的军官,硬着头皮沿着山道继续往前冲击。
在队列最后的几个小队匈奴骑兵们,原本还试图从山坡上绕过堵住山道的那些巨石。可他们刚刚靠近那些巨石,两侧高地上便凌空飞落一大堆滚木,还有数十个陶罐一般的物事。那些陶罐砸在先落下的各式滚木上面,破碎四溅开来,一股浓浓的火油味道便随着寒风飘进匈奴兵的口鼻之中。
在匈奴兵还未回神过来之时,数十支带着熊熊燃烧着的箭头的火箭,便呼啸地扑向那些被浇满火油的滚木上。“轰”地一声大响,滚木与巨石堆便燃起一道巨大的火墙,巨大的火势让匈奴兵们根本无法靠近。眼见退路被完全堵死,这些匈奴兵心灰意冷之下,只好拨转马头,继续冒着无穷无尽的箭雨往前冲击着。
每条山道里伏击匈奴人的九原军甲士们,沿着山道两侧,组成了平均十余里长的三条火力线。处在谷地下方的匈奴骑兵们,根本无力对山坡高地上的九原军进行还击,只能在这三条十余里长的火力网下,策马狂奔夺路而逃。
达拉希在身旁护卫的拼死掩护下,一面亡命地向北飞奔,一面在马背上用怨毒的眼光观察着两侧高地上的伏兵。在他眼中,很显然这些伏兵便是从那个中原人营地里提前撤出来的军队。“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楚军军使木易,泄露了我军的突袭计划,否则中原人如何对我军动向如此清楚!”在这生死关头,达拉希终于想明白了问题所在,恨恨地在心底发誓,一回营地就将那些被“扣留”在营地里的中原人全部处以极刑。
小半个时辰之后,达拉希好不容易领着部下冲出了九原军的伏击圈。回头望去之时,自己身旁的护卫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也都带着或多或少的轻伤。原本自己这一路两万余人主力飞骑,经过九原军弩箭火力网的一番“洗劫”之后,大约只有一半的人马逃出生天。
“快,继续往前冲,天黑之前必须冲出山口!”望着这些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部下,达拉希恨得牙关紧咬,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着脸对幸存下来的部下们高声下令道。另外两条山道里还隐隐传来阵阵喊杀声,达拉希不知道那两路部下伤亡如何,不过照这阵势来看,那两路部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随着达拉希的一声令下,这些死里逃生的匈奴兵们顾不上身后还有陆陆续续、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逃出来同袍,纷纷拥挤着继续向前飞奔。这条横贯阴山南北的山道足足有一百二十里长,由于九原军兵力有限,只部署了十余里长的伏击圈。
余下的山道还有将近一百里,若是在天黑之前冲不出山口,那一旦敌军再度追杀过来,那很可能就要全军覆没,这是任何一个匈奴兵心里都清楚的事实。所以,不用达拉希如何催促,这些衣甲凌乱神色慌张的匈奴兵们,人人“奋勇争先”地往北飞奔。
人在逃命之时,会将体能的潜能激发到极限状态。然而,这种状态会极大地消耗人的体力,而且不能维持太久,否则便会反噬伤害人体本身。匈奴兵们在逃生欲望的驱使下,以每时辰近五十里的速度疯狂飞奔近一个时辰,非但马背上的匈奴兵们人人面色苍白、虚弱不堪,连胯下战马许多都口吐白沫摇摇欲倒。
由于原本计划是短距离的奇兵突袭,所以匈奴兵们都没有带上自己的备用战马。而此时,他们都恨不得能有另外一些脚力充足的战马供自己换乘逃命。无奈之下,为了不让自己胯下战马累倒,匈奴兵们这才放慢了逃命的速度。堪堪近三个时辰之后,也就是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之时,匈奴兵们终于隐隐看到了山道北侧出口外的淡淡天色。
然而,还未等他们来的及欢呼庆祝,一阵尖锐的呼啸声骤然从谷口处升起,一片朦胧灰色的黑点瞬间将那片刚刚露出来的天色掩盖住了。下一秒,一支支带着森然可怖箭镞的弩箭,嘶鸣着落在这些已经是万分疲惫的匈奴兵头上。凄惨的哀嚎声再度成片响起,一个个匈奴兵相继跌落下马。
望着谷口处那隐隐约约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兵方阵,达拉希心下一阵恐慌。但此刻他已经无力在高声嘶吼,疲惫地用沙哑地声音对身后的部下下令道:“快,快,快撤!”他心里清楚,若不迅速回撤,自己这万余名精疲力竭的部下对上谷口处那些以逸待劳、精神抖擞的精锐铁骑,那只有全军覆没的一个下场。虽然明知道,身后南面山道出口也已经被封死了,但达拉希依旧无奈地下达了撤退命令。
然而,因了山道狭长,后队的匈奴兵们根本不知道前面又再度遭遇了敌军伏击,而且没听到及时传达过来的撤退命令,仍旧闷头往前飞奔着。一时间,得到撤退命令的前队匈奴兵与一个劲闷头往前的后队同袍,在狭窄的山道里挤作一团,乱得不可开交。到处都是匈奴兵互相叫骂嘶吼声,“他娘的,别挡路!”“快往后撤啊!别堵着”。
被护卫亲兵死死护着的达拉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将逃命的山道堵得水泄不通,却又无计可施。在他身后,九原军五千精锐铁骑已经在阵阵弩箭暴雨的掩护下,隆隆开动。一个个百人队组成的大型铁锥三才阵,沿着山道向惊慌失措的匈奴兵们隆隆奔来。
“快,沿着山坡绕过去!”达拉希已经顾不上完全失去控制的那些部下,对身旁的亲兵护卫低吼一声,便领着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坡,借助战马狂奔的冲势,绕过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山道。
这时后队的匈奴兵们看到了策马向后狂奔的主将,终于也明白了前面道路不通了,这才纷纷转身紧跟着达拉希以及他的护卫队,又沿着沿路逃了回去。前队那些匈奴兵们则完全绝望了,头顶上不断飞落着致命的弩箭,身后那一个个杀气腾腾的黑色三角形已经咬上落在最后的同袍,眼看着瞬间就要杀过来,而胯下战马却早已精疲力竭,无法在亡命飞奔。
战场形势瞬间变成了九原军铁骑单方面的大屠杀。虽然剩下的匈奴兵人数也足足近万人,但他们此刻已经是兵败如山倒,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一门心思地忙着逃命,根本没人敢于对抗气势如虹的九原军铁骑。
为了有效地阻击这些亡命逃窜的匈奴兵,这五千精锐铁骑一律换回了九原军的装备。一身厚重铁甲、一柄阔身后背制式长剑、一副骑兵臂张弩,连战马都挂上了腹甲,五千铁骑黑森森一大片直如一块黑色巨岩一般堵在山谷出口。在他们背后,一两百名步卒早已将谷口用巨石滚木等等物事堵得结结实实,而且列成两个森然的步卒铁甲方阵,等待迎接匈奴骑兵的冲击。
然而,面对刚刚一照面便被弩箭暴雨吓回去的匈奴兵们,九原军骑兵军官们无奈地面面相觑。经过短促商议之后,便下令所有骑兵组成一个个百人三角锥大阵,沿着山道对匈奴兵们展开大追杀。
这情景好比一个个黑色三角形的割草机在一条狭长的草坪上割草一样。秦军铁骑百人队犁过之后,山道里只顾逃命的匈奴兵们便如杂草一般东倒西歪,片刻间便再也没有能够骑在战马上的匈奴兵。然而,铺满山道的匈奴兵人马尸体,还有失去主人到处惊慌乱窜的匈奴兵战马,也极大地阻碍了秦军的追击。
半个时辰之后,眼见前面夺路奔逃的匈奴兵已经渐渐消失在暗淡起来的夜幕之中,秦军骑兵主将不得已下令停止追击,转而先收拾这严重堵塞了山道的满体匈奴兵人马尸体和伤兵战马。
达拉希侥幸又逃过了一劫。他领着自己残存的护卫亲兵和其余部下,在歇斯底里地狂奔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在山道正中间一处略微宽敞点的小山坳里停了下来。当后面的部下回报说,秦军已经远远地停止了追击之后,所有幸存下来的匈奴兵们包括达拉希都齐齐软倒在地,已经将体能发挥到极限的战马们也纷纷跪倒在地,有不少竟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达拉希斜靠在一块山岩旁,叫来一名还有点力气的军官去清点了部下的伤亡损失情况。军官回报的情况让达拉希几近崩溃。原本跟着自己冲进这条山道的是足足两个万人队,外加自己一千护卫亲兵。而眼下,就剩下两三百亲兵还有不足三千且人人带伤的疲惫之师。两个万夫长,咯如绨与迦噶系下落不明,估计是已经战死了,所剩的军官也寥寥可数。
在朦胧发黑的夜色之中,达拉希望了望另外两条山道方向,那里也早已没了喊杀声,也不知那两路部下伤亡如何。粗粗地喘了几口气,达拉希终于缓过劲来。他决定让部下修整一时,再趁着夜色爬上山坡,徒步翻过西侧高地,向另外两条山道摸去,希望能与那两路幸存下来的部下回合。
然而,当他刚刚有这个念头之时,两侧高地上突兀地亮起了两条硕长的火把长龙,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山道中回荡着响起:“山下的匈奴兵们听着,放下兵器,可绕尔等不死!”那声音居然还是匈奴人熟悉的匈奴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