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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东窗事发

这一年,刘福通部各军大举进攻,展开浩浩荡荡的北伐。五月,刘福通克汴梁,迎小明王韩林儿至汴梁,建为都城。汴梁曾是宋朝都城,宋军入主汴梁,总算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复宋”。紧接着,刘福通北进大同、上都、辽阳,甚至一度迫近元都大都,烧宫殿、破元防,纵横数千里,打了就走,并不留人防守,兵贵神速。

我听到这些消息时,心中不免触动,如果宋军实力雄厚,为何不趁机收复北方诸城,而是流水账般破敌便退?难道说,宋廷内部另有什么难言的危机?

当然,我之所以开始留心这些,还是因为春儿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尽管没有记忆,也不愿去回忆,但这种身份一旦强加在自己身上,总让我不由自主地去探知那个所谓的“弟弟”——韩林儿的命运。

刘福通挥师北伐的消息传开后,义军无不受到鼓舞,天下亦为之振奋。朱元璋领导的吴兵乘机响应刘福通,继续攻取浙东各地,并以康茂才为营田使,办理屯田,又宁赵开郡学,聘宋濂等讲学。这期间,朱元璋部和张士诚部两军交接,发生了不少冲突。

对于朱元璋,我心底是极抵触的,大概是因为心虚,亦或是另一种我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比如说,至今我也想不通当日自己为何要放走朱元璋。

有南北红巾军牵制元兵的主力部队,朱元璋又与张士诚酣战,陈友谅便趁此良机率军南下,连克瑞州、邵武、吉安、抚州、建昌、赣州、汀州、信州、衢州等路,取得重大胜利。有陈友谅亲征,赵普胜的军力渐渐被分刮,兵权也大不如从前,而陈友谅征战这三个月,对徐寿辉迁都的提议也不闻不问。

时间一长,徐寿辉终于按捺不住,修书一封到江州大营,决定亲自去找陈友谅商议。

一时间,战事风云激荡,庙堂、权贵、乃至军帐之中,无处不是暗潮汹涌。

这些日子我基本不能下床,只是一味的吃药养病,偏偏善儿这孩子身子也弱,便一直由温娘带着。

这期间,沈卿怜也诞下一子,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我下令解除她的禁足,吃穿用度一应与我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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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金桂已开至荼靡,娇柔的花瓣打着旋落在被秋风吹开的窗棂上,飘来阵阵甜蜜的寒息。那种又冰又暖的滋味,一如窖藏在人心底的思念,香浓的化不开,却又缥缈的抓不住。

彼时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正伏在桌案上涂墨,风一来,纸便像离了魂的蝴蝶儿,轻悠悠地飞起来。

鸢儿瞧了我一眼,便轻手轻脚地去关窗户,我挑眉看着,懒懒道:“别关,我瞧着这风挺好,开着吧。”

鸢儿遥遥头,俯身拈起跌落在地上的纸墨,似模似样的念起来:“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我冲着鸢儿“嘘”了一声,侧首望着摇篮里酣睡的善儿,方才他的小脚踢了下身上的福锦,口中还“呀呀”的叫了一声,似是做了什么乖张的梦。

这孩子,也是命苦,从生下来时就瘦瘦小小的,也不爱哭,柔弱得像片不堪风的秋叶。

看巧,他仿佛知道我在端详他,就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瞅着我,白皙的肌肤被破窗而入的阳光挑染得红润而恬静,那模样让人心疼又心怜。

我含笑抱起孩子,秀眸却蒙雾,心中更是刺痛,善儿三个月了,他却还不回来看看我们母子。

鸢儿噤声立在一旁,挂在帐边的金铃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下意识的回头,陈友谅的亲随康信之正立在门外探头探脑。

“进来吧。”我垂首拢了拢孩子襁褓,好让从远方携带的风沙侵染不到他的柔嫩。

康信之跪立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封信笺,轻声道:“前几日汉王与朱元璋部徐达交战,大破徐达于安庆!”

我笑而不语,颤着手接过家书,心中又苦又甜,对于我而言,胜负皆不重要,平安最好。

“王妃,汉王说了些什么?”鸢儿好奇地望着我,又不敢向前探身。

关山梦回,寸寸河川流淌的皆是离恨水;薄笺漫开,点点笔墨晕出的都是相思意。

我淡淡微笑,泪水却流出:“王爷立善儿为世子,又给小王子起了名字,叫陈理。汉王决意在江州设宴庆功,犒赏三军。”

说完,我悄然折起书信,在信的右下角,染着这么几个字“朝堂将变,卿自保重”,短短八个字,已蕴含了一切。

我还未来得及去思索这其中的缘由,善儿便“哇哇”地啼哭起来。

他哭得我揪心,什么思绪都乱了,我心疼地拍着他:“宝宝,别哭,是饿了吗?”

鸢儿见状,立即道:“奴婢去叫温娘来。”

我点点头,康信之退作一旁,欲言又止。

温娘急匆匆地跑过来,爱怜地接过善儿,背着康信之开始喂奶。善儿像找到了所有幸福的源头,贪婪地吮吸着香甜的乳汁,温娘轻抚着他头顶的乳毛,黑亮的瞳孔慈爱而忧郁。

我默默注视着温娘,她脸上涂了红霞般灿烂的胭脂,娇艳的朱唇映着她更加光彩照人,颊边铅华没能掩住的苍白却显露出幸福的疲惫。也许,她并没有特意打扮自己,只是那种母性特有的光辉足以点亮任何一个平凡女人的美丽。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遗憾,如果善儿眼里稚嫩的贪恋能投射在我这个母亲身上那该多好!

眼看着善儿哭声渐至,我从温娘手中抱过善儿,悠悠地哄着,善儿看见我,小脸上绽放出甜甜的笑容,露出两颗稚嫩的乳齿。

我欣然地吻吻他的额头,他则出神的盯着远方某处,忽然又大哭起来,哭声凄厉,仿佛在承受着什么隐秘的痛苦。

我被他骇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地望向温娘和鸢儿,三个女人想尽办法哄他,他的哭声却越来越响亮,脸也憋得通红。

仿佛被人扼住了呼吸,我蜷住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吩咐鸢儿:“快叫大夫来。”

大夫很快赶来,见到善儿的那一刻却目光凝重,我深吸一口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想是中了毒。”大夫低声诺诺,眸子垂的更深。

我的五脏六腑都阵阵扭痛:“什么毒?”

大夫发现善儿竟口吐白沫、身上也现出青斑,他惊惶地跪在地上迟疑道:“王妃,世子的病,小人从未见过。病总要对症下药,小人……小人只能尽力而为,用药缓和病痛,但恐怕难以根治。”

“混账,”我随手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向他,颤声道,“什么叫做尽力而为?什么叫做难以根治?治不好善儿,你别想活着出去!”

大夫低着头连声称是,也不顾不得堵住额上被我砸出的血窟窿,仔细察探善儿的病征,并差人配药。

片刻后,他满目忧愁地回答道:“世子中的毒小人真的不清楚,但好在中毒不深,时日也尚浅,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如果就此拖下去,就难以保障了。”

我目光阴冷地扫视一周:“去查,看世子是怎么中毒的!”

鸢儿俯身领命,带着众人翻查整座寝殿,而善儿的哭声高亢而冗长,似是毫无止尽般,令我愈加心神不宁,只得焦急得在屋里踱来踱去。

“王妃,”鸢儿走上前,满头大汗地说,“已经查过,这几日世子接触的衣料、香料等等都没有问题。”

“都没有问题……”我低声喃喃,若是中毒,总要与那毒物有接触才行,否则又怎会无缘无故中毒呢?

虽说病从口入,可是善儿年龄小,除了乳汁外根本不能进食。对了,难道说……

这乳汁有问题!

我霍然转身,死死盯着温娘,温娘手中的汤药徒然打翻,她惊惶的跪下。

“鸢儿,”我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温娘,口中说着,“取盆清水来,洗掉她脸上的胭脂。”

鸢儿不明所以,但并不敢耽误,只好唯唯诺诺,急忙端来一盆清水,逼着惊慌不已的温娘把脸洗干净。

温娘抬起头,脸上挂满清灵灵的水珠,我这才看清她的面色竟然惨白如纸,而那原本娇艳欲滴的红唇却变成了一种病态的紫黑色。

我努力让自己沉住气,万分心痛地望着她:“你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

温娘满脸恐惧地看向我,泪水迸飞,抽泣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看不得她这柔弱委屈地样子,将头扭向一边,冷冷道:“非要我逼你吗?”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温娘俯身磕头,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目光却闪躲,“奴婢原是皇上送给汉王的侍婢,前几个月汉王将妾婢都遣送出王府,奴婢才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但那孩子命薄,还未足月就去了,奴婢……奴婢……”

心弦巨颤,我虚弱地靠向墙壁,扶首道:“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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