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醒来的时候,又是一间陌生的屋子。房间布置得很是体面,几案上还摆放着好些胭脂水粉,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闺房。
是被卖来当丫头了吧。凌洛伧苦笑了一下,心下却异常平静。或许经历了与父母的生离死别,又被拐被卖,她已经品不出何为慌乱了。
不对,丫头也不应该被关在这么一间屋子里啊,是什么柴房,草屋才对。
于是壮了壮胆,她下床到窗边,虽然脖子还是难以言喻的酸胀疼痛,手却已经不自觉的伸向需踮起脚才能够着的窗户,轻轻一推——竟然可以打开?!于是又惊又喜的搬来一张矮凳垫着脚往下看,才恍然大悟,二楼,果然不用锁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可定睛一看,好一个车水马龙!这样一个大户人家,怎么会把房子盖在这么一个喧嚣的地方?这究竟是哪里?又是一阵狐疑。
这时一股茉莉般清新宜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迈着碎花小步走了进来,“呵,醒了呀!还这么有精神。”
凌洛伧一惊,竟然愣是没敢回头。
片刻后,姑娘传出盈盈笑声,接着便伸出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把窗关了。
她这才转过身,撞上一双含笑的大眼睛,一时竟被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的美人儿恍花了眼。
一番交谈之后,得知这个女子叫玲珑,而她所在的地方,正是全扬州数一数二的青楼,名叫玲珑苑.
凌洛伧本是被那对无良夫妇买给这位少东家作粗使丫鬟.不过好在玲珑姑娘并不准备为难这个才十二岁便父母双亡叫做莫伧的小丫头,不过作为一个精明的商家,她自恃从不做亏本生意.
看着这个小小年纪便已初显标志的丫头,她挑眉一笑道,“留下来,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凌洛伧没想过挣扎,她知道以她的小胳膊小腿再挣扎也只是徒劳,倒不如先在这里住下,等有机会就去找莫过的下落,总不至于横尸街头,更何况这个女子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啊.
见她转了转小鹿般的眼睛,终于点下头,玲珑笑得更欢了,立刻命人在后院打扫出一间雅致的厢房,让她住了进去.
之后的几天,她也只是偶尔在后院转转,原因是她实在受不了那些烟花女子的眼神,还有那一张张毒蛇嘴,每次见了她总会冷嘲热讽一般,还常常当着玲珑的面指高气昂的指使她干这干那.
名义上是自己买回的丫鬟,玲珑自然不好说什么,何况她的玲珑苑还指望着这帮姑娘们,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会嘱咐几句,让她没事就别出房门的话,算是给了安慰。
从这个时候开始,凌洛伧就有些忌惮这个地方了.她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躲不了寄人篱下的痛苦,只是开始怀疑起这个漂亮的姐姐究竟存着什么心眼,难道真的只是菩萨心肠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吗?
玲珑苑里有一个比凌洛伧大三年的姑娘,名叫萧然.长得虽说没有摄人心肺的惊艳,但也算得上清秀灵巧.她为人爽朗大方,一向都是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这样的性格倒是很容易和凌洛伧打成一片,时常会去房里看看她,聊聊天什么的.
萧然告诉她,自己也是在她那般年纪被卖来这里.当时,玲珑还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整个店的生意都交给一些妈妈们管理,时间久了,玲珑耳濡目染也学到不少,去年终于能够独当一面,并看中萧然聪明能干的本事,让她做左右手,帮着看管店里的事.
对此萧然总是一脸庆幸得啧啧嘴,说是幸亏没赶上什么沉鱼落雁之容,不然可能就沦落红尘,万劫不复了.
凌洛伧觉得她话里有话,却又琢磨不出什么,也只能自我安慰,安生过她的闲暇日子.期间,她也曾偷溜出去过几次,跑过早就在脑海中绘制的路线,问过各种店铺摊贩,想要寻找她的莫过哥哥,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天,萧然又风风火火的跑去找她,却不比以往的眉飞色舞,反倒一脸凝重起来,拉起她的手,煞是语重心长,“伧儿,我看你能走就走吧,去南京,找你哥哥去.”
凌洛伧一惊,这才回忆起来,自己曾在几日前跟她说起莫过的事情,小小年纪并没有太多的喜恶之分,只是很单纯的觉得这个姑娘值得信任而已,何况她了解自己的处境,自然是不会透露任何关于她身世的事.
然而终还是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话,她眨了眨困惑不堪的杏眼问为什么。
萧然锁眉看着她,脸上写满无奈和不忍,拍着握在手里的白嫩,“你以为过几年你也能像我一样做玲珑的管家么?”见对面的依旧是一张茫然的脸,她又继续,“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的女子,最需要的也是更多的佳丽,伧儿,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听闻此言,凌洛伧却越发的一头雾水起来,横竖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罢了。”萧然突然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你太小,还真的没有意识到你自己的价值。”
“她的价值由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插嘴!”
门被“吱嘎”一声推开,玲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萧然。
凌洛伧还从没见过这样盛气凌人的玲珑,她一向以为这个姐姐虽然不会是个柔弱的女子,起码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却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了。
这个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姑娘,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蔫了,弱弱得送上一句“伧儿,我还有事,先去忙了”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于是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这种气氛让凌洛伧的不安更加严重了些。
玲珑瞥一眼消失在后院的身影,摇曳着身姿迈进屋来,“我不管那个丫头刚才跟你说了什么,莫伧,你可以客气的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不会嫌累多养一个吃闲饭的孩子。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你是我玲珑的人,不再是自由身。”
原本并不打算将话说得那么明白,起码她认为养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是易如反掌的,只是忘了有萧然这个喜欢乱说话的丫头,她不得不将一切摆在台面上,也不管这孩子听得懂多少,狠狠瞪她一眼,临走又加了一句,“还有,别想着逃跑,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嘭”的一声关上门,眼泪终于滂沱而下,却又不敢哭出声,她只得咬着嘴唇咽着一颗颗咸涩的冰凉。
原本以为自己遇上一个好人,怎料想逃出虎穴又掉进狼窝,莫过你究竟在哪里?爹娘不要我了,连你也不管我了吗?
带着一脸深深浅浅的泪痕,她瑟缩着躲进被窝,哽咽着内心强烈的恐惧,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